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眼看去,竟也有满满当当、花团锦簇的热闹。
只可惜,能陪在圣人左右的,除了宠冠后宫的容妃娘娘,其余人都被排到了正座后边,史皇后自打出了宗人府,便自请常伴青灯古佛,闭门不出再无声息,史家也整个沉寂下去。此时场上除了容貌能稳压她一头的敬王妃,便数容妃娘娘最出挑了。
左右长长的花红柳绿一眼看不见头,后宫有牌面能出宫宴的着实不少。
苏令蛮来时还见苏蜜儿缩在角落里,蔫搭搭地跟朵恹花似的。看样子,宫中生活不尽如人意,向来跟只骄傲的孔雀似的脑袋也耷拉了下来。
杨廷与杨彻心照不宣地遥遥碰了碰杯,各自饮酒。
圣人挑眉戏谑道:“缘何是敬王有福气?”
苏令蛮只觉得上首落在身上的视线如蚁一般,让她瘆得慌,杨廷侧了侧身,给她挡去了大部视线。
杨彻见这场景,翘了翘嘴角,似见到了好笑之事,口中道:
“彻在中山地界时,便听闻敬王妃国色天香,有倾城之姿,如今一见果然如此,阿廷得如此美人,自然是好福气。”
圣人颔首,容妃娘娘眼波流转,面上带笑,嘴里嗔道:“中山王果真目光如炬,敬王妃确实为长安第一美人,敬王将这第一摘回了家,可不就是好福气?”
她这“第一”两字,说得格外婉转动人。
杨彻自然不是那不顾门面的,话锋一转道:“王妃确实是难得的美人,但容妃娘娘气度不凡,自有大家泱泱气度,让我等凡夫俗子自惭形秽。”
依照平常,若一男子对女子相貌大加评论,即便是褒奖居多,亦算得失礼。
偏这杨彻谈吐风雅,仪容甚佳,又长得清秀文弱,只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完全不起被冒犯之意。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热闹不歇,宫宴自然不会只有食宴,还得有轻歌曼舞,教坊司出的伎乐舞属上层,一曲胡旋舞腰肢回转,一曲水袖舞荡气回肠,将女人的柔情蜜意水一般流出。
杨彻常年在远地,哪里见过这般繁华盛景,杏眼瞪得老大,兴起时干脆随之起舞,和着音律,竟也跳得似模似样。
时人设宴时,歌舞起宾主尽欢,随歌起舞并不算罕见,杨彻为宾,主家的杨廷和圣人自然不能让客人一人在兴,左右示意随从侍女嫔妃下殿起舞,最后除了杨廷、圣人、阿蛮和容妃四人,其余人都应场似的陪舞了。
容妃笑盈盈地斟了杯酒,递给圣人,一边问:
“当年敬王妃一舞,多少人惊为天人,今日缘何这般羞赧,不下殿跳上一曲?”
苏令蛮不爱看她调三弄四的笑,不过这场合也不会摆臭脸,正要说话,却被杨廷伸手拍了拍,道:“阿蛮今日身体不适,跳不了。”
“当初孤可没想到,阿廷竟是个能疼人的。”
圣人仰脖喝了口,看着殿中玩得正欢乐的中山王,状似无意地问:“敬王妃嫁入王府有多久了?”
“禀圣人,约莫有两个多月近三个月了。”
苏令蛮恭恭敬敬道。
“敬王府中清净,如今侧妃孺人一个都无,连个通房都欠奉,委实是不像话,我杨家子嗣本就艰难,阿廷若只守着一个人过,实在是欠妥。”
杨照看上去颇有些为兄弟忧心的意味,伸手招了招教坊司方才跳得格外出挑的两个貌美女子,眉嵌螺钿,腰若掐菡,踮脚回旋来时,便有股蓬勃的新鲜气扑面而来。
“阿廷,莫说为兄弟不想着你,这两个美人,便在我宫中也算得出挑了,你一会带回府里安置了,若能为我杨家开枝散叶,也算得为兄的一番苦心。”
这是要赐美人了。
苏令蛮手指一下子掐入了虎口,生疼生疼的。
一股子气,不管不顾地冲入胸膛,让她眼睛发酸,杨廷置于桌下的手紧了紧她,面上笑道:“圣人慷慨割爱,臣,受领。”
“林木,将人给我领回去安置好。”
苏令蛮被那一握,理智登时回来了。
圣人既这般大庭广众之下说,又以着好兄长的名义赐美人,便不会接受拒绝。
这既是试探,又是离间。
若杨廷回了,足以说明他完全不将圣人放在眼中,这是试探他的忍耐度;若杨廷受了,那么敬王后院起火,与户部侍郎的关系进一步离间——实在算得一举两得。
何况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两个没人。
杨彻跳完,气喘吁吁地坐回长几前,便发觉方才还其乐融融的气氛好似被浇了些泥沙,僵硬得很。
“怎么了这是?”
苏令蛮牵起一抹笑,她没有忽略容妃眼中一瞬间划过的得意,道:“不是什么大事,圣人给阿廷赐了两个美人。”
杨彻张了张口,眼现怜悯,道:“敬王妃方入府,圣人为何不缓一缓?”
作为旁支,他与皇位的距离要更远些,圣人对他的容忍度明显高多了,即便当场提了异议,也耐着性子道:
“阿廷现在膝下犹虚,王妃年纪尚轻,为子孙计,多两个美人分担,也是好事。王妃,可对?”
苏令蛮牵唇笑道:“是极。”
于是一场家宴,领回来两个美人。
苏令蛮明摆着没甚精神,沉着脸回府时,脸黑得险些没将小八吓着,小八喏喏地问:“绿萝姐姐,娘子这是……怎么了?”
绿萝沉默地摇了摇头。
主子之间的事,哪里是她能发话的。
院内林木请示王妃,要将美人安置在何处,苏令蛮没搭理,小八得了消息,板着一张脸出来,看着那两个娇滴滴的美人,轻衫薄履,眉目顾盼,一看便是不安分的,登时没好气道:
“哪处偏,便往哪处置,莫放出来碍主子的眼,这规矩还要人来教?”
“妾两个都是皇上赐下的。”两位美人里,那桃心脸素来是个大胆的,娇滴滴地朝里头唤:“王爷,你还没说,要将妾安置到何处呢。”
敬王这般人中龙凤,连圣人都要退居一隅,方才起舞时,她们二人便看得脸红心跳,现下被圣人直接指给了敬王,两人本就欢喜得不行,即便只在院中远远见了一眼,两人都失了魂一般。
苏令蛮在内室瞪了杨廷一眼,见他冷脸难得露出窘迫,才冷冷道:
“怎么?舍不得了?”
杨廷哑然失笑:“蛮蛮,不过两个玩意,你随便安置了去,爷不碰便是。”
“回头圣人问起来,如何说?”
苏令蛮这下才又欢喜起来,说起来,她这不安感约莫还是源自阿爹,阿爹那见一个爱一个的负心模样,她见得太多,不免对男子天然少了份信心。
尤其杨廷又素来是个受欢迎的,即便他冷若冰霜,常年不爱人亲近,亦不免害怕,有朝一日……
纵往昔想得多么自在洒脱,在情一字泥足深陷之人,又哪里当真洒脱得起来?患得患失,对一个自小便缺乏安全感的人来说,委实寻常不过。
“圣人哪里管得了臣子的房中事,你且安着心,另外,这两人你记得拘在一个院子里,莫要让她们在府内瞎走动。”
“你是怕……”苏令蛮眼睛发亮,登时又欢快得跟一只兔儿似的。
杨廷见她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经不住发笑,捏了捏她腮帮子道:“你啊,还跟孩子似的。”
“毕竟是圣人的人,防着些。”
第207章 峥嵘夜
作为正经上了造册的敬王妃, 自然是有资格处理后院的美人的——即便圣人御赐,可好吃好喝安顿着,谁也挑不出理来。
苏令蛮从头到尾没出面,由小八差遣着林木,将两人安置到了王府西边角落最偏僻的院子,便不再管了。
“敬王妃莫不会拘着王爷,不让他来我们这屋吧?”
桃心脸名唤春满, 有一副黄莺出谷的好嗓子,她环顾左右, 院中地面的落叶还未扫净, 虽到处擦拭得干净, 可到底透着长久不见人气的沉闷。
在她身旁站着的另一美人, 名唤秋实,长得虽不如春满出挑, 却胜在肤白净匀, 一眼看有种成熟温婉的秀丽。
秋实摇摇头道:“你我皆是圣人赐下,又都是一等一的美人,敬王殿下不会放着你我不管的。”
两人身后伺候的小丫鬟春桃, 从来是个牙尖嘴利的, 又素来崇拜王妃,听罢不由嗤笑道:“两位娘子莫非平日里不照镜子?若您们这样的, 也算是一等一的美人,那我们王妃算什么?九天玄女?”
春满与秋实两人方才夜宴时,只在远远见过礼, 当时光顾着去看敬王,哪里还顾得上去看敬王妃?只知晓如今的敬王妃是京畿第一美人,可女人再美,又能美到哪儿去?时间看久了都会腻,男人嘛,不都如此。
春满不服欲辩,却被秋实扯住袖子:“这位姐姐说笑了,我二人这等贱命,如何敢同王妃相比?”
“知道便好。”
春桃翘着下巴,骄道:“诸位且记着,在敬王府,头一桩,是尊敬王妃,第二桩,紧守规矩,闭紧你们的嘴巴。”
“你——”
春满愤愤,却被秋实拉着陪笑道:“多谢姐姐指点,我二人知道了。”
待小丫鬟趾高气昂地走了,春满才甩袖道:“姐姐,不过是个贱婢子,何须如此多礼?”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敬王府我们初来乍到,不便与人起冲突。”秋实安抚道:“何况,待你我得了王爷欢心,这些婢子恐怕要反过来讨好我们,何须争一时之气。”
“这倒也是。”春满想了想,觉得秋实这话在理,颔首称是。
不过两个美人翘首以盼终夜,也没盼到那天人般的俊俏郎君来房中,第二日要出院请安时,却发觉被院门口两个粗使婆子给拦住了。
“两位娘子留步,敬王府不比得旁处,规矩重,娘子还是莫要乱跑得好。”
“我二人昨夜来得匆忙,还未向王妃敬过茶,劳嬷嬷通融。”秋实将腕间细银镯子褪下,孰料这嬷嬷油盐不进,不论如何说,都不肯放行。
春满与秋实面面相觑,这才发觉:两人竟然是被困在这小小的院子了。
两人来时匆忙,只收拾了些许细软,丫鬟仆人一概皆无,全都由王妃指派,这般一来,若王爷想不起,还真是无法可想。
“那昨夜……王爷歇在了何处?”
春满试探地问道,婆子收了银镯,好歹要卖个话头才好,只语声依旧不客气:“这还需得说,自然是王妃那了。我家王爷自打成了亲,便雷打不动地宿在正房,无一日例外。”
秋实大惊,揪着袖口的手发白:“连,连王妃小日子……也是如此?”
她们二人在教坊司长大,虽还未破身,可该知晓的都知晓了,伺候人的床上功夫也是悉心调教过的,女儿家小日子晦气,郎君不爱沾身,便感情再好的夫妻,也还是分房睡的——
何况小日子还不能伺候人。
“自然。”
老婆子一脸艳羡,她活了这么多年,也是第一回 见这般疼人的郎君,王妃小日子来,王爷闲时都会去厨房煮上一碗红糖水,那般爱洁好享受之人,能做到如此,真真是难得。
不过想到天仙般的王妃,老婆子又觉得该当如此了。
春满与秋实俱都失了言语,那般龙章凤姿的郎君……光想一想,都觉得是亵渎,本该供奉在神坛上之人,竟为王妃做到这般,她们这一趟来,到底是为何?
暗许的两颗芳心,登时苦得可以挤出黄连汁来。
***
苏令蛮听着府中婆子绘声绘色地禀告,喝了口茶,示意小八赏了两粒银裸子,才打发了人走。
小八偷觑了一眼娘子面色,被苏令蛮发觉:“怎么?”
“无甚。”小八摇摇头,小心翼翼道:“娘子不生气?”
苏令蛮翘了翘唇,掩住骨碌碌转的眼珠子,“为什么要生气?”
小八搔了搔脑袋,奇了怪了,照二娘子的爆炭脾气,府中多了这两个美人,早该翻天了,怎么昨夜跟王爷回院子后,便一点动静都没传出来?
也不是没动静。
想到昨夜房内直到三更天才歇的动静,小八红着脸算:到底是叫了四回水,还是五回水来着?
绿萝拍了拍她肩,进来禀告:“娘子,鄂国公夫人与四娘子求见。”
“阿娘和阿瑶来了?”
苏令蛮放下喝了一半的茶,喜出望外地站了起来:“快宣。”
蓼氏坐在花厅,环顾左右,厅内布置与上回来时大变样了,所有厚重的毛褥裘锦悉数换成了夏日清浅的纱幔,连窗纸都换做了云锦纹绿格纱,通透敞亮的很。
苏玉瑶在旁走来走去,蓼氏拍了拍身旁座椅:“毛毛躁躁得像什么话?坐。”
“阿娘你倒还坐得住?阿蛮姐姐一个人在府中都不知要难过成什么样了。”苏玉瑶跺了跺脚,急怒道:“全天底下的男人,一个个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昨夜敬王爷从宫中领回两个美人之事,早就传遍了长安上下,多少人翘首以盼,等着看阿蛮姐姐的笑话。
“胡沁!”蓼氏瞪她一眼,“瞧瞧你,这话能对外说?”
“再者,敬王位高权重,一辈子怎么可能守着你阿蛮姐姐一个人过?”
“怎么就不行?!”苏玉瑶忿忿道,在她眼中阿蛮姐姐那便是天上掉下的仙女,配谁都屈了,“有了阿蛮姐姐,还能看得进那些俗物?!”
“大鱼大肉吃多了,清粥小菜调调味,也是便宜。”
蓼氏淡淡道,她这辈子,算是看透了。
苏玉瑶张嘴欲言,想到府中放浪不羁的大兄,与好几个美妾如今还在一树梨花压海棠的阿爹,便失语了。
“这都说什么呢?”苏令蛮笑盈盈进来,见苏玉瑶一脸气愤,腮帮子鼓鼓地不说话,不由伸手捏了捏,调笑道:“谁惹我家阿瑶生气了?告诉阿蛮姐姐,姐姐帮你修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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