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那眸子盯着荆无双都还是满满的担忧;转开的下一刻对上乱飞的公鸡却是盛满了怒火,“滚开,不准吓着我媳妇,嘶……”话还没说完,就被公鸡抓在了发髻上,扯得头皮生痛。
“媳妇救我,媳妇救我,好疼好疼,瑞熙好疼啊……”刚还一副至情至性稳重如谪仙的大男人瞬时眼中含泪一副委屈模样,但就算喊得再凄凉,他竟然也是双手抱着荆无双,只将个发丝散乱的头部埋在荆无双肩头不住乱拱,被胡乱飞舞的公鸡在肩背上抓挠了好几下也没让开。
荆无双的盖头早在公鸡抓挠男子的时候就滑到了一边,被个男人抱着如此喊媳妇虽然很窘迫,但瞧着他疼得龇牙咧嘴也不曾放开自己半分心里又涌上来一股暖流,方才,柳绿可是第一时间就把她给丢到一边的,就像是……上辈子。
这一路进门,越走真实感就越清晰,迈进喜堂的那一刻,荆无双已是将自己脑海中纷乱的思绪整理清楚,她这是重新回到了十六岁出嫁这一年,这一次,她没有被桃红挑拨得走错路失足一生。这一次,她认清了所有人的伪善面孔,那些欠了她的她会一一讨回来;害了她的,她会一一还回去!
可是这莫名其妙冒出来个对她好的要怎么办?荆无双被搂得死紧,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头从红盖头中摆脱出来,“柳绿,你是死人吗?愣着干什么!”
荆无双还弄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屋里的人她不认识也指挥不了,可随着她进门的柳绿还在,她就不信喊了柳绿旁人还没动静。
“是,小姐。”柳绿应了一声,不过正如荆无双所料,刚才大家只是一时的慌乱,堂上秦直和秦夫人已经反应了过来,二人虽自恃身份没动弹,他们身边的下人都动了起来,摇摇晃晃的公鸡在众人的围追堵截下终于动不了被按在了地上。
惊魂未定的喜娘战战兢兢瞧瞧门边又看看供桌旁神色不定的夫妻两个,突然便看到个熟悉的身影站在秦夫人身后,顿时眼睛瞪得溜圆,“你……你……”这不是昨儿给银子的那主顾吗?
“老爷你看,大公子也知道自个儿成亲,这不就回来拜堂了吗?”秦夫人拿手肘靠了靠身后的奶娘赵嬷嬷,强笑着招呼了秦直一声。
赵嬷嬷身子一激灵,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还和荆无双搂作一团的男子身边,“大公子,快牵着大奶奶过来拜堂了。”
“对对对,既然新郎身子无碍,那便无需以公鸡替代拜堂成亲了。”喜娘被赵嬷嬷踩了一脚瞪了一眼也猛地回神,推搡了一把柳绿,“快扶着你家小姐一点。”
经历了那么多,纵然突然知晓身边的人便是公主府忌讳莫深的大公子,而且还证实了他确有智力不足之症,荆无双面上也无甚变化。倒是帮她重新盖上盖头的柳绿低声在她耳边唠叨了一句:“公主府也太欺负人了,小姐若是不愿,咱们便回侯府吧。”
得,虽然这丫鬟没有劝荆无双追去程家,但出的也不是什么好主意。经历了那么多,荆无双不但受到了诸多教训,就是察言观色的本事也长进不少。厅堂中虽然披红挂彩有了婚事的喜庆,然厅内众人脸上可看不出对婚事的喜色;首位秦夫人的表现尤为耐人寻味,她没喜色,但却对两人成亲有一种势在必得的决心。
稍微一想,荆无双便能猜出秦夫人心里想些什么。秦瑞熙公主府嫡长子的身份摆在那儿,作为填房的秦夫人要是不先解决了他的婚事,她膝下的儿女婚嫁便会被耽搁,所以她不但要给秦瑞熙找一门亲事,女方的家世还不能太差,差了就是不给宫里太后和皇帝的面子,虽然太后和皇帝也像是遗忘了秦瑞熙这个人,可万一有一天想起来了呢?
秦瑞熙是个傻子的事实也摆在那儿,高门贵女谁又愿意嫁个傻子?虽然平日放出的风声只是说秦瑞熙身体不好常年卧床,可定亲能躲过成亲还能躲过吗?到时候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荆无双虽是威远侯府长房嫡女,但父母早逝,婚事捏在侯府夫人手中,只要能够捱过拜堂这一关,入了洞房还怕什么!
荆无双也有一点想不通,那就是既然自己二婶和秦夫人达成了结亲的协议,明面上告诉她是嫁给青梅竹马的程志恒暗地里换了花轿,为什么又有桃红劝她弃轿逃走那一出呢?
☆、第四章 幼稚的新郎
作为一个吃过亏上过当的人来说,荆无双还是很注重名誉的,哪怕一眼便看出这荣华公主府中的处境也许还不如威远侯府中轻松,但事已至此她也是不愿这时候悔婚不嫁的,更何况……
“媳妇不怕,瑞熙会保护你的。”解除了公鸡威胁后,秦瑞熙总算是将头从荆无双肩头“拔”了出来,但一双手却是落地生根似的牢牢护着荆无双,跟着她的脚步往供桌前走几步之后突然抬头看向首位的秦直和秦夫人,“你们带公鸡来吓唬我媳妇,你们都是坏人!我不要理你们了,都赶紧给我滚开。”
说实话,秦瑞熙的长相趋于完美,若是衣冠楚楚静立当场绝对是翩翩谪仙美男子,只可惜他现在一袭新郎红袍又皱又脏地挂在身上,因为方才大公鸡那几抓,发髻歪着,发丝乱糟糟披散一身,白皙的俊脸上两处青黑痕迹大大破坏了美感,委屈的眼神和幼稚的言语让人无端端想到五六岁的孩童。
“混账!”秦直整个人气得发抖,为了不被这个痴傻的儿子气死,他默许了秦夫人将秦瑞熙的院落从中轴线上的主院移到了府中这最偏远的颐园,没想到还是每见一次就被气一次。
“老爷息怒,大公子这不是好了很多吗,都知道护着媳妇了……”
“你住嘴,你就是最坏的坏人!你不让我见胡妈妈和胡二哥。媳妇,她是坏人,老是欺负我。”秦瑞熙变脸速度也和孩子没什么两样,前一刻怒气冲冲对秦夫人咆哮,下一刻立马钻进荆无双的盖头露出一副委屈脸求保护。
面对这双亮晶晶满是信任的眸子,荆无双还真是没办法忽略,可是大庭广众之下,上面有高堂父母、下面还有丫鬟婆子,这让她怎么安抚啊?只好轻轻推了一把秦瑞熙,“大公子你能不能先松开我?”
“媳妇该叫我夫君,叫我瑞熙也成。”秦瑞熙纹丝不动,依然维持弯腰伸脖子的动作,也不怕抽了筋。
荆无双大囧,“咱们还没拜堂成亲呢。”
被秦瑞熙叫“坏人”的秦夫人面上并没露出什么厌恶神色,反倒是轻言细语劝慰着秦直息怒。王嬷嬷不愧是秦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助手,关键时候上前一步拉了喜娘的手,“对对对,可别误了良辰。”
喜娘手上一重,捏着像是个簪子,瞧见王嬷嬷头上原本一对的纯银梅花簪子少了一个,心里就是一跳。想必之前这新郎家人就是想用大公鸡拜堂掩饰新郎是个傻子的事实吧?现下正主出来都把新娘给抱了这么长时间也不见新娘有什么羞愤交加哭闹要回娘家的表现,应该是能成的吧?
好在秦瑞熙似乎也知道拜堂成亲是很紧要的事情,喜娘一招呼,他便喜滋滋地亲自扶着荆无双上前。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虽然期间秦瑞熙一直表现得很幼稚,但那双成年男子的手臂可是一直稳稳扶着荆无双不放的。匆匆受了礼的秦直好像完成了一件多为难的事的,急匆匆带着侯在外面的常随回了主院。他的身影一消失,堂上的秦夫人目光转向相扶去往东屋秦瑞熙寝房的新出炉小夫妻,面沉如水,“王嬷嬷,让书香去安排下大奶奶带来的陪嫁。”
王嬷嬷一挥手,方才守在厅堂中的丫鬟婆子们全都鱼贯往门外退去,她跟着出去吩咐了两句后急匆匆回转过来,恭敬地侯在下方。
“桂香怎么回事?看个傻子都看不住。要不是我那表妹厉害给咱们家新进门的这位大奶奶喝了什么东西,让她发现嫁的不是程家大公子而是个傻子准得转身就跑,之前的一切不都白谋划了吗?另外,再问问桂香,胡妈和胡德凯都被调开了是谁告诉那傻子什么叫成亲什么叫护着媳妇的?”秦夫人和威远侯夫人杜氏是表姐妹,今日的婚事可是表姐妹两个谋划了许久的一石二鸟之策。
王嬷嬷知道自家夫人长相娇美,那心地手段可和长相没什么关系,小心翼翼赔了罪,又承诺了一堆后续事情必定做好的话,这才弯着身子跟在她后面离开了颐园。跟着两人离开的还有一大群分散在颐园各处的下人,喜娘都还没离开,这偌大的颐园前前后后便剩下零星的几个下人各自忙碌了。
挑盖头、喝交杯酒,秦瑞熙都当做家家酒做得一板一眼,等喜娘喊出一句礼成之后,他大大松了一口气,“成亲真累,媳妇你累不累?”
喜娘捂着嘴偷偷笑了笑,今儿这婚事处处古怪,好在看新娘子除了脸上神色疲惫些并没有炸毛的表现,新郎虽然傻了些却是处处护着新娘子,也许并不是一桩缺德事。又说了几句吉祥话,按照之前和王嬷嬷的约定,她就该功成身退了。
“媳妇你脸色好白,要不要睡会儿?”自己都还顶着鸡窝头,穿着破烂衣裳的秦瑞熙在喜娘一走就从床上蹦了起来,蹲到荆无双面前仰望着她,面露忧色。
荆无双心里一暖,算上上辈子活的十多年,从爹娘相继去世后便不曾有人如此关心她、护着她;此时想来,就是程志恒都不曾说过一次“别怕,有我在”。两辈子,除了早逝的父亲,就只有秦瑞熙这么个傻乎乎的人说出了她最渴望的一句话。
“媳妇你怎么不和我说话?”呆呆等了许久的秦瑞熙只见荆无双白着一张脸,眼睛也不看着他,顿时焦急地起身来回踱步,“怎么办怎么办?他只说过我要护着媳妇不被人欺负,关心媳妇累不累、饿不饿、渴不渴,媳妇就会和我玩、媳妇就会护着我,可是媳妇都不和我说话啊?”
“大……瑞熙,”想了想,荆无双还是唤了秦瑞熙的名字,“瑞熙,我刚才想了些别的事情,并不是不理你。”
“媳妇要理我!果然和他说的一样,只要我能保护媳妇媳妇就会喜欢我。”秦瑞熙再次蹦到了荆无双面前蹲着,清澈的眸子望着她,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那媳妇你会不会也不见了?”
☆、第五章 焦急的奶娘
此时,东胜坊麻衣巷子中一户四合院中,正有个脸色蜡黄的圆脸妇人拿了一旁的扫帚往身前一个十六七岁憨厚少年身上打,“作孽哦,我怎么就生了你胡二这么个没长脑袋的儿子哟!”
边上,一个身着布衣,长相普通的小妇人忙不迭伸手扶着圆脸中年妇人,“娘你别打二弟了,他这也是担心你。”
“担心我!我明明和他说过我这次病得蹊跷,让他半步不离跟着熙少爷,他倒是好,别人一句话就急巴巴赶了回来,还不知道熙少爷会不会遇上什么麻烦!公主啊,是奴婢对不住您……”圆脸妇人正是秦瑞熙找了几天的奶娘胡妈,被她拿扫帚打着丝毫不敢还手的正是她家二儿子,秦瑞熙的贴身小厮胡二胡德凯。
三日前,胡妈身上突然生出了许多红疹,还伴随着上吐下泻,折腾得她挪步都难。然后一向扔着颐园不管不顾的秦夫人便出现了,以她身上的病怕过给秦瑞熙让她回家休养。胡妈当时看到秦夫人身边的王嬷嬷出现就觉着不正常,这么些年了,若不是她看得紧,秦瑞熙都不知道被拐子拐走多少次了也不见有人来管。
匆忙中,府里人甚至都不让她给秦瑞熙以及自个儿儿子交代点什么,当着王嬷嬷,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告诉儿子不能放主子一个人待着。不曾想今天一早胡二就回来了,扑在她脚边一阵嚎哭。一问才知道府里几个丫鬟嚼舌头,说她病得都快死了胡二还傻乎乎在公主府不回家看看。也不知胡二天生憨厚还是跟着秦瑞熙久了也沾了些傻气,听罢后丢下秦瑞熙就往麻衣巷子赶,路上还被一拨十里红妆的成亲队伍给阻了阻,这才堪堪在晌午前进了家门。
“婆婆,”旁边,胡二的嫂子满脸为难,一边给胡妈顺气一边劝,“二弟也是担心婆婆您,这才半天时间大公子定然不会有什么事的。”
“老大媳妇,你是不知道荣华公主府里现在是个什么模样!驸马爷看不上熙少爷傻气,要不是那女人这么些年都没生出个儿子来,咱们熙少爷早就没了活路,这次事情如此蹊跷,定然是那女人有什么大动作。”想到秦瑞熙可能会遭遇的不测,胡妈真是一刻都坐不住了,“不行,我得立刻回去。老二出去叫辆车,别省钱,咱们快些回去。”
“婆婆,您病还没全好呢。难得回来一次,你也该让相公和我尽尽孝心啊!”胡大媳妇是个好的,看胡妈走路都还不稳当,急得赶紧扶着她苦苦劝解。
“你们一家过得好好对我就是孝顺,让大孙子念书考个功名才是孝顺;要是没有公主开恩,老大和老二能脱了奴籍么!为了这个,我这辈子就得好好帮公主看着熙少爷。”当年,是荣华公主开恩,让祖上几辈都是奴籍的胡大脱了奴籍并送去铺子上做学徒,如今娶了良家女子做了绸缎铺子二掌柜,孙子机灵聪慧正开蒙念书,说不定胡家多年后还能出个秀才;胡德凯早年拜在秦瑞熙身边一个侍卫跟前学了多年功夫,现下虽然只是跟着秦瑞熙做个小厮,等找个良家女子成亲后完全可以去镖局做个镖师什么的,要是舍得吃苦去投军建点功业怎么也有条好出路。
如此光宗耀祖的事情在胡妈手中实现,你说她能不对荣华公主感恩戴德吗?
胡大媳妇也理解她的心意,只是觉得婆母和小叔子侍候个傻子这么多年也算得上仁至义尽了吧,这么些年母子俩回家的次数十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有意思吗?可是再没意思她也不敢当着婆母面前说,待会儿别说婆母,怕是小叔子都得不高兴。
母子俩赶紧赶慢回了府,颐园外还看不到什么,可进了二门稀稀落落的红色可把胡妈给吓得够呛,推着儿子让把她放到地上站着,“这些……喜字什么意思?”
胡二挠了挠头,憨憨地扫了眼四周,“不知道啊,我走的时候都还没呢,是谁成亲吗?”
“谁成亲,自然是熙少爷了!”胡妈做梦都想年满十九的熙少爷成亲,可是却不想来得如此毫无预兆。这颐园中除了他们母子还有四五个下人,可要么就是被处罚的怠懒货、要么就是桂香那样心向着秦夫人袁氏,总之没一个省心的。这种状况下弄走他们母子给熙少爷娶的妻子能好到哪去?
胡妈满肚子担忧气愤,无奈身子还未恢复,只得催促儿子赶快带她往正房奔去。一路上清清静静的没碰着一个人,母子俩顺利来到了秦瑞熙寝室外,只听得里面秦瑞熙那独特的委屈声音,“媳妇,瑞熙好饿,瑞熙要吃饭。”
胡妈下意识捏着儿子手臂站到了门口,面上的紧张之色让憨厚的胡二也没敢继续闷头闷脑往里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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