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泪惊醒了冰冷的手,纤细白长的指抹去汩汩而出的泪,顺势托紧了半张小脸儿。
“羽哥不哭,我没事。”声音依旧沉稳只是再无力气,无血色的唇角分明是在笑着。
茗华双手紧紧抓着仇胜谷的手,哭得更狠了。
“我问过了,你的毒已解,只是哑毒未除,三日自可痊愈,想来再有不到半日,便能再听你唤一声‘谷爷’了。”仇胜谷眼望茗华,瘦了一圈还哭得脏兮兮的皱巴小脸儿,多么想一直捧在手心里,就这么看着。
“谷爷!谷爷!”茗华在心里大喊着,如果现在能出声,别说一声“谷爷”了,就是千声万声也叫得满心欢畅啊!
“我已知晓你和默成的事儿了,我很欢喜。”仇胜谷唇角上扬,声音柔柔的,最后的“欢喜”两字飞出唇边时洋溢着喜悦。
“我很小人是么?”
茗华拼命地摇头。指了指仇胜谷,用手比了个大,又指了指自己,比了个小。
仇胜谷笑出了声,牵动了伤口,剧烈咳嗽了起来。
门外仇忠即要推门进来,被赵默成一手拦下。
茗华起身倒了杯水,轻轻扶起仇胜谷饮下。
仇胜谷顺势靠在茗华肩头,“让我这样坐一会儿可好?”如孩童般呢喃。
茗华浑身僵硬地靠在床柱上,调整好姿势好让仇胜谷靠得更舒服些,却从他后领口处看到了他背后的那一片殷红。
想起那跪了一地的医者,不是说半条命吗?这明明就是多半条命啊!
“这样坐着,可以好好说会儿话了。”柔哑的声音渗入茗华的心里。
“能遇到自己喜欢的你,我很欢喜……”一句话让茗华再次泪流满面。
“原本我就想找到一个自己所爱之人,与她共赴白头,然而战事频仍,一直没有机会。后来华帝要为我指婚,我怕被指个骄矜世家女,便四处打听,人说蔺家的女儿知书达理,这才派人求娶。
“最初卜算的就是你……我一直不信鬼神的,原来你我的缘分竟是上天注定的,咳咳,不成想你却受了伤……
“后来蔺家说换人,我想反正同出一门当会善待我儿,也就同意了,不成想错过了你,娶了你姐姐。咳咳……”茗华轻抚他前胸,也示意仇胜谷略作休息。
“有些话,我现在不说,以后,怕是也没机会说了。”仇胜谷拍拍茗华小手,继续说道。
“我本来以为这辈子都不会遇到我爹和我娘那样的感情了。
“我开杏花楼本来为的就是收集信息,自从你来了,客流大了,消息多了,我很欣喜。后来得知你是女儿身,我……咳咳,世间竟真有这样的女儿家,奇思飞扬,喜笑无浊,仗义疏财,胆大包天……”仇胜谷唇边挂着柔笑,声音温润。
茗华不相信这些美好的词汇竟然都是在说自己。
“我实在情难自已,派人跟踪你,想着只要你未嫁,哪怕就是公主我也要求娶了来。却发现你竟是我义弟的妻子,而且还是我撮合的。”仇胜谷苦笑着,但却像是在回忆一件极美的事。
“我很是矛盾了一段时间,可越压抑越放不下,直到你被绑后,我看到了那封休书……我发誓一定要救你回来,能同你这样静静待上一日,也是欢喜的。”
茗华的眼泪又来了,这个高不可攀的人,竟然,也喜欢着自己……
愿除却你我,再无他人。
你伤我哑,世间绝配。
但能听你静静诉衷肠,唯愿时光静止,岁月无殇。
第21章 临终托付
“羽哥不哭,我见你笑过,见你恼过,不想离开时却是你哭着。”仇胜谷柔柔的指腹反手贴了上来。
“我本想今后亲自照顾你的,现在看来恐怕是不成了,这个你拿着,黄掌柜见此物如见我,有杏花楼傍身,你今后衣食也算有着了。”仇胜谷掏出贴身玉坠,塞进茗华手里。
茗华仍用身体撑着仇胜谷,眼见手中多了块温润的纯玉,想推辞,握玉的手却被一只大手满满地包住。
“默成既知你我之事,必然不会再留你。没了夫家,你今后立足不易,虽说以默成的为人,定会照顾你,但于我的心意,你怎忍心拒绝,让我不安而去。”茗华用另一只手捂住了仇胜谷的嘴,不让他再说下去。
仇胜谷松开包住茗华的那只手,轻轻拿开茗华捂嘴的小手,“坐得累了,躺着还能多撑会儿。”
茗华才发现他另一只手一直不曾动过,强坐了这么久,说了这么多话,一定是身体撑不住了。
茗华轻轻放平仇胜谷,见他微闭双眼,想去开门叫人送些吃的来,却被一手拉住。
“不要离开我。”仇胜谷仍闭着眼,却紧紧拉着茗华的手,扭头喊道:“来人!”
随着不高的喊声,门外赵默成和仇忠同时冲了进来,两人直接无视那两只紧紧相牵的手。
赵默成直接奔向桌旁,倒了水过来,轻轻扶起仇胜谷,喂下两口。
“仇忠,世子不成器,好生教养,不得纵容。王妃和……王府的一切都托付你了。”仇忠闻言扑通跪地,眼中泛泪,“卑职遵命!卑职拼得性命不要,定护得王府周全!”
仇胜谷叫起仇忠,转向赵默成,“贤弟,为兄向你告罪……羽哥女扮男装一直在我杏花楼中,未有任何逾矩之事,是为兄情难自禁,她实不知情。今日讲明,一是因你二人并非真夫实妻,二因我命不久矣,唯此人心系难舍,望你休妻后看在为兄薄面上,让她安乐无忧……”
“仇兄!你的再造大恩,默成没齿难忘,看你伤及于此,直恨不得以身相替!别说一件事,就是十件八件我都应了!”赵默成单膝跪地,额头青筋暴起。
仇胜谷点点头,看二人都起身侍立,长吁一口气,默闭了一会儿眼,突然手上力道加紧,双目睁开,神采乍现。
茗华正待惊喜,突然听到,“羽哥,突然很想听你泛舟杏花村的那首小曲儿,什么‘扬起双桨’的……”
仇胜谷说到此自己一笑,“忘了你哑毒未消,怎能歌来?也罢,来世,来世有缘,再饱耳福……羽哥,笑一笑可好?来世我好按笑索佳人……”
茗华勉力扯出一个微笑,泪盈于睫。
“爹,孩儿无志,不能战死沙场;娘,孩儿不孝,这就向您老请罪来了……”仇胜谷双目虚空,攥着茗华的大手突然一空,下滑。
“王爷——”
“大哥——”
床前两人双双跪地。
“……呜——谷爷——”茗华痛哭不已,突然发出了哭声,急忙大喊,可那人却再也听不到了……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茗华泣不成声,扑跪在床前,一直唱着唱着……
“王爷——王爷——”门外涌来大批人马,吴王的副将及下属们赶到了,只是晚了一步……
后殿前的场院里,人除甲马卸鞍,呼啦啦跪满一院,哭声震天。
陇西王宫内吴王仇胜谷停灵三日,上梁城满城素缟。
吴王灵前,茗华已食水不进,不眠不休地守了三日夜,声音全无,唯有小嘴仍在不停地一张一合。
只有赵默成和仇忠知道她在唱什么,劝了几次未果,由她去了,只是告诉乌云开心守好她。
吴王副将们嚷嚷着要让茗华殉葬,仇忠出面言明与茗华无关,苦劝了数次才作罢。转而又叫着拿陇西王活祭,赵默成说已经奏明华帝,一切静待上谕,请大家稍安勿躁,别给吴王抹黑。
两人刚安抚下众人,萧水生来说茗华伤心欲绝又晕了过去,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仇忠与赵默成对视一下,起身去看茗华。
茗华一袭白衣,眼望虚空,一脸生无可恋。
赵默成见任何人叫她都没反应,直接摘下自己的佩剑丢给她,“想死的话成全你!早知今日,还不如当初就结果了你的性命,免得仇大哥为你英年早逝!但你别忘了,你这条命是大哥的,你得替他活下去!不能让他白死!”
见茗华终于有了反应,仇忠轻轻来在近前,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仇忠一家从太爷爷辈开始就是仇家家将,一直忠心追随仇家世代家主。
仇家一门忠烈,英勇善战,吴王仇胜谷的父亲是前朝的大将军,追封的。
英雄难过美人关,仇老将军年轻时爱上了都城的花魁,琴棋歌赋无所不精,美人亦慕英雄,两人倾心相爱。
仇老将军执意迎娶心上人,被逐出了宗族。只因他原配夫人是豪门贵女,娘家势强,本想胁迫二人分开,没成想仇老将军居然抛下一切,毅然离家,只有仇忠的父亲几人跟随。
后来天下大乱,群雄逐鹿,仇老将军不忍黎民苍生受战苦,毅然投军。
关防生死战,勇战群敌,以少应多,力竭而亡,但却扭转了败局,马革裹尸后被追封为大将军,得以重入族谱。
仇忠年长谷爷几岁,两人亲兄弟般一起长大。谷爷没见过亲生父亲,仇忠的父亲就给他们讲仇老将军的故事,只是所有故事里都没有谷爷的母亲。
将军的夫人很高贵很威严,夫人给谷爷请最好的文武师傅,最好的丫鬟仆僮,满足谷爷的一切要求,除了奶娘。
奶娘很丑,满脸疤痕,谷爷很嫌弃她,烦了就打她骂她,每次夫人都会奖赏,比得了师傅的夸奖赏得还多。
后来谷爷娶了夫人的内侄女,人很美却骄横得很,经常拿奶娘出气。
仇忠实在看不过去告诉了谷爷,谷爷去质问却被骂是来路不明的下贱种,只知道和自己的亲娘一起欺负她。
仇忠头一次看到奶娘哭得那么绝望,绝望地看着谷爷,就像老牛看着自己待宰的牛犊。
仇忠觉得自己捅了天大的篓子。因为一下子所有的人都很难过,奶娘最甚。
当晚谷爷和仇忠一起去了奶娘的房里,因为他们忘不了奶娘那绝望的眼神,结果却发现奶娘竟然悬梁自尽了。
想她被打骂了十几年,从不见她反抗过,怎的这次反应这么激烈。
仇忠带人收拾奶娘遗物,可怜奶娘伺候谷爷十几年,居然身无长物,只有遗书一封……
原来奶娘才是谷爷的亲生母亲,原来她竟识字,她就是那个名满天下的花魁。
奶娘和仇老将军曾经有过一段很美好的日子,后来天下大乱,仇老将军上了战场,一去不回。
奶娘发现自己有孕后,怕仇家找到就躲了起来,所以仇忠父亲等人再去找她时,已人去楼空。
后来奶娘一人带着嗷嗷待哺的婴儿又失了窃,她不想重操旧业辱没了将军威名,走投无路之下带着孩子来求夫人收留。孩子是仇老将军唯一的血脉,如果夫人收养了孩子,奶娘愿意就死。没想到夫人不仅同意了留下孩子,而且连大人也留下了,只说不必再找奶娘。
谷爷两岁前他们娘俩一直住在柴房,奶娘白天要干重活,晚上还要缝补衣服,实在困极了碰翻了烛台,引燃了杂物。
奶娘拼命救出了谷爷,为护孩儿自己被烧伤了脸,烧哑了嗓子。
从此夫人开始对谷爷好了起来,还把仇忠几个派到谷爷的身边。后来才知道因为夫人乐于看到越来越优秀的谷爷去折磨自己的亲生母亲而不自知,还邀功于她,这就是最好的报复吧。
不想夫人的亲侄女说破了一切,奶娘……
原来当初夫人留下娘俩的条件是谷爷只能认夫人做母亲,一旦谷爷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奶娘就必须马上死,不然夫人就去宗祠里说谷爷不是仇老将军的亲骨肉,让谷爷身败名裂。
谷爷暴怒悔恨之下杀了那两个蛇蝎女人,烧掉了将军府,追随华帝打天下,远征边南。后来东征西讨,为华帝定鼎中原立下汗马功劳。
再后来回到都城交兵符受封王,多少豪族提亲谷爷都不愿意,只因为他出征前已经有通房怀上了世子,他是怕世子再受他的罪吃他的苦。
谷爷这么多年太苦自己了,仇忠都看在眼里,直到羽哥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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