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野乖巧转身,视线凝聚到近前参差的叶片上,啧啧想着:年轻真好啊。
谁能想一向清冷如仙的主公,下凡谈起情爱来,竟然是这般的黏黏糊糊,百炼钢成绕指柔。不过想到方才的惊鸿一瞥,不免想着,若他年轻个二十来岁,遇见这般一个小娘子,恐怕也没能免俗。
三人一路绕开暗桩,对方并不敢明目张胆地搜山,凭着闻人野的认路本事,三人很轻巧便自后山翻了出去,来到了藏马之处。
苏令蛮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哈欠:“到了?”
“没,你再睡会。”
杨廷紧了紧手臂,长时间抱着重视,臂膀已经微微发酸,可他一丁点想放的一丝都没有。苏令蛮“哦”了一声,又阖上了眼,半睡半醒间,眉间还紧蹙着,显然睡得不大安稳。
杨廷垂眸看了眼怀中的小娘子,目光放柔,再抬起时又冷厉如刀,声音压得极低:
“闻人野,本侯交与你一项任务。”
“你速速去将玄字部曲领来,,记住,偷偷的,莫惊动旁人,本侯要的……是活口。”
闻人野心中一凛,俯身失了个礼,头也不敢太抬地旋身上了马。
苏令蛮被惊醒了,看着闻人野精瘦的个儿骑着匹黑马消失在远处,才想起来问似的:“你方才说雪是旁人的,是谁的?”
杨廷默了默,没回她,拍拍她背,哄她再睡一会。
苏令蛮此时却已经睡不着了,一见他神情就知道这人又闹别扭不肯说了,嘟了嘟嘴不大乐意。杨廷扶她上马,半搂着她,一牵缰绳,调转马头直接往回路上赶。
为避免撞上寻人的那一拨,还特地选了条僻静的小道。
“这是何处?”
苏令蛮看着眼前夜色中安静矗立的农家小院,篱笆墙、小石桌、葡萄架子,一切打理得干干净净。
杨廷没理她,朝里唤:“张嫂,张叔,在么?”
不过一会,油灯被点亮,一阵手忙脚乱的声响过去,一三十好几的农人模样匆匆奔了出来,见杨廷先是一愣,迟疑道:“小……郎君?”
杨廷笑了笑:“张叔,是我。”
张叔隐约见小郎君怀中的一团影子,不敢再乱看,连忙将院门开了:“快请进,快请进。”心下不免咕哝小主子怎这时候来,也不知出了何事。
张嫂也匆匆忙忙抿着鬓角出来,匆匆行了个礼,杨廷道:“无事,张叔张嫂莫紧张,阿廷便是来这住上一夜。”
张嫂一眼就注意到了小郎君怀中乌溜溜睁着眼睛的小娘子,心下不免喝了声彩!这么一双璧人,便跟天仙下凡似的。
杨廷率先下马,小心翼翼地将苏令蛮抱了下来,苏令蛮红着脸也道了声“张叔张嫂”。
“莫紧张,张叔张嫂是当年我阿娘身边服侍之人,人很好。”
张叔笑得一双眼都眯了起来:“这便是少夫人了吧?”
苏令蛮正欲反对,却听身边杨廷若有似无的“唔”了一声,她心下诧异,不免狐疑地看着他。
杨廷摸了摸鼻子:“张嫂,可有吃的?少夫人饿坏了。”
张嫂连连“哎”了几声,忙转向灶头边走边道:“等着!正巧昨儿阿西回来称了些猪腿肉回来,张嫂这便给少夫人做去。”
苏令蛮腹中如鼓,此时缓下来,才觉得当真是饿了。
张叔也跟着去后厨帮忙,她趁人不注意,伸手便在他腰间一拧,压低了声龇牙道:“谁是你夫人?想得美!”
“那方才谁与本侯在树林子里亲得情真意切、缠缠绵绵的?”
“你——”
苏令蛮没他不要脸,一时间竟是找不出话来。
张叔刚走到门口,便忍不住缩了脑袋回去。张嫂见了忙问:“怎么?不是让你去问问少夫人有没有什么忌口的么?”
“做你的去!”张叔没好气道:“反正照着小郎君的口味做便是了。”
杨廷没告诉苏令蛮张叔听到了这一段话,免得小娘子皮薄,当真恼得不理他。苏令蛮捂着肚子,有气无力地坐在堂屋:
“说吧,侯爷是如何找到阿蛮的?身上又是何人的血迹?”
杨廷挨着她坐下来,顾左右而言他:“你还叫我侯爷?”
苏令蛮仰头看了他一眼:“不叫侯爷叫什么?”
杨廷面上便不大高兴:“阿蛮!你不是应了,应了我……”他能察觉到她的软化之意,可听苏令蛮口中道意思,好像要反口不认,便忍不住发急。
杨廷头一回与这般的小娘子正正经经相处,亦是头一回有这情爱相思,自然不晓得,这世上的女子,最擅长的一件事,便是口是心非。
尤其是情人面前。
苏令蛮也免不了俗,她笑嘻嘻逗他:“阿蛮应了侯爷什么?”
杨廷睨了她一眼,幽幽道:“吃干抹净不认人,阿蛮,你真是好样的。”
苏令蛮登时被噎住了,“什么吃干抹净不认人?”
后厨刚出来的张叔又悄没声地回了去,张嫂差他出去添些茶水,也被他拒了,直到张嫂欲自己出去,才被张叔扯着说了一通。
张嫂眉开眼笑道:“看来小郎君欢喜极了少夫人!”她总算不需要担心小郎君会打一辈子光棍了。
小娘子羞愤欲死的表情取悦了杨廷,他这才舒畅了些:“阿蛮,待我大军回来,便亲自上门提亲,可好?”
苏令蛮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在两日前,她还想着绝不可能与这人有任何瓜葛,恨得咬牙切齿,可现下却又欢喜得不行,她从前不明白,此时却想明白了。
便如她对楚方喧,不论如那人如何作为,自己总是淡淡的;可一对上对上杨廷,欢喜与讨厌便格外强烈,心绪起伏得厉害。
她早就默认了杨廷的靠近,若换作任一人,不论是楚世子,还是圣人,苏令蛮都无法想象那人……亲吻自己的模样。
“明日回了京,你便在国师府里安安静静地呆着,书院那先休半月假,莫出门了。”
苏令蛮抠了抠堂屋方桌上的文理:“是不是——林天佑出事了?”
杨廷便一怔:“你知道了?”
“我还知道一件事,林天佑与我说,给他药,安排了这一切的,姓王。”
作者有话要说:
阿廷:生无可恋脸【大写直男】
第152章 情深缱绻
“姓王?”
杨廷面上神情骤然严肃起来, “你确定?”
“听声音相似。”苏令蛮摇摇头,又点点头,面露迟疑,“当时林天佑被我下了迷药,口齿含糊不清……”
小娘子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面上, 身上囫囵套着时下流行的男子圆领袍, 胸前衣襟被扯烂了一半, 不难想象期间经历了什么。杨廷眸光发黯,喉头动了动,才哑着声道:“你怀疑谁?”
“侯爷没想到?”
苏令蛮反问, 杨廷蓦地一把抱住她,下巴在她发顶摩挲了下,本就沤红了的眼珠子此时竟有些渗人, 半晌才柔声道:
“……以后不会了。”
苏令蛮娇娇地道了声“恩”, 良久又想起什么似的睨了他一眼:“都怨你,招蜂引蝶。”眼波流动处, 春意横生。杨廷一把捉了她手轻啄了下, 唇角勾了勾:“本侯招的可不是蝶,是一只小凤凰。”
话落,肠鸣如鼓,两人俱是一怔, 杨廷抻住了脸面无表情道:
“张嫂怎么还没好?”
苏令蛮笑得眼眸弯成了一枚月牙儿,欢快劲儿涌泉似的往外跑,她亲昵地唤他:“阿廷, 你多久未食了?”
杨廷眨了眨眼,目光有些恍然:“约莫……昨日中午吧?”
“再唤一声。”
“恩?”苏令蛮懵懂,“什么?”
“阿廷?”
她觑眼见杨廷寒霜似的面上隐现震动,又唤了一声:“阿廷。”声音不自觉地放软,苏令蛮本就有一管软软娇娇的嗓子,此时饱含情意地唤人,便让人更觉魂酥骨融也似。
杨廷搂紧她,不无满足地想:阿蛮这声音,真真是好极了。
——哪里还记得当初还嫌弃人家软绵绵黏糊糊的过去。
“说起吃食,前日你那鱼脍侯爷我可是一口都没吃着。”
杨廷想起时,只觉腹鸣更盛,被惊惶、怒气、担忧压制下去的食欲此时汹涌而来,他看着她道:“阿蛮,待你嫁过来,府中届时开一场全鱼宴,到时我可要与你比上一比,看看谁切脍厉害。”
苏令蛮含嗔带怨地瞥他一眼:“难道到时候郎君不让着阿蛮?”
“让,让,让。”
杨廷没原则地败退下来,黑漆漆的凤眸中仿佛有涟漪荡开,冰雪渐融,苏令蛮痴痴看着,笑道:“阿廷,你真好看。”
她勾着他脖子直起身亲了亲杨廷眼睛,“这里也好看。”
“这也好看。”
她又亲了亲他的唇。
杨廷脸唰地红了,苏令蛮可惜地看着他面上易容,软软道:“阿廷,你将易容卸了可好?阿蛮喜欢你原来的样子。”
杨廷正欲道好,却听一声请咳,两人立时做贼心虚似的分开,苏令蛮下意识便朝前露出了个甜笑:“张嫂。”
张嫂“哎”了一声,不出所料地见自家小郎君又看呆了,咧嘴笑道:“少夫人,菜好了,是在堂屋吃,还是直接去屋中?”
杨廷看了看苏令蛮衣襟,直接道:“那便有劳张嫂摆去屋中了。”
张叔已经趁隙将客房腾了出来,农家院子,除开正院堂屋外,便左开还有一间供人住的,张嫂一边将吃食摆在客居,一边愧道:“昨日阿西回来便住的这间,床单褥子都重新换过,望少夫人小郎君莫嫌弃。”
阿西是她嫁了人的女儿,两人这么多年也只得了这么一女。
杨廷难得地好说话:“无妨。”
苏令蛮可还记得这人从前在定州之时出了名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又朝张嫂点了点头:“多谢张嫂。”
张叔张嫂知几退去,杨廷不知又想起什么,起身去了堂屋,不一会拿了件农妇的衣裳过来丢给她:“阿蛮,去换了再吃。”
苏令蛮低头看了看身上袍子,虽说衣襟烂了,但袍子本身宽大,并未露出什么,“吃完再说,阿蛮饿了。”
她拍了拍肚子,杨廷冷脸道:“换了。”
苏令蛮红了眼睛,不明白这人怎么一会一个样,指着他道:“不换!”
杨廷瞪她,见这小娘子犟着不动,心下愠怒,快走几步抱了她便往塌上放,扯着她衣襟便想强制她换了,一张脸又崩得跟冰块似的,苏令蛮兜头便踢:“你发什么疯?”
杨廷一手便捉了她脚,压着她道,声音里含了丝委屈:“谁让你穿别人的了?”
碍眼。
苏令蛮语塞,手脚登时停了动作,杨廷趁机便将她剥粽子一样剥出来,夏裳轻薄,单衣薄得一眼能看见小娘子窈窕的曲线,杨廷这才察觉不对,狼狈地退开几步,离了床榻,正欲转身,一眼瞥到她身上,心下一凛:“阿蛮,你受伤了?”
雪白的绫缎面上,沾染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苏令蛮怔然摇头:“……没啊。”可她看到歪歪扭扭的下裳,果见臀后一滩血迹。肚子还在一抽一抽地发疼。
杨廷唬得脸色都白了,当下也顾不得她只着中衣,连忙抱起她欲探看伤处,被苏令蛮一把按住了手:“没,没受伤。”
“还说没伤?!都流血了!”
杨廷急道,见苏令蛮羞红,误会了:“阿蛮莫怕,左不过都是嫁给我,提前看一看罢了。”男子纤长的手臂孔武有力,苏令蛮挣不过他,闭着眼脱口而出:
“天,天葵!我来天葵了!”
杨廷懵里懵懂,但少年郎君天生的敏感又让他觉得这大约是个不大能往外吐口的词,讷讷的问:“天,天葵是什么?”手却还没伸出来。
“你不知道?”
苏令蛮愕然道,继而忍不住捂住了脸,羞得不行。她也没想到,这般在外奔波,竟然来了第一次葵水。难怪方才肚腹那边一抽抽地发疼,原以为是因了长久不食的原因。
杨廷忍不住疑惑地蹙了蹙眉头,苏令蛮娇声央道:“你手伸出来,去叫张嫂,她会知道该怎么办的。”
杨廷不情不愿地去外屋叫了张嫂,苏令蛮忙下床,将方才那粗布麻衣套上,身下湿漉漉的感觉并不好受,许是受了寒,越发难受。
不一会儿,张嫂便风风火火地进来,带来全新的亵裤与月事带,苏令蛮全程红着脸听张嫂讲述该如何用,一边硬着头皮道:“谢谢张嫂。”
张嫂拍拍她,只觉得掌下这小娘子瘦得紧:“莫羞莫羞,不过是每个女儿家都要走的一场罢了。”
苏令蛮脸红红地“哎”了一声,张嫂似想起什么,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道:“少夫人,你猜猜看小郎君在做什么?”
“什么?”
张嫂一脸艳羡道:“我浑家的也算体贴,可与小郎君比起来,还是差远了。方才不过说了几句葵水来时怕寒,要喝红糖水暖暖肚子,小郎君便下厨亲自给少夫人煮红糖水去了。”
“他……”
苏令蛮不意杨廷会做到这一步,愣了愣,心中登时跟泡在蜜水里一般,唇角扬起的弧度有些过分。
张嫂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心道:若对上这天仙般儿的人儿,恐怕都是恨不得舍不得受一点委屈的。
苏令蛮重新换过衣裳,对着铜镜粗粗打理过一番,杨廷便端了碗红糖水进来,默默地放在方才的吃食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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