叶梵声绷紧颊边的肌肉, 修长的手指上去,拈起光滑的白玉色棋子,跨过日字格往前一步。
“对不起。”
他忽然说。
那个作为他母亲的女人, 做出怎样的事他都不会有半分惊讶和情绪波动, 只觉得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可是扯到闻天语的事情上,她总让他这样自卑又难堪。
是一种无法洗刷的自卑和亏欠感。
闻父倒是没有应他这句。
他沉稳地扫了眼全局局势, 往旁边移了一子,“我记得你们母子俩刚搬来小镇的时候,你这孩子就话少,性格也稳。”
“那个时候我和他们的妈妈也是到处走,时常一走就是几个月半年。尽管尽可能的弥补了, 但对他们的陪伴也不算多。那阵子天言总觉得妹妹分走了父母为数不多的爱,不太待见丫头。”回忆起往事,闻父声音柔了几分,“倒是你这小子,比天言更像个哥哥。”
叶梵声沉默着,手下的棋子也稳稳落下,守住了闻父的第一波攻势。
闻父的手拈起一颗棋子,在棋盘上晃了下,紧接着出手吞掉了叶梵声的一兵。跟着脸上扬起笃信的微笑。
“我跟他们妈妈没什么大追求,也不求他俩能成为人中龙凤,非争那些名利。只希望兄妹俩平安,开心,就行。”闻父话说得缓慢,语气里都是作为父亲的关切,“前阵子我跟她妈妈聊起来还说,希望我们天语将来能找个普通人家,对方父母普通善良,对她好,一家人一起宠着让着点我女儿,这样的就最好。”
叶梵声静默地听着,颊边的肌肉绷紧。
这样质朴听起来简单易达的条件。
恰恰是他所没有的。
也无法通过努力之类去弥补。
他停下手,沉着声音,“我会对娅娅好。”
闻父跟着就笑了一下,“你一个人能抵三个人份的对她好?”
叶梵声抬起头,眼神坚定,“我会的。”
闻父顿了一下,率先收回了目光,“该你了。”
那头叶梵声垂下眸,拈了颗棋子,快准狠地吃了闻父一卒。
局势立刻扭转了过来。
闻父愣怔地看着,这才发现之前的步步退让不过是他刻意避让在给他设套。
心也由不得紧张地绷起来。手也跟着犹豫起来。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侧眸瞥一眼叶梵声,“这种时候,你不该对我说,你喜欢我女儿,请求我把她托付给你吗?”
叶梵声很快又稳稳地吃掉了闻父一卒,攻势猛烈。
他抬起眸,态度虔诚,但语气却桀骜不驯,“就算您反对,我也不会放手。”
闻父猛地愣了一下,抬头对上他的目光,此刻整盘棋的局势都掌握在了叶梵声手里。
闻父本来想着靠这个压压小子的气势,下下他威风,没想到自称老手的自己快要栽了。
心乱了,跟着手也慌了。
但目的他总记得的。
“天语是我女儿,我肯定想她能顺应自己心意过。”闻父声音淡淡,目光还紧张地盯着棋盘,“但她还小,不是每一个决定都能为自己考虑周全。”
“你能保证让她一辈子都不受委屈吗?”
叶梵声正提起棋子的手一顿,回答得毫不迟疑,“能。”
闻父盯着他,半晌才又把目光慢慢地放到棋盘上。
他放轻了些声音,带上了一丝孩子气的赌气和不甘。
“两盘局,你总得让我赢一把。”
叶梵声落子的手一顿。紧接着,换了个地方落下。
来去不过三个回合,叶梵声目送着闻父落了第四颗子,把自己的将堵死。他立刻抬头,谦逊甚至有几分愉悦地说,“我输了。”
闻父:“……”
这个小子!这个臭小子。
闻父都有些气笑了。看着老实话少,实则聪明狡诈。
原本稳稳的赢局,愣是被他不动声色地步步退让,最后把这个胜局让给了他。
不就是仗着另一局博弈里,赢走了他的宝贝女儿么?
也罢,也罢。
闻父摇头,撑着膝盖站起来:“出去吧,差不多该吃年夜饭了。”
叶梵声跟着缓缓站起来。
闻父整理了下衣衫,抬头看他,“我只有一个要求。”
叶梵声站直了,等着他的话。
“你们要结婚的话,起码等到天语大学毕业。”闻父摘下眼镜,从线衣口袋掏出眼镜布去擦,“她还小,起码该享受的自由快乐,还有和普通人一样的路,都要享受到,都要有。”
叶梵声点头,“好。”
闻父瞪着他,“不要让我姑娘受委屈。不然我就是老了也一样能揍你。”
“好。”
末了,也再没有别的话好说。
闻父把棋盘收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这局他都不可能赢。
闻天语自己喜欢,做父母的,怎么也不忍真的将她和喜欢的人分开。
心里跟着感慨万千。
真是没想到防来防去,防不胜防。
亏他们一家子把顾奕当成假想敌。
到头来栽在了十多岁就盯在他们家门口打转的臭小子手里。
——
闻父刚打开书房的门,就和门口趴着,耳朵贴上去偷听的闻天语撞了个正着,彼此都吓了一跳。
闻天语被撞破,马上站直了挥着手打了个招呼,扬着笑脸,“那个,妈妈叫我喊你们吃饭了。”
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家闺女欲盖弥彰的模样,他再度摇头。假装伤心地抱怨了一句,“我能把他吃了不成。”
客厅电视开着,放着春节联欢晚会。
几个主持人穿的大红喜庆,正和台下观众互动包饺子。
闻母把刚出锅的饺子端上桌,看到一起过来的三个人,笑着招手。
“洗把手,快过来吃团圆饭了。”
饭桌上,闻天言别别扭扭闷闷不乐的。
愣是端着红酒给叶梵声倒了小半杯,瞥着他,阴阳怪气,脸色也不自然,“合着我防了那么久,自己还引狼入室了。”
闻天语在桌下愤愤地踢了他一脚,跟着,脚被另一只穿着拖鞋的脚温柔但有力地推开。
她愣了一下,目光和温柔但是带着警告意味的Andrea对上。
得!都有帮手,联合欺负她的小哥哥呗。
闻天语愤愤地夹了只大螃蟹给叶梵声,故意笑靥如花,甜腻腻地喊他:“声声。这螃蟹是我洗的哦。”
一桌人见了鬼的表情看着她。
叶梵声倒是很镇定。他迅速把蟹剥好,蟹黄挑出来,然后把碗放到她面前,“娅娅吃。”
——简直是气焰嚣张旁若无人!
闻天言气炸了,板着脸撒娇,“天语,哥哥也要。”
闻天语刚对着叶梵声笑完,下一秒立刻绷起了脸,嫌弃地看着他,“你自己没爪子了还是没女朋友啊?”
兄妹俩日常的互怼倒是让饭桌气氛轻松了不少。
闻母看着对面的叶梵声,眼里笑着,有些惊讶:“樊声,你还记得天语的乳名呢?”
她有些腼腆地笑了一下,“这还是当初我取的,结果因为赶上天字辈,全家人反对,到后头,我自己都不这样叫了。”
“娅娅,很好听。”叶梵声评价得很中肯。
“是吧,”闻母立刻就赞同,“我当时怀着她的时候想到的,就觉得好听又适合女孩子。”
闻父警告性地清嗓咳了咳,然后睨了一眼闻母。
提醒她要给叶梵声点下马威。
结果闻母直接把水壶放到了他面前。
闻天语抿着嘴笑,看着闻父委屈地给自己倒了杯水。
“你这些年跟着之敛在国外,很少过咱们传统节日吧?会不会不适应?”闻母给叶梵声夹饺子,关切地问。
叶梵声垂着眸,语气里淡淡的,“从来不过。”也不甚在意。
闻母顿了一下,紧接着目光软了几分。
带上了些不忍。
她低下头,笑得有些不自然,“之敛从前就是,太要强,不太在意这些事情。明明为了画展和设计可以不吃不喝,却觉得和朋友聚餐还有过节培养感情是浪费。”
“你倒是不太像她。”语气里带着丝欣慰。
整顿饭吃下来,闻父几乎全程沉默,闻母偶尔关切叶梵声两句,不知道怎么就红了眼眶。
闻天言和闻天语互怼着吵吵嚷嚷,看到闻母这样,又赶紧停下来,说些好笑的事逗她。
客厅里的电视上吵吵嚷嚷的,歌舞节目后接了小品,闻父在沙发上看着,一脸严肃,闻天语都为小品演员捏了把汗。
闻家每年都有守岁的习惯,不管做什么,一定要一起熬过十二点,然后兄妹俩上天台放烟花。
今年家里突然多出两口人,比以往更热闹了些。
饭后,Andrea拉着闻天语一直问些关于传统汉服的知识,闻天言趁着她不注意就把叶梵声揽走了。
两个人一起走到阳台,窗帘把众人隔开。
叶梵声撑着阳台看对面万家灯火。
闻天言烦躁地背靠着阳台,顺着口袋摸了摸,连烟盒都没摸到,这才恍然间想起来自己答应Andrea戒烟了。
他改为胡乱地抬手耙了耙头发。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盯上我妹了?”
闻天言冷不防地转头问。
叶梵声目光依旧向着窗外,声音清冷,“第一眼。”
他说。脸庞瞬间被在夜空炸开的烟花照亮。
“靠!”闻天言看呆了,低声咒了一声。
感情他不仅引狼入室,还亲手把自家妹妹卖了,还浑然不知。
“我就说,小时候一天天追着我们兄妹俩跑,你倒是盯得紧!”他愤愤。
太后知后觉了!竟然一直没发现某人的别有用心。
叶梵声转过目光来,唇角浅浅翘起:“还得感谢你,那个时候总躲着她。”
……靠!闻天言一下被梗到,撑着阳台生闷气。
“我还发微博说祝你和那个绯闻女友幸福。”
叶梵声:“……”
闻天言深呼吸几下,突然想起什么,指着他:“等等,我记得你第一次来我家,天语刚好失恋了……”
叶梵声清俊的脸上,表情难得一滞。
闻天言拧着眉分析,思路突然清晰,“再后来你俩就在一起了。”
“该不会……是你甩的我妹?!”
“你甩了她又和她在一起?!”
“……”
“所以你就是那个衬衣男?!”
“……”
闻天言当即怒了,抬手就揪住叶梵声的衣领,“你都对我妹做什么了?”
闻天语好不容易摆脱了Andrea,没看到叶梵声,从水槽里提了只螃蟹就杀过来了。
她找了书房,客房,终于在客厅阳台找到了两个人。
一眼就看到闻天言愤愤地揪着叶梵声的衣领。
她停了下,马上加快脚步杀了过去。
螃蟹对着闻天言的脸就怼了过去。
闻天言吓得立刻弹开,气势全无。
闻天语把叶梵声护在身后,跟护崽的虎妈似的瞪着眼睛,举着螃蟹,“干什么动手动脚,你欺负他?”
闻天言看着闻天语手里被捆着的活螃蟹,吓得熊抱住刚进来的Andrea,一脸委屈,“天语,哥是在帮你讨回公道。”
他眼睛努了努,“他是不是先甩了你,然后又花言巧语用尽手段骗到你的?还跟别的女人在闹绯闻,我还转发了!你把螃蟹拿开,哥帮你揍他!”
闻天语愣了一下,挥舞着螃蟹,威胁,“你敢!”
看闻天言缩了缩,她扶额,叹了口气,“你自己蠢到不去验证真相就乱发微博,怪谁?我告诉你,这件事情你自己解决。免得到时候别人都说,你认证的好兄弟和他女友分手,然后和你妹妹在一起了。”
“而且,事实是我花言巧语用尽手段骗到的他,你要是这么给我作没了,我就、我就给你被窝塞满螃蟹!”
闻天言顶着那张荷尔蒙爆炸的脸委屈答答,“天语,我可是你哥哥。”顺带绵羊一样脸在Andrea肩头蹭了蹭。
然后Andrea特别爷们地拍了拍他的头。
闻天语看呆了,紧接着霸气宣布,“他可是我男朋友!”
紧接着小脸又绷起,“你要是欺负他,我就欺负你女朋友!……婚纱你们也别想要了。”
……
四个人一只螃蟹在阳台折腾半天,回来客厅的时候,刚巧电视里在倒计时了。
数过一,新年的钟声敲响,主持人对着电视机前的观众说着新年快乐。
叶梵声觉得手心痒痒的,他侧眸,就被小姑娘突然踮脚在脸颊啄了一下。
闻天语挡着自己的嘴欲盖弥彰,手在他手心里蹭了蹭,眼睛弯弯,小声说,“声声,新年快乐。”
在一起的第一个新年,她在他身边。
这感觉这样特别充实。
不必再流浪。
叶梵声把她的手抓紧,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嗓音沉沉地回应,“新年快乐。”
——
守岁结束,闻父闻母熬不住,双双回房睡觉。
闻天言一直戳在客厅,像尊大佛一样岿然不动,看着叶梵声的目光就像看着个人贩子。
他抱着手臂,沉着脸嘱咐,“樊声今晚睡客房。天语,回你房间去。”
闻天语一愣,揽着叶梵声的胳膊,横得不行,“我们又不困,情侣间说点悄悄话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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