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那姑娘唤你书音哥哥,你的原名是晏书音?”白水仙瞅见他,淡淡地问了一句,似并不在意他会不会回答。
十音听见这个名字,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现在叫十音,硬要加个姓的话,就是燕十音,燕子的燕。晏书音,不过是一个过去罢了,无需在意。”男子难得柔和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惆怅。
“那么能给我讲讲晏书音的故事么。”白水仙笑着,丝毫不顾忌着他的心情。最初的名字,一般代表着最原本的自己,很少有人会真的舍弃,就像她最原本的名字,顾怜影,即使如今已无人呼唤,也是她内心所承认,唯一的真名。
十音幽幽地瞅了她一眼,换个人来跟他说这话,他估计得给人家扒下一层皮,就算是关系特别好的白鸟,他都估计忍不住动手揍一顿。但看着那一抹淡然的笑,他内心的暴虐还未生起就消散了,看来除了他那智障妹妹,他也无法从那温柔的陷阱中逃脱,或者说,明知道是陷阱,还是让人忍不住踏入其中。
“那是将近十年以前的事了,晏书音当年不过十一,嘿,正好也是我遇到你时你的年岁……”回忆起一直被刻意遗忘的往事,十音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沙哑和压抑,将静静的夜色,也染上了低沉的情绪。
成熟稳重的父亲,温柔美丽的母亲,阳光活泼的哥哥,天真善良的妹妹,和乐融融的一家四口,一直是邻里间羡慕夸赞的对象。那时晏书音也特别喜欢自己无邪的妹妹,她的眼中的世界,美好得宛若桃源。就算被隔壁的丫头抢了最喜欢的发饰,自己默默伤心一会儿,转过身就能将这件事忘了,依旧跟那个丫头亲密无间。若不是他护着,这个天真的妹妹得被其他孩子欺负成什么样,那时他也很乐意护着,觉得自家天真无邪的妹妹便是世间最纯净的珍宝。
若说当初晏书音有多爱妹妹的天真无邪,后来的十音就有多恨那一份毁了他一家的不辨是非不晓黑白的天真无邪。
善良的晏书琴经常捡些受伤的小动物回家照顾,有天却带回来一个受了伤的江湖人,那个江湖人装得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道是在惩奸除恶时被恶人所伤,那时父母觉得有些不妥,想要将人送往医馆救助,但是善良的妹妹却不忍那人孤苦无依,怕在医馆无人细心照看,求着父母将他留下请人来医治。同样未经历世事的晏书音,若不是捕捉到那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凶戾,怕也是要被那一副落魄悲苦的模样骗过。
不提晏书音,就是其父亲和母亲都能感觉到此人不善,并没有纵容妹妹的请求,还是将人送到医馆。看着闹脾气的妹妹,一向宠爱她的晏书音也没有纵容,他相信自己看到的,更相信自己父母的判断,于是跟自己妹妹说了这些,当时妹妹好似听了进去,转过身却趁着他们不注意,偷偷带着点心去医馆看望那人。
晏书琴的世界里是不存在坏人的,她不理解自家父母哥哥为什么不愿意留那个可怜的人,就算他们告诉她那个人不是好人,但未亲眼见过他作恶的晏书音只觉得父母哥哥对他有偏见,愈发觉得他可怜。
那人在医馆上好药包扎好后,就带着晏书琴去买了份新的点心,说是未免她受罚以及对她家的感谢,希望晏书琴能带回家给她父母兄长尝尝,并且说为了避免她父母不愿承他的情,让她自己的名义带给他们。晏书琴只觉这人真的是好人,并且还能体谅自己的家人,因此听了他的话,将点心带了回去,并且头一回撒了谎。
也许晏书琴有着骗人天赋,眨着那双无邪的大眼,软糯糯地说是用攒下来的零花钱给他们买的,让他们不要因为她之前的任性而伤心。晏书音与父母从未想过怀疑她,而她表现得又过于真实,于是均有些欣慰觉得她成长了,一口吃下了那含着药的点心。
晏书琴被那人打昏,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晏书音,则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母亲不堪凌辱而咬舌自尽,而自己的父亲也在精神和身体的双重痛苦中被折磨致死,那人看着晏书音憎恨的眼神,却很得意,没有对他动手,并且决定将他送给自己一个喜欢玩弄漂亮少年的朋友。
随后晏书琴醒来,那人告诉她有恶人闯入她家,杀了她父母,他在附近听到动静赶来查看,只来得救下她和她的哥哥,被点了哑穴的晏书音只能痛苦地看着自己妹妹信赖地窝在那人怀里大哭。
晏书音与晏书琴均被那人带走,等晏书琴从悲伤中脱离出来,反而走到因为身体还有余毒极其虚弱的晏书音身边,一脸认真地说,以后就剩他们兄妹两了,她会坚强起来,照顾哥哥的。一勺热粥被递到了嘴边,粥里被明目张胆地下了药,晏书琴看到了,却还是相信那人说的是为了让他好起来的药,晏书音第一次觉得自家妹妹那天真无邪的面容是如此的恶心。
☆、水仙(12)
晏书音忍着饥饿一口不吃,等着身体渐渐恢复知觉,而那人看出他的打算,支开晏书琴,拿着粥就想直接灌下去,趁此机会,晏书音用藏在腰间给妹妹刻木雕的小刀刺向那人的眼睛。那人很轻松地就将晏书音甩了开,一只脚用力地踩向他的胸口,临死之际,被正好路过此地的燕鸿救下,并且废了那人的四肢,交给了晏书音。
刻骨的仇恨让晏书音克服了对鲜血的恐惧,听着他的惨叫,拿着小刀一刀一刀地在他身上割着,晏书琴这时正好回来,看到这一幕,直接吓昏了。
晏书琴醒来之后,看到晏书音就大喊恶鬼,缩在马车的角落去不看他,即使了解了情况的燕鸿在一旁解释了那人是杀她父母的凶手,她还是只觉得晏书音是世间最可怕的存在。本来在燕鸿的安慰之下,想通自家妹妹只是年龄太小又被家人护得太好,所以才犯下错误的晏书音,看着妹妹惧怕的眼神,不由硬生生吐出了一口鲜血。
至此之后,再无兄妹之情,也不再有晏书音。
“有时我真的想干脆带着她一起到九泉之下,去找父亲母亲,但为了报答燕老大的恩情,最后还是止住了手。有时又怕父母责怪我没有照顾好妹妹,所以我派人照顾她,护她衣食无忧之外,不想再见到她。”看到她就会想起那时惨死的父母,还有她那一副看恶鬼的眼神。
“啊,到了。”一边说着,一边慢悠悠晃到了客栈,白水仙没对他的往事进行任何评价,好似真的听了个故事而已。
十音静静地看了她一眼,笑了。往事如风,如旁观者般倾述了一番,倒是让心情豁然开朗,没有什么过不去,也没有什么放不下。
白水仙与十音他们的房间均在二楼,不过白水仙的房间更靠里,一起走到十音的房间前,十音立即发觉有人在他房内,推开门就见百鸟睁着眼直愣愣地在床上躺着。
“你躺我房间干什么,去你自己那窝。”十音本想伸腿踹踹白鸟,但见白水仙还好奇地看着,就换为用手推了推。
“哦,让给别人了,今晚我跟你睡一起。”没有注意到白水仙也在百鸟懒洋洋地说着,一点起身的意向也没有。
“是让给叶大哥了么?百鸟姐姐和十音关系真好。”白水仙笑着,一脸意味深长。
百鸟看到白水仙稍微愣了一下,然后又想起了现在正躺在隔壁的叶茗依,晃了神,除了嗯一声,没有其他反应。躺在床上好似入了定。
“不是你想的那样,怎么说呢……”解释不清的十音最后干脆不解释了,误会就误会吧,也没什么,但是他可不想跟百鸟躺一起,一张床就那么大,两个人挤着肯定不舒服。
“既然是那家伙占了百鸟的房间,那么我今晚就将就一下睡他房间算了,小丫头,给我带带路。”十音帮百鸟合上门,对着站在走廊不动的白水仙道。
白水仙还在想着叶茗依为什么不睡自己房间,被十音拍了下头才回过神,又听十音说了遍,有些无奈地回道:“我跟叶大哥一直睡一个房间,怕是不能让给你了。”一开始两人住在一起是叶茗依为了好照看她,避免她夜间犯病,后来虽然了解到白水仙的本性,知道所谓夜游症什么是瞎扯的,但一起睡习惯了,也就每回都只要一个房间了。
十音沉默了好一会儿,看着白水仙小小的身板,颇有些咬牙切齿地说了声“禽兽”,就转身去找小二,让多开一间房间了。
明白他在误会什么的白水仙,乐呵呵地回到自己房间睡了。
翌日,向早早就起床了的百鸟问到叶茗依的所在,推开门,就见叶茗依睁了睁眼,看见是她,慵懒地招了招手。白水仙走到床边,就被叶茗依一把抱住,咬了咬她的耳垂,嘀咕了句“不对”,又扳过她的脸,亲了口。
端着刚煮好的药粥走进来,看到这一幕,百鸟手僵了下,还是稳稳地将药粥放在桌上,道了句“喝下这个就完全没问题了”就神色淡淡地出了门。
不理会叶茗依在那里嘀咕“还好我不是真喜欢小姑娘”什么的,白水仙毫无波动地端起药递给了叶茗依,叶茗依吹了吹,喝到嘴里的药粥清香软糯,一点也不像昨晚那药难喝得要命。
这边白水仙还在听着叶茗依絮叨着昨晚的遭遇,那边百鸟怔怔地坐在了楼下正吃着早餐的十音对面。
“十音,我想恢复男装。”怔然了片刻,百鸟忽然出声说道。
十音差点被呛到,咽下口中的食物,放下筷子:“说吧,是什么让你有着这样不要命的想法。”他们曾经也不信邪地让百鸟褪去伪装,正常男子打扮,结果当天就突然脚一崴跌进了池塘,十音去救他,差点也被手足无措地百鸟给拖了下去。最后两人被路过的千楼以剑挑了起来,才免于溺水而亡。晚上,一向保养得很好的百鸟离奇地又发了烧,而十音啥事都没有,两人被燕鸿训了一顿,百鸟至此不再提恢复男装的事。
“我有了个喜欢的姑娘。”百鸟拿过一个馒头,重重地咬了口。
“哦?就昨晚一会儿,你就有了个喜欢的姑娘?”见百鸟神色恹恹的,十音也不再调笑他,“有了喜欢的姑娘也不用恢复男装啊,跟人家说清楚情况,若是个知情达理的,定会理解你的,若是无法接受,不要也罢。”
“可是她好像喜欢的也是姑娘。”百鸟烦躁地又咬了口毫无滋味的馒头。
“那正好啊,你以小姑娘的模样去接近她,三年之后再告诉她你是男的。”被百鸟的话震惊了一下,十音转瞬就接受了,给自家毫无恋爱经历的兄弟,出了个馊得不能再馊的主意。
百鸟将馒头扔向十音:“滚,我可不想人家知道后觉得我恶心。”
十音随手用筷子接住,又放回百鸟碗里:“试都不试,你怎么知道结果?”
等两人用完餐,恢复一身女装的白水仙和叶茗依才悠悠然地往下走,十音看了看那个婀娜多姿的女子,又看了看一瞬间变得不自然的百鸟,忽然明白了百鸟喜欢的人是谁。有些头疼按了按额头,深呼了口气,赶在白水仙他们下来之前对百鸟说道:“如果是她,你还是放弃吧,天下好姑娘那么多,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你看你不如小丫头模样精致,又没她年轻鲜嫩,性格又不招人疼,哪一点你能跟人家争,若是那人真的喜欢姑娘估计也轮不上你。”十音压低声音说着,拍了拍百鸟的肩膀,以作安慰。
“是不是有人在夸我帅。”水仙打了个小小的喷嚏,摸摸下巴,越长越精致的面容,好似自带柔光,让人挪不开双眼。
叶茗依微笑着将手搭在水仙肩上,不出声,一副懒散的模样。
醉红楼的事还得解决,虽然为了避免传出不好的名声,醉红楼老板没有多大动作,但毕竟是个潜在的问题。几人一同前往晏书琴的居所,正好抓住个在附近探头探脑的小伙子,没一会儿就被十音拷问出他是醉红楼的人,交待了下让那老板在酒楼等着,他们好好谈谈。
晏书琴看到一身女装的白水仙,怔然了好一会儿,比百鸟还表现得失魂落魄。看着一下跌回椅子上的少女,白水仙笑眯眯地将手托在她脑后,温柔地说着:“琴儿,难道因为我是女孩,你就不愿意做我的婢女了么。”温柔的语气里还带着一缕明显的哀伤,与那柔柔的微笑相衬,更让人心生怜爱。
“没有,没有,公子……不……小姐是男是女都没关系,琴儿愿意跟随在小姐身边。”晏书琴眼中的迷茫瞬间消退,心中的涩意消散,换上了另外一种更坚定的情感。这般温柔的人,是男是女又有何区别呢?只要呆在她身边,便觉心安。
此心安处是吾乡。
叶茗依挑挑眉,之前已经了解到这姑娘是十音的妹妹,见自家妹妹赶着给人家为奴为婢,十音竟然完全没有反应,明明之前看到她做花魁,反应那么激烈。
几人到达酒楼时,就被人迎了上去,醉红楼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模样周正,仪表堂堂,完全不像是那种烟花场所的老板。
“原来几位就是琴姑娘背后的人,失敬失敬,在下郑才良,醉红楼老板,与琴姑娘乃忘年之交,一见如故,视作亲妹。昨日还以为是什么贼人,担心琴姑娘受到伤害,才对诸位下手,请见谅。”
“呵,说得倒是好听,你可不就是那贼人,诱骗无知的姑娘,还什么视作亲妹,谁会让自己亲妹在你那种地方登台表演。”十音一脚踹倒凳子踩着,剑未出鞘,抵在桌上,看着郑才良的目光里满是寒霜。
见十音几人皆不是什么好忽悠的,郑才良换了副口吻,满含歉意地对着晏书琴道:“琴姑娘,给你带来麻烦真实抱歉,当初是我考虑不周。”
“没事没事,当时我们不是签了证明么,表示我只是单纯做为舞师跳跳舞,并不是醉红楼的姑娘。还有,郑大哥,我现在是白小姐的人,以后不能再帮你跳舞了”晏书琴还有些没有意识到自己背上花魁的名声的后果,可不是一份证明契约能证明得了的。
郑才良漫悠悠地拿出证明契约:“确实,但是琴姑娘,你可不能随便就离开的,证明契约上可是说好若是你拒绝在每月十五跳舞,则卖身于我醉红楼的,白纸黑字,还有你的手印,可不能赖账啊。”还是那副良善的面孔,却让晏书琴感受浑身发寒。
看着与之前多了几行字的契约,晏书琴颤抖地退了步,被白水仙一个微笑安抚下来,冲着郑才良怒道:“小姐,书音哥哥,当时真的没有那一项的,他骗人……”
“够了,说说你有什么目的!”十音对这状况一点也不意外,止住晏书琴毫无意义的争辩,郑才良将契约摊出来,还维持着一副好人模样,明显有着其他目的。
“想要我将这契约交给你们,只需要你们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要求。我希望这位姑娘跳一遍月仙舞,放心,不是让她在醉仙楼跳,随意一地,在月光之下,”郑才良直直地盯着白水仙,眼中带着几分痴迷和怀念,“年少时我曾梦见一仙人于月下轻舞,这么多年一直寻而不得,本来觉得琴姑娘无邪的气质能演绎那月仙舞,但如今看到这位姑娘,我才发现,我当年梦中的仙人,就该是她这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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