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最是喜欢海棠花,乳娘告诉我说,母亲怀我的时候总是坐在窗畔看书,桌边的梅瓶中插着一束海棠花。临终时,她说希望坟前有一株海棠树,父亲若是得空了便去浇浇水,看看她。”
沈棣的原配夫人也是喜欢海棠?
那他续弦柳氏,难道是因为……
采薇被这个念头惊了一下,却又是听到沈煜道:“我若是死了,也劳烦娘子在我坟头种一株海棠,引着我九泉之下能够找到母亲,不然我怕都找不到她人。”
“好。”
采薇低声应下,她原本以为,看到母后的惨死后,她便是再不会为其他人难过,可是现在看来是她太自以为是了些。
“若是相公好了,我便是告诉相公一个秘密。”
采薇踮起脚尖,在沈煜耳畔轻轻说道。
……
黄裳将银针铺开,这是他昨日里从自己的药箱中翻出来的银针,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是还有用上它们的时候。
“这些银针,难道都要用在公子身上?”小玫看到那三寸有余的银针时愣了下,这要是用在公子身上,那公子得遭多大的罪呀!
不知觉得,她拉住了采薇的手,似乎想要让采薇制止黄裳的举动。
“这算什么?”黄裳不以为意,“之前我用过比这还粗的银针,如今这个看似长,不过却也是极细的,只是……”这银针若是使用起来,也是极为麻烦的。
因为这银针要从颅骨刺入,因为银针细软,把它刺入到一定深度,可是大有难度。
“这是我按照古方调制的麻沸散,你用了之后会是失去痛觉,不过等醒来的时候怕是……”要更疼痛三分。
医者父母心,当爹娘的总得为孩子们想好一切。
黄裳觉得自己的心又是沧桑了许多。
“那就不用了,黄大夫也得了解我的情况,怕是没人比我更清楚了。”沈煜微微一笑,他接过了鸣鸢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脸。
“这段时日就有劳娘子了。”
采薇看着坐在浴桶中的人,她点了点头,“好。”
“既然没什么要交代的了,那你们都先离开,在这里站着,打扰我施针。”
银针入穴,深入病灶。
然而这中间不得有半分差错,否则有毒素遗留体内,那便是后患无穷,如今沈煜的身体,是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小玫有些担心,“少夫人,你说那江湖郎中真的没问题?”她看到那些银针就发憷,有些不太相信黄裳了怎么办?
采薇淡淡看了小玫一眼,这让小玫浑身一冷,“若是想要找人说话,去街上,别在这里打扰黄大夫的清净。”
小玫听到这话委屈的眼泪都要落了下来,郁闷地跺脚离开。
鸣鸢一旁一惊,她可从来没觉得采薇是这么一个有气势的人,明明没有生气,却是不怒而威,甚至于这种气度比侯府的夫人还要强烈几分。
“大公子诊治的事情,不得传出这别院,若是有其他人知道了,你应该知道是什么后果。”
“少,少夫人放心,鸣鸢绝对不会胡说八道的。”鸣鸢只觉得自己膝盖发软,忍不住的就是跪倒在地。
采薇扶她起来,“这里没事,你也先回去歇着吧,这些日子也是要辛苦你了。”
御下之术,在于恩威并施。
昔日沈棣便是这般教导她的,十多年的浸淫,采薇早就了然于心,只是她以为现在自己用不着了,却不想还是用上了,而且还是用在了武毅侯府家人的身上。
西厢房内传来闷哼声,那是压抑的痛苦声,采薇在受伤的将士那里听到过——沙场无情,因为缺乏药材,随军的大夫只能把受伤的将士的小腿锯掉,那可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呀。
站在营帐外,采薇听到里面传来的闷哼声,极致的压抑,她知道若是自己进去就能看到那将士额头豆大的汗珠。
只是她到底还是站在那里没有动弹,只是在外面听到那一声声闷哼,脑海中却是母后的模样……
“好了。”黄裳出来的时候就是看到采薇站在那里,双拳紧握,眼睛茫然无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个时辰后我会将银针取出来,这段时间你们且小声点,不要跟他说话,也不要让他说话。”他之前就是做了交代,只要严格遵守,是没问题的。
采薇点头,她这才看到黄裳竟是一身青色衣袍都被汗透了。
“有劳黄大夫了。”
不过是客套话而已,黄裳没心情搭理她,“半个时辰后喊我,我为他取针。”
采薇看他进入西厢房收拾出来的客房,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这才进到这花厅之中。
沈煜还是在浴桶中坐在,只是浑身上下布满了细细长长的银针。
模样甚是恐怖。
采薇愣了下,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响。
浴桶里的人脸色苍白,一看就知道是刚才施针太过于痛苦,所以便是连唇瓣都失去了血色。
而这样的诊治,要前前后后持续半月,这才能够初见成效。
哪怕是沈棣有负于自己,哪怕是父债子还天经地义,可是看到沈煜这般,采薇还是觉得自己心微微一疼。
他原本就是个苦命人,已经承受了太多太多,足够了的。
母后,若是你在天有灵还保佑我这个不孝女,那你能不能保佑沈煜他平平安安?
他是沈棣的儿子不假,可是如今,他也是我的夫婿。
☆、048 忍
黄裳取针的时候,采薇就在一旁站着。
银针已经黑了半截。
而浴桶里那些药材泡着的水也是微微变了颜色。
“换干净的水为他清洁下,不过别着凉。”黄裳也是有些累,半个时辰的休息,他勉强恢复过来,可是现在却又是跟刚才没什么两样。
外面鸣鸢听到这吩咐连忙准备水,采薇和寸心一起把沈煜从浴桶中搀扶出来。
他现在昏迷着,并非是服用了黄裳的药物,而是疼晕了过去的。
“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这可说不好。”黄裳有些可惜,自己这才打造的银针就这么废了,不过这□□倒是够猛烈的,这么些年来越发毒烈。
“你们轮流守着就是了,对了,最近不要给他喝茶,只喝白水就行。”
听到这话采薇皱了下眉头,却还是应道:“好。”
小玫和鸣鸢已经把水准备好,寸心帮着采薇把鸣鸢放到这新的浴桶里,也是躬身出了去,“少夫人若是有吩咐,喊我就行。”
采薇点了点头,“辛苦了,你也去换一身衣服。”
若是自己,她是办不来的,好在还有个寸心帮忙。
黄裳若有所思,看着寸心离开他也准备走,不过刚走两步就是想起了一件事,“对了,最近也不要行夫妻之事。”
手里的帕子差点就是要飘出去,采薇看着目光炯炯看着自己的人,她微微扬起了下巴,“多谢黄大夫提醒,我知道了。”
黄裳见状不由一笑,还真是有意思,寻常女子听到这话都是低着头娇羞不语,这位沈家的少夫人倒是挺大胆。
“少夫人知道就好,告辞。”他转身离开,只是走了两步忽然又是停下脚步,“对了,我听说京城吃喝玩乐都是有趣,不知道能不能借少夫人一个人?”
“黄大夫随意,不过明日还要给我家夫君施针,希望黄大夫不要醉酒误事。”
“少夫人放心,医者父母心,我不会拿病患开玩笑的,只是去走走看看而已。”酒有什么好喝的,他又不喜欢。
采薇目送黄裳离开,这才转身过去给沈煜清洗。
他身上还沾染着那药材,又是有那被逼出来的毒素,自然是要清洗干净的。
只是转过身去,采薇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沈煜竟是醒了过来,他神色还是虚弱,脸色苍白没有血色宛如那上好的宣纸。
“相公可是有哪里不适?”采薇上前问了句,之前黄裳不让自己跟他说话,也不知道沈煜当时是什么个心情。
“还好。”沈煜开口,却觉得自己口齿干燥,像是在戈壁滩上行走了多日似的,“劳娘子担心了,我没什么要……要紧的。”
脸色惨白不说,便是声音也是嘶哑的很,这样的沈煜怎么能说还好呢?
“鸣鸢,送一壶白水进来。”
门外有人应了一声,采薇宽慰沈煜,“相公稍等。”之前黄裳并没有说什么,所以这房间里准备着的还是茶水。
这人,简直是故意的。
鸣鸢动作迅速,送来了水之后又是匆匆离开。寸心说了,在别院里的生活很简单,少说话多做事,主子没要求的不用做,主子的要求一定做到就是了。
“慢点。”采薇将茶杯送到沈煜唇边,帮他润润嗓子。
丰神俊朗的沈家长公子此时此刻神容憔悴,出去可一点不像是一个翩翩佳公子。
采薇想要取笑,可又是取笑不出来。
而这才是第一天。
“从今往后六日,我会每日里为你施针,不过这每日疼痛将会加剧。”
黄裳慢慢开口,“若是稍有差池,沈公子还是得过跟从前一样的日子,既然已经受了苦累,我想不妨再忍忍,左右不过是这几日时间罢了。”
采薇觉得这人说的轻松,简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毕竟疼痛的又不是他,他又怎么会感同身受。
“少夫人不用这般看着我,我之前为学这针法,受过的罪不必少夫人少。”他又不是师傅那冷血无情的,拿别人做实验。
向来针都是扎在自己身上,黄裳可是知道这痛楚,当然他也承认,远不及沈煜所要承受的。
“黄大夫放心,我自是能承受的。”
沈煜笑了笑,“娘子你且出去等着就是了,无碍。”
采薇看他那笑意,半晌这才离开。
“看来令夫人对公子可真是一往情深。”黄裳笑了笑,他不知道这小两口怎么回事,不过他一双眼睛却是不瞎,能看得出人眼神中最原始的那些情愫。
沈煜闻言脸上又是绽放笑意,“是吗?”他只知道,他娘子不似当初那般厌恶他,至于黄裳所说的一往情深,也许等自己重见光明,他就是能够知道黄裳所言是真是假了。
沈熠过来的时候正看到采薇和寸心在院子里下棋,“大哥怎么样了?”他昨个儿原本是想来的,结果被小皇帝召入宫中,等离开皇宫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倒是拐弯来了这边,可是这别院的院门早就关闭,他也就没再进来。
好在今日小皇帝没抽风,沈熠去京畿卫一趟,得了空便是来了这边。
“回世子的话。”寸心要站起身来,却是被采薇拦住了,“该你了。”
他只好坐下,“黄大夫正在给公子施针,让我们不要打扰。”
听到这话沈熠也是一屁股坐了下来,“那昨个儿大哥怎么样?”
“施针之后公子昏迷了一会儿,后来清醒了过来,等到晚上的时候睡的更早了些,其他的也没什么了。”捡重要的,寸心一一禀告。
“黄大夫为公子施针后似乎有些疲倦,中午休息了一段时间,下午的时候由小玫带着去四处闲逛,主要是去了几个铺子。”
“什么铺子?”
“是几家当铺,也不知道在找什么,小玫有心问他,却是被他糊弄了过去。”
沈熠听到这话也是不明所以,黄裳去当铺找什么?之前他药庐找黄裳的时候说了他将有求必应,有什么事不是吩咐自己一句就行了吗,为何却还要自己大费周章?
一时间,沈熠有些想不明白,却见场上局势,采薇手执的黑棋占据绝对优势,寸心的白棋已经没有……
“大嫂会下棋?”
采薇点了点头,一旁寸心小声说道:“少夫人的棋艺,还是公子教的。”
沈熠闻言微微一怔,“是吗?我记得你也是跟大哥学了琴棋书画。”
“寸心愚笨,只学了个皮毛,不如少夫人聪明,一点就透。”学什么都很快,哪怕是不熟悉,可是很快也能上手,这棋艺便是最好的证明。
沈熠闻言有些意外,寸心跟在大哥身边多年,他是不会说谎话的,可是谢采薇真的这么聪明,真如寸心所说的一点就透吗?
这个,沈熠还是有些怀疑的。
“是吗?那我还真没看出来。”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世子看不出来正常。”采薇淡淡一句,然后手中棋子落下,“你输了。”
沈熠扫了眼棋盘,他余光打量采薇。
父亲也经常说这句话——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万不可骄纵大意不可一世。
如今听到采薇说这话,莫名的他有种自己又被老子教训了的错觉。
而偏生好像听到采薇说这话,并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不如我跟大嫂来一盘?”沈熠决定还是下盘棋来的稳妥,棋品如人品,也许自己能从这盘棋之中看出点什么。
“不了,黄大夫这就施针结束。寸心,你陪着世子下一盘吧。”
采薇站起身来,显然无意再在这棋盘上打发时间。
沈熠听到她这话自然也坐不住了,果然没多大会儿,就见黄裳开门出了来,这次他浑身都湿透了,说是从水里捞出来的都不为过。
“怎么……”这么严重吗?
“一个时辰后喊我。”他得回去歇歇,不然这把骨头怕是要散了。
沈熠原本还想要问黄裳他大哥的事情,只是听到这话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跟着采薇就是想要进去,却是被采薇拦住了,“想要进去可以,别说话,别问任何问题。”
“怎么可能!”这可是侯府别院,里面的人是他大哥,他怎么可能会听谢采薇这个陌生女人的话不闻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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