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言不语地转身,从床脚他的行囊里翻出一件自己还没穿过的干净衣袍,这才再度走回她跟前,将那衣袍披在她的身上。
“你生得好看,穿得又扎眼。我怕就这么带你出去会被人认出来。你便先将就着穿我的衣裳。”
十七解释道。
他说的话倒是在理。只不过十七穿的衣裳套在赵清颜身上还是显得过于宽大了一些,若是这样走出去,反倒是愈发惹人注意。
十七有些苦恼,想了一想,将她的袖口往上折了好几下。还是觉得不妥,想起同帐的李魁冬日戴着挡风的毡帽,也给翻了出来。将她的头脸都给遮得严严实实了,这才稍稍放心了下来。
赵清颜见此,却是感到有些无奈,“你再包下去,本宫便看不清眼前的路了。”
而那十七似乎对赵清颜现下样子很满意的模样,他听了赵清颜的这句,咧嘴笑道:“这样更稳妥些,你看不见路,我等下牵着你便是。”
然后十七便当真拉着赵清颜的手,护着她一路走出了营帐。军营外不过几步之遥,公主府的马车已经外面侯着了。
杏桃等待许久,见自家主子竟是被十七牵着出来,穿着也有些怪异,杏桃愣了下,却没有多言。见赵清颜走近,杏桃赶忙凑上前扶持着她上了马车。
十七记得赵清颜昨夜抱怨那车夫驾马速度太快,她坐着有些不舒适。于是他便自己担起了驾车的活儿,一路上十七小心控制着速度,马车缓缓前行,十分平稳。
用了比他自己一人驾马时两倍的时间,这才回了锦绣阁。
将赵清颜护送回宫之后,十七便该离开了。
十七原本以为,此次分别,赵清颜还会同上次那样亲自送送他。毕竟这次他要去淮南,怕是有一段时间不能回来了,十七自然也想同赵清颜再多待一会儿。
怎料,待那赵清颜回了寝房,换了件干净轻薄的软衫之后,坐在软椅上便不动了。根本没有起身要送送他的意思。
见此情景,愣住的反倒是那十七,他一时之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就这么离开,十七总觉得胸口有些闷的慌,他也不知是怎的了。瞧见赵清颜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模样,心里便觉得一阵不得劲。但眼见天色也已经不早了,若现在再不离开,恐怕是会错过了今早答应韩轩回营的时辰。
“平阳……”
赵清颜吩咐杏桃为她泡一壶花茶过来,坐在椅上,竟是瞧也没瞧他一眼。十七面上有些端不住了,皱起眉,忍不住低声唤她。
赵清颜掀了掀眼皮,瞥了他一眼之后,仍是没有作声。
直到十七凑到她跟前,唤了她第三遍。赵清颜这才微微抬起头。
她看了十七一会儿,漫不经心地淡声道:“怎么了。”
十七有点急,可是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便只有一句:“我该走了……”
“嗯。”赵清颜点头,嗓音依旧是凉凉淡淡的。“本宫知晓了,你方才便说过了。不是要在晚练之前回去么,你便快些走吧,免得待会儿再耽误了时辰。”
两个人昨日在营帐中,相处的还好好的。这一回来,她对自己的态度忽然变得这样冷淡。十七心下有些落寞,他不知道她的转变是因为什么。
若是放在平时,他也许就退下不去惹她不高兴了。可是他马上就要走了,这一别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实在不愿意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开。
于是她不说话,十七有些苦恼地蹙着眉头,一声不吭地立在原地等着。·
杏桃叩了门,端着茶壶和茶杯进来的时候,撞见的便是这么一幕。她感到这两人之间有些奇怪,便多瞄了两眼。
根据她侍奉公主多年的经验,公主现下没说话,但面上看上去肯定是因为什么事儿不快活了。想着也便是十七给惹的。杏桃有些同情地望了下十七。怕受及牵连,也不敢久留,给赵清颜的斟了杯茶后,便蹑手蹑脚地原路悄悄退下了。
杏桃将门带上之后,又过了好一会儿。当赵清颜给自己添了第三次茶时,像是终于想到了一旁站着的人。她放下茶壶,抬起头。
“怎的,又不打算走了?”
“你瞧上去不高兴,现在走,我有些不放心!”
见赵清颜终于愿意搭理他了,十七眼眸猛地一亮,他背脊一直,扬起嗓子脱口便道了这句。
赵清颜听了,却是又将头别了过去。她哼了声,口气冷淡道:
“你何时还顾虑起本宫的想法了。”
十七愣了愣。
他反复琢磨起赵清颜的这句话,倏然双目大睁。十七盯住她的侧脸,迟疑了片刻,试探地小心问道:
“平阳你……你莫不是还在为副统领给我布置的那件差事生气吧……”
这人平日里瞧着迟钝,这种时候倒是机敏的很。
心思被他道破,赵清颜的面色不但没有缓和,反倒像是又冷了三分。
“你被派什么差事,同本宫又有何干系。若是没别的事,你便下去吧,本宫累了,要歇息了。”
十七再怎么不会瞧人眼色,与赵清颜相处下来这么久了,也能摸清一点她的脾气。她若是这么说,十有八九只是她置气的话。可即便是十七现下想明白了这些、知道她生气了,可到底该如何安抚她,怎么才能哄她高兴一些,他依旧是一筹莫展。
他现在却是真的走不得了。十七默默凑近了一些,在赵清颜跟前蹲下。
十七仰起头,从这个角度看见她紧紧抿着的朱唇。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小声道:
“平阳……不生气了好不好。”
他停顿了一下,嗓音愈压愈低,
“我既然已经答应过皇上加入他们的军队,军营里布置的差事我是一定得接的。我真的不想再因为我的关系让你继续为难,你便让我试一试吧……”
十七一双眼直直盯着她,声音里带着几分恳求。
这些道理赵清颜自然都懂,她大抵也能理解十七现在的心思。
自古男儿习武从军,甚至是在战场上英勇杀敌,捍卫自己的家园。本该是一件引以为荣的事情。可就不知怎的,这事真真落在十七身上,便是他没有说,想到他也许很久都回不来,她竟莫名有了些不甘愿。
赵清颜在心下暗骂自己贵为一朝长公主,枉她从前也被誉为知书明理之人。在这种节骨眼上,竟像个不知轻重,只顾儿女情长的黄毛丫头。
十七自然不晓赵清颜脑海里的这些曲折心思。见她不说话,便想她该是还在气头上。他现下又一径气恼起自己没有一副好的口舌,说不出什么好听话,还只能让她越来越生气。
他其实有许多话想要同她说,但又怕多说多错。他浓眉紧锁,酝酿了许久,才挤出一句:
“平阳,我也想一直陪着你的,你不知道你昨日过来看我,我有多高兴。可是我已经答应了副统领,我、我……平阳你莫要生我气了好不好……”
赵清颜抬眸瞥了他一眼,见十七面上着急又无措,说话也有些颠三倒四的。瞧看她的一双漆黑眸子,紧张而小心。
她轻哼了一声,脸色还是冷,但胸口的郁气却已经散去不少。
“油嘴滑舌。”
十七听出来赵清颜的语气软了,他心下暗喜。
他张嘴,准备再说些什么。那厢,赵清颜视线落向他脸上,却是先一步淡淡开口道: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你要去便去吧,本宫不会干涉。”
她垂眸睨向半跪在自己脚边的男人,又道:“你从前没做过这些,若是到时有不懂的,便多和其他将士请教。在外面,处处都该格外小心注意着些。”
这便是在叮嘱关心他了。
十七心底有暖流涌动,他抿了抿嘴唇,忍不住伸手捉住她膝盖上的那只,紧紧攥在掌心。
“平阳你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他看着她,眼神认真,一字一顿这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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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回程的时候,十七快马加鞭,到达营地的时候天已擦黑,他还是错过了晚练。
按照军中规定,这时候便该去将军主帐领罚了。那诸葛睿向来看他不对眼,早前轮到他带队操练时,总会想方设法地刁难他。
例如让十七负着比其他兵士重两倍的铁球做那些体能训练。又或者是,故意指派他使用一些从前没教过的兵器,若他道不出正确用法,便继续罚他。
如今十七因为私事错过操练的事儿落在了诸葛睿的手里,十有八九不会轻饶了他。
但让人感到意料之外的是。十七这次在主营却是见着了诸葛睿和韩副统领两人,见十七来了,诸葛睿没半分责备的话,而那韩服统领则同上次一样,笑容和煦地迎上前,甚至关心备至地询问他是否用过了晚膳。
韩轩这般殷切地待他,实际上是有理由的。
方才刚收到皇帝传来的谕旨,派遣十七作为先行兵,潜入淮南敌营的时机便定在明日。
当韩轩迂回曲折地将这个消息告诉十七的时候,十七有一瞬的诧异,他知道这几日从军营里挑选出来的精锐小队已经整装待发就等着上面的一声号令,却未曾想到这一天竟是来得这样快。
但也便是下一刻,十七正了神色。肩背挺直立在诸葛睿和韩轩两人面前,他拱手道:“既是皇上旨意,十七必定倾力而为。”
十七接了军令便退下了。
营帐里仅剩下诸葛睿和韩轩两人,韩轩见诸葛睿坐在主座上,望着那面紧闭的帘帐,脸色晦涩难测。
韩轩不晓诸葛睿在想些什么,但他心里此刻却是对于十七明日淮南之行,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确定,皇帝此举无疑是想将这小兄弟逼上死路。
只不过,若仅仅是这一支敢死小队在前往敌方阵营的途中有去无回便也罢了。若是由朝廷派出的军队,哪怕是一兵一卒落入了敌方手中,都会对赵国情势产生不利。
其次,若是此次试探失败了,则极易打草惊蛇。此时此刻战争触发,军营之内,封训还未结束,行军的粮草也尚未储备完成,明显不是最好的时机。
心下忐忑也好,觉得这道军令下得突兀草率也罢。奈何这是天子的旨意,且圣上态度十分坚决。即便是不赞同,也无人敢道半个不字。
然,韩轩的料想却是错的。
十七率领的先行小队并未死于敌军的刀剑之下,反倒是立下了不小的功绩。
这批小队,不过一百余人,大多都是些血气方刚,又有胆色刚刚募入大军的新兵。凭着一腔热血,三天两夜的跋山涉水,披星戴月地赶到百里以外的敌军阵营。
敌军短短几年间,占领了淮南四个城池。许是知晓朝廷的变动,以及赵黎的手段。远郊地带这几月也正蓄养着一批新的战力。
自淮南王五年前吃了场败仗,他意欲卷土重来。只这几年军力不够,一直养精蓄锐按兵不动。与朝廷关系紧绷,却始终无人触发最后那条导火线。谁能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竟会遭到突然袭击。
便是刚入三更天,守卫的兵士正昏昏欲睡之际。营帐背后忽然飘起一阵刺鼻的浓烟,随后烟雾愈来愈大,伴着耀目的火光。打盹儿的守卫马上清醒,察觉失火的地点竟是大军储备粮草的地方,当下惊声大呼,叫嚣着喊人起来灭火。
然而已经到了这个时辰,大多兵士早已入睡。等被烟味呛醒,终于缓过神来起身慌慌张张救火时。却已经晚了,漫天的大火,便在瞬息之间将几吨的粮草燃烧殆尽,仅剩下黑烟滚滚,四下狼藉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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