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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一段路，黎无思却仿佛走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终于，她走到他身后，握紧拳头，控制住颤抖的呼吸，轻声唤他，“叔叔。”
听到她这样叫他，一直呆滞着的温明义浑身一颤，空洞的双眼似乎有了一点神采。
看护把轮椅转过来，让他面对黎无思，这似乎让他受到了刺激，食指不断轻颤着打在轮椅扶手上。
“叔叔，我是无思，你还认得我吗？”黎无思示意看护离开，由她来照顾温明义。
温明义看上去没有反应，只有眼珠不断轻微地左右移动，像是眼神无法聚焦，也像是在躲避黎无思的注视。
“叔叔，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黎无思紧紧盯着他的双眼，这个问题真的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温明义的食指颤动得更厉害了，嘴唇也跟着发颤，眼珠更快速地左右轻移。
“那天你那样看着我，你的眼神告诉我，你有苦衷，我更怕是安知道他最敬爱最信任的叔叔居然也会背叛他，所以我什么都没说。后来你私下找我，你跟我说你会把真相说出来，等你解决了你的问题，你就会证明我的清白。可是为什么？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是安到现在都还不知道真相？到底为什么我还是跟他离了婚？”
她一句一句地逼问，每一个字都刺激着温明义的神经，他整个身体都开始颤抖，脸色越发苍白，喉咙里发出呜呜声，下意识抖动双腿，似乎很想马上逃离这里。
看他很痛苦的样子，黎无思调整自己的情绪。她轻轻去抓温明义的肩膀，想安抚他，告诉他她并不是来问罪的，只是想解决问题，好让她和温是安能顺利重新在一起。
谁知，她一碰到他，他就像发了狂似的大声叫喊起来，并试图挣扎。
“叔叔、叔叔，你别怕，我没有恶意，我……”黎无思吓了一跳，被他的反应弄得很紧张，有些手足无措，反而把他抓得更紧，想让他平静下来。
温明义根本不听她说，也不知从哪爆发出一股力气，挣扎得更加厉害。
看护注意到异常，从病房里往外跑。温是安和温是聪比她更快，已经走到院子里。
温是安一眼就认出那个和叔叔纠缠在一起的女人是黎无思，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她怎么会在这里？
温是聪还没看清是谁，话已经喊出口了，“喂，放开我叔叔！”
黎无思愣了一下，下意识抬头去看，看到是聪的脸，脑子里轰一声，整个人都呆住了。就这个当口，她被温明义用力一推，向后退两步，小腿磕在莲花池边沿，失去平衡，落入池中。
“无思！”温是安立刻回过神来，大喝一声，扔下手里的保暖饭盒就朝莲花池冲过去。
听到他喊无思，原本已经跟着冲上去的温是聪也愣住了，原来让哥哥再次发生变化的人，还是她——为什么还是她？看来这段时间家里发生了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水，无边的水，黑沉的水，冰凉刺骨的水，从四面八方围过来，化成无情的绳索，狠狠网住她，像是要把她绞碎。她不疼，窒息的感觉已经足够掩饰一切痛苦。
不，不对！为什么她的肚子会这么疼，就像是有一双手伸进来，硬生生要把她的五脏六腑都拽出去一样！那里有她不能失去的东西吧？不然，她的眼泪为什么会如此汹涌？
极致的痛楚过后，身体忽然感受到一种奇异的安逸，不断往池底坠落的黎无思在水中微微睁开双眼，正好看见最后一丝从水面投射而来的光亮。那光亮随着水波模糊地扩散开去，远去，远去……终于和她封存已久的记忆融合在一起。
孩子！
她本能地张口呼喊，涌进口的水立刻把她的喉咙堵死了。心中传来最后一丝深入骨髓的痛，她缓缓闭上眼睛，一点点失去意识，双手还向上伸着，试图抓住什么。
最后的意识，是一只手攥住了她的手腕，那么有力，那么温暖，却又那么令人绝望。
那是温是安的手。他，也是推她落水，害她失去孩子的人。
“叔叔，你没事吧？”温是聪在温明义的病房陪他，却无话可说。不知道为什么，从小他就和哥哥不同，总是无法和叔叔亲近。每次和叔叔单独在一起，他就觉得不舒服。但是他难得回国，回来之后不到医院探望叔叔，也实在说不过去。
“叔叔，我去看看哥那边怎么样了。”看叔叔没什么大碍，也没什么反应，他找了个理由离开病房。
黎无思昏迷着，温是安守在床边，衣角还在滴水。看到温是聪进来，他赶紧问道：“叔叔怎么样？”
“他没事，有看护在照顾。”温是聪走上前打量黎无思。几年不见，她看上去倒没什么变化。不过，他原本也就不太了解她，即便有什么变化，他也不会知道。
“哥，你和无思……”他顿了一下，思索合适的称呼，“你和嫂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他叫无思嫂子，温是安心里放松了不少，“说来话长，总之，我们又在一起了。”
温是聪为他高兴，也很担心，“爸爸他……同意吗？”
“不管他同意不同意，我都要跟无思在一起。”温是安坚定道。
“呃……”突然，黎无思呻/吟一声，醒了过来。
温是安立刻俯身上前，急切道：“无思，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叫医生过来？”然而不过一秒之间，温是安的心刷地凉透了。
黎无思看向他的眼神他太熟悉了。当年她短暂醒来时，他赶到医院去看她，她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他。绝望、愤怒、仇恨……不，也有不同，现在她的眼神里更多的是死灰般的沉寂。
只这一眼，他就知道，她想起孩子的事情了。
他颓唐地踉跄一步，往后退一些，不敢和她对视却又移不开眼睛，心痛得连呼吸都像是在心上划刀子。
“你们怎么了？”温是聪被眼前诡异的氛围弄得心里发毛，试图调和，“嫂子，你可醒了，我哥都快急疯了。”
“出去。”黎无思从牙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很轻，却比万吨重锤捶在心上还让人痛苦。
“无思……”温是安刚喊出她的名字，就被打断了。
“出去！出去！你出去！”黎无思激动得不断抬起身体又落下去，在床上砸出砰砰的响声。
“嫂子，你怎么了？是我哥把你救上来的，你怎么这么对他？”温是聪替哥哥不平。
她冷哼一声，硬是把眼泪逼回去，咬牙道：“我怎么对他？我一切都是为了他！可他是怎么对我的？他要杀我，还要杀我们的孩子、不，他推我落水，他已经杀了我的孩子！”
这一番控诉让温是聪怔住了，这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他只知道当年他们为了泄密风波决裂，却不知道还有这番变故。
“无思，我不是故意的，我是不小心才……”温是安试图解释。
黎无思毫不留情地打断他，“反正我现在想不起来，故意还是不小心都是你说了算。温是安，我不会再相信你了。你不是说要排除万难和我在一起吗？呵呵，转头就和年轻女明星不清不楚的，亏我还在我妈面前替你解释！”
“你误会了，那只是一场炒作。”
“我不想听！你、你爸，还有你那个装傻充愣的叔叔，你们温家没一个好东西！我真是天底下最蠢的人，才会再一次栽在你们温家人的手里。”
“黎无思！”温是安终于听不下去，怒喝一声，试图让她冷静下来，“你不要太过分！”
没想到，她努力控制的情绪却一下子崩溃了。她从床上站起来，指着温是安的鼻子骂道：“我过分？是，我过分，呵呵……我是蠢得过分，一次又一次被你骗。你这个骗子，你们温家人都是骗子，天底下最大的骗子！你还我孩子，你还我孩子！”
她又从床上跳下来，狠狠推搡温是安。
温是安被她打得退了两步，用力站定，抓住她的手，沉声道：“难道你就不是骗子吗？”
黎无思一个愣神，仿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你怀孕了，却不告诉我。孩子没了，我比你更痛苦，知道有孩子和失去孩子在同一瞬间，这种感觉你怎么会明白？”
“我没有不告诉你，我只是还没来得及就……”
“那是聪呢？”温是安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不顾温是聪在场，打断她脱口而出。
☆、第四十五章
一听这话，不止是黎无思，连温是聪都吃了一惊。他纳闷地叫了一声“哥”，心里隐隐忐忑起来，说不清在担心什么。
黎无思转过头来看着温是聪，这张脸是熟悉的，她也记得他是温是聪，可除此之外的记忆一片空白。她试图从温是聪的眼睛里看到什么，却只能看到和她一样的茫然。
“你什么意思？”不愿再费脑筋，她重新和温是安对视，目光如炬。
“你爱他，从过去到现在，就连失忆，你心里爱的人一直都是是聪！”终于说出来了！这句话压在心底，他从来不敢说出口，因为他怕说出口，自己根本无法承受。可是要他一直藏着这个时不时就戳伤自己的秘密，他怎么甘心？所以，这一刻，他有些不管不顾。
难以置信自己所听到的，黎无思呆若木鸡，完全不能思考了。
温是聪也不比她好多少。他震惊地瞪着她，又不知所措地别开眼睛。
怎么会呢？她难道不是因为放下他，爱上哥哥才会选择和哥哥结婚的吗？婚礼上的她明明很幸福，满眼都只有哥哥啊！
看到黎无思倍受打击，拼命回想往事又想不起来的痛苦模样，温是安马上就后悔了。“无思——”他轻轻唤她一声，向她伸出手去。
黎无思立刻躲开他的手，向温是聪身边挪去一些，脚下踉跄一步，温是聪下意识伸手扶了她一把，她没有拒绝。
这本是无意识的动作，看在温是安眼中，无疑再次深深刺激了他的神经。他脸色猛地沉下，倏地收回手，在身侧握紧。
温是聪赶紧劝道：“哥，你是不是误会了？嫂子不爱你又怎么会嫁给你呢？”
“我没有误会！”温是安大声反驳他，眼睛一直看着黎无思，忽然苦笑起来，“你问得好啊，事到如今我也弄不明白了，她为什么要嫁给我？哈？黎无思，你怎么会嫁给我呢？是被我感动了，是想做豪门太太？还是想着只要留在温家，就有机会能看见是聪呢？”
黎无思被他一句一句刺激得几乎呼吸停滞，一时间心里不知是悲哀、愤怒、迷惘还是绝望，嘴巴发不出声音，心一直往下坠。
良久，她忽然从情绪巅峰退下，满眼锐利的光芒消去，只剩悲凉。她一个字一个字缓缓问道：“原来，我们不是因为相爱而结婚的？那是为什么？”
看到她的眼泪，温是安仿佛被人迎头猛击，清醒过来，后悔得无以复加，以至于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圆场。
“那是为什么？”黎无思看着温是聪，又问了一遍。可是，她无法从他那里获得答案。她失望地摇摇头，喃喃道：“你也不知道。那谁知道？谁知道我为什么要嫁给温是安？我想不起来……我想不起来！”她高喊一声，随即呜咽着低下头去，双手插/进头发里拽。
“无思，无思对不起！”温是安赶忙上前按下她的手，试图抱住她，“我是胡说的，我气疯了，口不择言……”
黎无思用力挣扎，推了他一把，自己也因为反作用力向后倒。温是聪离得近，扶住她之后才想起这会让哥哥不舒服，连忙又把手松开。
偏偏经历了这连番情绪起伏，本就因落水的刺激而虚弱的黎无思浑身无力，根本站不稳，他只好老老实实把她扶好。
“不是相爱而结合，所以你根本不在乎我们的孩子吧？”黎无思虽然话说得有气无力，犀利程度却不低。
“我怎么会不在乎？”提起孩子，温是安心痛得狠狠抽了一下，“如果当时我知道你怀孕了，我一定不会约你到河心亭谈话！”
“在乎吗？如果你真的在乎，我为什么不在怀孕的第一时间告诉你？如果你真的在乎，为什么我们重逢这么久，你一次都没有提过孩子？”
“我不敢。我怕我一提起孩子，你就会想起这件事情，然后你就会彻底离开我！”
“你说的很对，我现在就要离开你，彻底离开你。一看到你，我就听见我的孩子在我耳边叫着：妈妈，救救我！妈妈救救我！”黎无思呵呵苦笑，又猛地收敛笑意，目光重新凌厉起来。她不想再和温是安说话，往门外挪步。
温是聪微微用力拽住她，不让她走，一边劝道：“嫂子，有什么事等身体恢复了再说吧。”
“别阻止我，我怕我再说出什么来，你们无法承受。”她挣脱他的手，扶着床尾的栏杆一步一步往门外挪，颤抖的嘴唇和呼吸显示着她正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事已至此，她也弄不懂，为什么温明义陷害她的事情她就是说不出来？太讽刺了，不管过去如何，现在的她，真的深深爱着温是安。如果当初他们并不相爱，那这兜兜转转的一切，岂不就是一场闹剧？
“是聪，麻烦你送无思回第一人民医院。”温是安明白她的心情，不愿勉强她。
“安全带。”温是聪提醒失魂落魄的黎无思，看她系好了才发动车子。
“嫂子……”他想说什么，刚开口就被黎无思抬手拒绝。他想了想，改口道：“无思，原来你失忆了？”
黎无思点点头算是回应。
“那你现在想起来多少？”
“刚刚才想起一点点，真相就这么恐怖，我宁愿从此以后什么都不要再想起来了。你也用不着替你哥打听，我不会再给他说谎掩饰的机会，更不会再让他伤害我和我的家人。”
“我哥他怎么可能会伤害你？”温是聪像是听见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满眼不可思议，“所有人都知道他有多爱你。”
黎无思转过头去看着窗外，不接这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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