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湛意不自安,脸上也渐渐红起来,不知是酒醉还是别的,他好言好语劝道:“姑娘,有什么难事,你不妨说出来,看在下能否为你分担?”
赫连清抽抽噎噎说道:“我……我受伤了,你……你能否带我回你家养伤?”
赫连治很怀疑的看着这位妹妹,只觉她外表看不出伤损,或许是内伤?也不对呀,明明哭声都中气十足。
傅湛很是为难,“这……恐怕不方便吧……”
赫连清楚楚可怜地看着他,“是你打伤了我。”
赫连治惊奇的发现,自己这位彪悍的九妹此刻居然很有几分女人味。但他此刻也差不多看穿了赫连清的意图:说不定是想赖在这个陌生人家里住一晚。这样的行径虽然大胆,但放在北蕃,还算不上顶出格的做派,因此赫连治也未戳穿她。
傅湛受不住良心的压力,只好同意。
秦爽怕这两人捣鬼,到时傅湛抵挡不住,也一路跟到傅家。
小厮开了门,一见有四个人影,不禁唬了一跳,还以为少爷把鬼带回家了。
傅湛正发愁该如何解释,就听赫连治说道:“我妹妹既已到得此处,在下就先回去,搅扰二位了。”
他还真放心得下。
傅湛正要详问,就见秦爽也抱拳告辞,“我家中还有些琐事,不便久留。”反正这女子的武功比不过傅湛,想必不会有什么危害。
现在就剩下他们一男一女站在门口了。
傅湛很是尴尬,低声问道:“姑娘,你真打算在我家过宿吗?恐怕对姑娘名节有妨害。”
赫连清笑语盈盈,“不怕,我不在乎名节。何况,你不说,我不说,谁又会知道这件事?”
傅湛只好领着她往东厢房去,那里还有几间空屋。
小厮一路惴惴不安地看着他们,决定将这个秘密隐瞒下去:以往都是见少爷留秦公子过夜,如今总算带个女的了。
东厢房值守的婆子见到这般,也唬了一跳,傅湛忙令她们噤声,又让人抱了铺盖被枕来,好在这些屋子时常打扫,尚能住人。
傅湛支走那些饶舌婆子,才和赫连清进屋。赫连清倒是毫不怕生,舒舒服服地躺下,模样儿十分惬意。
傅湛有些担忧地问道:“你的伤势要不要紧,不然我请个大夫来瞧瞧?”
“不碍事的,”赫连清连忙制止,“这么晚了上哪请大夫去,躺一夜就没事了。”
这话说的……傅湛下意识皱眉,不安的重复一遍:“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赫连清笑意灿灿,双颊在月色下格外柔和。
傅湛虽然叮嘱别说出去,那婆子哪里忍得住,趁夜来到老爷夫人房里,将此话原原本本说出来。
陈氏为着照顾孩子,本来夜里就浅眠,闻言猛地起身,“真的?你说湛儿带了一个女子回来?”
“千真万确。”婆子很肯定的点头,“是个很年轻的女子,个头高高,脸儿长长,跟少爷有说有笑,亲密极了。”
陈氏的肺险些气炸,“这混账!好好的给他安排亲事他不肯,倒学着胡天胡地,还把人往家里带,真是白费了我这些年的教导!”
傅徽也已经醒转听了半刻,打着呵欠说道:“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
“你还优哉游哉!咱们家的脸都快让你儿子给丢尽了!”
“他不是你儿子啊?”傅徽白着眼说道。
陈氏愤愤掀开被子,“起来!我要亲自过去瞧瞧。”
傅家两口子带着人马浩浩荡荡杀进来时,傅湛正准备离去,他愕然看着站在门口的两人,“爹,娘,你们怎么来了?”
陈氏一眼瞧见躺在床上的赫连清:她尚未睡着,歪着身子躺着,半边青丝泻下,正一脸懵懂的看着眼前一幕。
仿佛不是烟花女子,陈氏略略放心了些,叱着儿子道:“你为何将这女子带回来?”
傅湛只好费力地解释一遍,末了道:“因为这般,才带她回来养伤,并不为什么私心缘故。”
陈氏知道这孩子本就有些半痴不呆的,人情世故上更是粗疏,难怪不顾及其中利害。她瞪着傅湛说道:“怎么没跟我们说一声呢?自己就把人带回来了,也难怪别人误会。”
“都这么晚了,不想打搅爹娘休息,原打算明日告知的。”傅湛老实巴交地说道。
这还像个孝顺孩子的模样,陈氏心气平了些,放缓语气,“这女子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家里何在?”
傅湛愣愣地转头,看着床上赫连清——他这才发现,连基本信息他都忘了过问。
“真是个傻子!”陈氏没好气地拍了下他的头,正要走上前细问,就听那女子清清楚楚说道:“我叫赫连清。”
赫、连、清。
姓赫连的人,满京城都找不出几位,而叫赫连清的,更是只有那一个——北蕃来的九公主。
她就是九公主。
屋里的人顿时呆若木鸡。
第56章 赖皮
元祯进来时, 傅瑶才哄孩子睡着, 她比了个嘘的手势, 让元祯注意动静。
元祯遂蹑手蹑脚地走过来, 先亲了一口傅瑶, 又亲了一口孩子, 才含笑坐于她身边。
傅瑶故作嫌恶地揩了揩脸上的口水,“脏死了, 你还没漱口吧?”
“又不是亲嘴,干嘛要漱口?”元祯望着她,“哦, 你是在暗示我对吧?”
“去去去,”傅瑶有意往旁边缩了缩,“你那边怎么样了, 陛下还是决定严惩他们兄妹吗?”
“怎会?”元祯大手一抄, 将她拥入怀中,“经过我一番劝说,父皇决定宽容相待,不损两邦之好。”
“去你的, 你不过恰好说中陛下的心思罢了。”傅瑶嗤道。
“所以还是你最懂我, 他们多不及你聪明。”元祯紧贴着她的面颊。
已经为人父了,还这样整天黏在一起耳鬓厮磨,傅瑶简直不知道说他什么好,或许元祯竟是一团麦芽糖变的吧——而她则是困在中间的那根棒子。
她轻轻推开元祯,理了理衣襟问道:“那么赫连兄妹现在去哪儿了?”
“赫连治回了高家, 至于赫连清,她被你哥哥领回家了。”元祯撑着腮懒懒说道。
“我家?”傅瑶的吃惊堪比听到世界末日。
元祯将探子报来的消息一一说出来,末了还补上一刀:“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应该在你家睡下了。”
傅瑶呆板得像一幅静止不动的油画。
赫连清居然跑到她家里去了,可想而知,傅家必将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
知道儿子领回来的女子是赫赫有名的北蕃公主,傅家两口子的心境都难以言表。
陈氏扭头问丈夫,“怎么办?”
傅徽摊着两手,“这会子你倒知道问我了,平常不都是你管事吗?”
陈氏只好将问题扔还给肇事者,“人是你带回来的,你说怎么办?”
傅湛犹豫了一会,“这么晚了,要不……先留她住一晚,明儿我亲自送她回宫。”
他悄悄看了一眼床上,那女孩子竟已安然阖目睡去——这么多人围着,难为她怎么睡得着。
的确,现在外头黑灯瞎火的,若大张旗鼓闹腾,只怕更得生事。陈氏无法,赌气说道:“随便你吧,自己惹出的麻烦自己解决。”
便径自和丈夫回房。
屋子里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只有女孩子一下一下均匀的呼气,在岑寂的夜里听来格外真实。
傅湛默然站立了片刻,就顺手带上门出去。
这一夜他始终没有睡好——出了这样的事,能放心睡好才怪呢!
次日一早他就紧巴巴地赶来东厢,谁知房门却虚掩着,屋子里也不见人影。傅湛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赫连清出了意外,下意识想去找寻,转而一想,她那样的好武艺,谁能害得了她?
再一瞧,床上的被褥整整齐齐叠着,心下顿时松了一口气,没准赫连清自己走了,同时有些吃惊:赫连清这样的身份还需要自己叠被?
门外传来女子清脆的招呼声,“早啊,傅湛。”
傅湛愕然转头,就看到赫连清笑吟吟站在那里,似乎才洗完脸,肌肤看起来明净清润,旁边一个小婢为她捧着手巾把子。
原来她还没走。非但没走,还自来熟的把这当成自己家里。
傅湛忍住微微的不愉快,“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她说的。”赫连清笑眯眯的指着身边丫鬟。
小丫鬟垂着头瑟瑟发抖,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可见赫连清定是用公主身份威逼,强迫她伺候自己,还把一切据实相告。
算了,暂且忍忍,反正也呆不长。
傅湛平静心绪问道:“你伤好些了吗?我这就送你回去。”
“急什么,我还没用早膳呢,填饱肚子再走。”赫连清腆着脸说道。
北蕃人都是这样毫不客气的做派吗?傅湛很无语的看着她。算了,客人可以不讲道理,主人可不能乱发脾气。
他只好说道:“你随我来,我让小厨房给你做点吃的。”
傅家虽算不得十分富裕,可也是钟鸣鼎食之家,加之二老爷尤其讲究吃喝,如此上行下效,连早饭也十分丰盛精美。
傅湛早膳吃的不多,喝了两碗小米粥,吃了半个烧饼就不吃了。他眼睁睁看着对面的赫连清吃了一笼鲜肉烧麦,一笼灌汤包,还将一碗馎饦消灭殆尽。
赫连清抬起眼看他,“你吃这么点就不吃了?”
“不是不吃了,是饱了。”傅湛纠正她。
赫连清切了一声,“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就这点饭量!”
谁一大早就跟你一样胡吃海塞?傅湛懒得与她争辩,只看着她不说话。
赫连清眼馋他那半个烧饼,碰了碰他的胳膊肘,“你那饼滋味如何?”
“还行,就是有点腻,我不喜欢猪油馅。”傅湛老实说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只吃了半个。
“我替你尝尝。”赫连清说道,眼明手快的夺过那半张饼。
傅湛的眼神更无语了:莫非北蕃困苦至此,那里的人天天都在闹饥荒吗?连堂堂公主都要抢别人东西吃。
赫连清似乎被他瞧得有点不好意思,灵机一动,将装包子的小笼递给他,里头还有一点残余的货色,“你尝尝这个,可好吃了。”
傅湛忙推辞不迭。
赫连清最见不得别人磨叽性子,用筷子夹起一个灌汤包就往傅湛嘴里塞,傅湛恐怕弄脏了衣裳,连忙说道:“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赫连清这才肯放手。
被赫连清一直盯着,不吃也不行。傅湛无法,只好一口咬将下去,谁知那汤包格外嫩滑,汁水淋淋漓漓从嘴边溢出。傅湛一慌,正要寻东西揩拭,就见赫连清取出身上别着的手绢,一脸温柔的为他将汁水拭去。
傅湛更心慌了。
傅家二老恰与此时进来,“湛儿,你在做什么?”
傅湛忙将赫连清推开,起身行礼,“爹,娘。”
陈氏明明瞧见,也不便细说——这北蕃公主看着就是不通礼数的,傅湛又是个二愣子,应该不会有什么私情。
她只皱了皱眉,“还没到时辰呢,怎么就用起膳来了?”
傅湛忙说道:“是公主说饿了,我才让厨房开伙。等吃饱了,我再送她回宫。”
于是彬彬有礼的站到赫连清身旁,“公主,我送您回去吧。”
赫连清舒舒服服的靠在椅上,“不用麻烦你了,我哥哥会来接我的。再说,你就算送我到了宫门,没有对牌也进不去。”
傅湛没想到她还有这一出,一时大为为难,只好无奈的看着陈氏。
傻儿子,连一个外邦女子都能把你哄得团团转。陈氏在心底恨铁不成钢,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对方到底是公主——只好笑问道:“不知三王子的住处何在,要不要派人给他递个信儿?”
赫连清惬意的摆了摆手,“不用,他要来自然会来。”
接着便起身打了个呵欠,歪歪扭扭的向后院走去,“我困了,得补个觉。”
才吃了又睡,这是打定主意赖在他们家了。
陈氏倒不是可惜银子,赫连清吃得再多,对他们家也没什么负担,难就难在她的身份,这北蕃公主住到他们家来,还不知会惹出什么麻烦呢!
想到此处,她狠狠往儿子背上捶了几下,“都怪你,净给咱们家惹祸!”
傅湛忙抱头叫屈,“娘,我本来也不知道她的身份呀!”
“那也是你的错,谁让你事先不问清楚的。”陈氏没好气说道。
她到底心疼儿子,捶了几下后便松手,傅湛这才大着胆子抬头,“娘,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好请你妹妹帮忙。”陈氏瞅了他一眼,“等会你亲自写封信,让人帮忙递到宫里,问问你妹妹是个什么主意。”
傅湛可怜巴巴的望着她,“娘,我的字丑,妹妹见了要说的。”
“还不是你自己偷懒!但凡肯多用一分心,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陈氏严厉的瞪着他,“既然知道自己哪里不足,就该加紧练习,别整天巴着棍棒拳脚不放,又挣不回个武状元,白费什么劲呢!”
傅湛虽不服气,也只好垂头丧气应道:“是。”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傅湛收留北蕃公主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大房三房里。两位夫人先是派了下人查探,打听得消息属实,这才一个个换了衣裳悠然前来,准备看一场热闹。
陈氏本就与这两位妯娌不大和睦,如今把柄被人捏在手里,气势不由自主的降低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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