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眼巴巴地瞅着长须人,“大哥,这样的机会若不抓住,一转眼可就错过了。”
见老大犹豫不决, 他索性添上一把火,“你瞧瞧小娘子随手带着的包裹,只怕里头的金银分量不轻,若能想法子弄过来,不就够咱们好些日子的生活了?”
劫财加劫色,的确比单单劫色的诱惑大些。
老大沉吟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房间早已定好,秋竹搀着自家小姐进了屋,又端了一杯冲好的红糖水来,“夫人早些休息吧,明日还得早起赶路呢。”
傅瑶趁热一口饮尽,便问秋竹,“那两人都在外头守着吗?”
秋竹点头。
傅瑶皱眉,“让他们换着班守夜,回头都累病了,还怎么护送咱们上路。”
秋竹答应着出去,将傅瑶的这番意思传达,兄弟俩都干巴巴说道:“可是,陛下让咱们随时保护太……夫人的安全……”
“所以说你们死脑筋,”秋竹叱道,“陛下是让你们随身保护夫人,可没让你们饭也不吃、觉也不睡。你们都在这顶一整晚,明儿无精打采的跟丢了,是否还得夫人回来寻你们?”
她一番话犹如噼啪炸豆子般,又脆又快,两兄弟无法,商量了一会儿,常远便向常志道:“二弟,你先去躺一会儿,后半夜再来替我。”
常志答应着下楼,准备问问老板还有没有空房。
常远本想同秋竹说几句话,谁知她正眼也不瞧一下,扭头就关上门,倒让常远站在原地,尴尬得不知所措。
万籁俱寂,客店里的人都已睡熟,常远标枪般站立着,尽管困意亦一阵阵袭来,他还是强打住精神。
忽见一人蹭蹬蹭蹬上楼来,却是客店里的伙计,他着急说道:“这位爷您快下去瞧瞧,您带来的那匹骏马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冒起了白沫子,草料也不肯吃,小的们实在没法,只能上来请示。”
常远脸色一变,那可是宫中带来的良骏,若出什么岔子,明儿还怎么赶路?
他匆匆跟着伙计去往楼下马厩,待不见他身影,楼道里守着的诸人才悄悄现身,正是黄昏时那拨人。
叫老三的年轻人笑道:“二哥,还是你的计策好,轻易就将此人打发走了。”
老二冷哼一声,“少说嘴,还不快办你的事去!”
老三嘿嘿笑着,舔破窗纸,将一只铜鹤塞进去,鹤嘴里喷出袅袅的白烟——这是上好的迷香,只消半柱香的功夫,就可叫人睡得人事不省。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老三推门进去,一眼就瞧见闭目安睡的傅瑶,不禁为这小娘子的美貌道一声赞。傅瑶脸上虽有一种病态的苍白,对她的容貌却无丝毫妨碍,反而更显得冰肌玉骨、楚楚动人。
老三贪婪的看了半晌,外头的人却等不及了,低声催促道:“老三,快把东西递出来。”
老三这才醒神,一眼瞧见旁边桌上放着的包袱,他悄悄抽出来,从门缝里交出去,这才回转身,爱不释手的看着床上人的容颜。
这小娘子生得绝色,旁边那丫头也不错,如能兼收并蓄自然最好。如若不能,就得择其优者而行之。老三估摸了一下自己的体力,决定还是拣要紧的来。
他悄悄挨近床边,正要伸手解开小娘子的亵衣,傅瑶忽然睁开双目,一双寒星般的眸子直勾勾的看着他,恰如诈尸的鬼魅。
老三唬了一跳,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觉一样冰冷的物事扎进了自己颈后的脉管里,那是一把又尖又亮的小银剪子。
老三很快倒下。
傅瑶微微喘着气,她现在体力不足,能拼尽全力击杀这个人已是相当幸运,却不知外头还有多少同党。心下微有怨怪之意:那两个侍卫真是皇帝派来保护的吗?怎么一点用也没有。
外头隐约有说话声,傅瑶心中一紧,遂使出吃奶的力气,费劲将此人的尸身拖到床下藏好,自己仍旧躺回去装睡。
外头的两个见里边毫无动静,不禁纳了闷。为首之人咦道:“老三怎去了这么久还不回?里头也一点声音都没有。”
老二哼哼唧唧说道:“三弟一向是个色胚,遇上这样的大美人,哪肯一时三刻便完事。”
为首的便皱眉:“这小子忒不知足,好歹我才是老大。”
他不满的推门进去,却不见老三身影,想莫非那小子是个银样镴枪头,累晕过去了?算了,正好便宜自己。
他亦悄悄来到床边,正要细看,便觉一把顶端微红的剪子朝面上刺来,虽一时失措,胜在他经验老练,反手就将傅瑶的手腕捉住,笑嘻嘻说道:“小娘子还会这一招,我真是小觑你了。”
傅瑶只觉手上一阵酸软,银剪子不自觉的掉落地上。
老大笑嘻嘻的摸着她头上发钗,“我那三弟就是这样被你刺死的吧?看不出你这小娘子的性儿倒挺烈,连我三弟这样的俊俏公子都忍心下手,不过,我还偏喜欢你这样的。”
老三虽然死了,他话里并没有多少痛惜之意。本来干他们这一行,彼此既是兄弟,也是对头,少一个人,正好可以多分一杯羹。
傅瑶心中一凛,面对这样的亡命之徒,只怕她说出自己的身份也不能立即脱身。说不定这群人还会变本加厉,省得她日后报复,索性杀她灭口。
傅瑶无法,只能极力抗拒,岂知老大紧紧地按着她不许她动弹,一张泛着酒气的臭嘴没头没脑的凑过来。
眼看就要为这伙强人所辱,傅瑶绝望的闭上眼,却只听呃的一声,老大的身子软软的倒下来。
原来是常远及时赶到,他拔出刺在老大后心的长剑,急急问道:“夫人,您没事吧?”
傅瑶定了定神,一脚踢开趴在身上的尸体,涩声道:“我没事,你跑哪儿去了?”
常远面上颇有愧色,“是微臣一时疏忽,那会儿店小二来报,说厩中的马匹得了病,微臣情急跑下去查看,却未曾深究是否有人想对夫人您不利。”
傅瑶更关心另一个问题,“外头还有没有他们的同伙?”
“有四五个,已经被微臣制服了。”常远说道,显然身为大内侍卫,对付这种蟊贼还不在话下,“夫人放心,明日我就将这伙强徒送交官府,决不让他们逍遥法外。”
傅瑶略想了想,便冷静说道:“全部处死,不用送交官府。”
“处死?”常远有些讶然。
傅瑶淡淡点头,“若送交官府,保不齐会问起咱们的身份,到时候反而麻烦,你也知道太子病重的消息不可泄露,若知道我匆忙赶往云阳,保不齐有心人胡乱揣测。再说,谁知道这些人在府衙有没有门路,若定不了死罪,放出来更是祸害。”
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不能让人知晓她这个太子妃险些为人践辱,无论她有没有保全自己的贞洁,对她的名声都是一种妨碍——为了这个,她必须硬下心来。
常远惴惴的看着她,只觉这位太子妃外表虽然柔弱,行事却是果决狠辣,令人咋舌,难怪有胆气从宫里跑出来。
他很快应道:“是,微臣马上去办。”
他抬手将老大的尸身扛起,就见傅瑶厌恶的指了指床下,“这里还有一个。”
常远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就见底下静静躺着一个双目圆睁的年轻男子,嘴角沁出血迹,显然已僵死多时。
这是太子妃亲手杀死的?
常远看着眼前这位弱质女子,更觉诧异。
第86章 夜游
长久的盯着人瞧终究是不礼貌, 常远垂头将年轻男子自床底拖出, 连同剩余几人一同搬出去。
不久之后, 他回来复命, “回夫人的话, 贼人已全部处置妥当, 埋在后院马厩中……”
傅瑶皱眉道:“做便做了,不用说得这么清楚。”
心下不禁寻思:被常远这么一弄, 这间客店保准以后没法住人了,不过也是他们活该,谁让他们与贼人串通, 沆瀣一气。
常远乖觉的住口,他看着床上躺着的两人咦道:“秋姑娘睡得还真熟,就这样都没醒。”
“秋竹一向举动警醒, 一下子睡得这样死, 只怕是中了什么香料药饵。”傅瑶说道,“你去弄点凉水,看能不能让她醒转。”
至于她自己,或许是因为张太医给的药丸里有些什么特殊成分, 刚好对抗了那迷药的药效, 所以才没有晕厥。
常远答应着出去,不一会就端着一盆凉水进来,将毛巾用水打湿,敷在秋竹面上——看不出这男子还有细致的一面,傅瑶还以为他会直接将秋竹的头按进盆里呢, 现在看来是自己的想法太粗暴了。
秋竹很快醒转,微微睁眼:“怎么脸上凉凉的?”
常远正在将毛巾拧干又浸湿,重新摁在她额上,秋竹恼道:“你做什么?”
傅瑶便将中了迷香一节告诉她,秋竹听了赶紧自责,“都怪我,我若警惕一点儿,也不会中了贼人的设计。”
一面狠狠看着常远,“枉你们还是御前的人呢,这样的伎俩都能将你们骗倒,你们就是这样保护陛下的?倘若太子妃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如何向陛下交代?”
她说话虽然刻薄,但念在都是实话,常远也只好默然领受。
秋竹骂够了,没好气的看着他,“你那兄弟呢?”
常远更觉羞赧,垂首说道:“怕是也中了迷香的药效。”
秋竹简直连骂都骂不出了,只好气得干瞪眼。
傅瑶怕她两个打起来,遂拦在秋竹身前,向常远道:“去把你那兄弟叫起来吧,后半夜该他替班了。”
常远唯唯出去。
秋竹埋怨道:“夫人,他两个办事不力,险些让您身涉困境,您还这样纵着他们!”
“我能怎么办呢?”傅瑶也很无奈,“总不能将他们赶回去,那样更没人保护咱们了。”
秋竹的眼圈有些发红,“这才刚出京城就遇到这样的事,后头还有那么久的路要走,可怎么挨过去呢?夫人您原本可以巴巴的窝在宫里享福,如今却要在外头受这份辛苦,奴婢瞧着实在不忍……”
傅瑶无言以对,主意是她自己拿的,即便真发生什么事,也是她自己承担——可是瞧秋竹这模样,好像她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这丫头的忠心着实令傅瑶惭愧。
没一会儿,常远领着自家兄弟蝎蝎螫螫地进来赔礼,秋竹照样痛骂了一顿,傅瑶则在一旁唱红脸装好人,“这回的事的确是你们的错失,这个总推脱不了,可我叫你们来,并非为了责难你们,而是为了让你们警惕,后头还有十几天的路,你们若不打起精神,回头闹出什么乱子,就连我也保不了你们,你们自个儿乖乖到陛下跟前领罚去吧。”
两兄弟自然宣誓对太子妃尽忠,敢不尽力。
教训完后,秋竹将他们赶出去值夜,临出门时,常远欲言又止的望了秋竹一眼,这一眼没被秋竹接收到,却被一旁站着的傅瑶观测得一清二楚。
傅瑶不露声色说道:“常侍卫虽然心思粗浅了些,武艺还算不错,方才若非他及时赶到,只怕我免不了为人所辱。”
秋竹恨恨说道:“那是他分内之职,他若是做的够好,便该防患于未然,可他居然还让贼人闯入,可见是个无用之人。”
傅瑶在心底悄悄为常远默哀:看来这件事让他在秋竹心底的印象大打折扣,常远要挽回佳人芳心,今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秋竹用棉布拭去床褥上沾染的血污,凝视着熟睡中的皎皎说道:“要不要婢子将小小姐叫醒?”
“让她继续睡着吧。”傅瑶颦眉说道,“那一点迷香想必不碍事,若现在叫起来,只怕后半夜就得闹腾。”
何况,以皎皎的聪明劲儿,一旦察觉到异常,很难保证她不会刨根究底。
收拾一番后,傅瑶也躺着继续睡去。尽管经历了这样的变故,后半夜她仍旧睡得十分踏实。她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一点对她内心并未造成太大震动——那人若不死,她就会为人所辱,杀死他是不得已的选择。这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这一点她在宫里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她杀死的不是人,只是一只兽。靠着这种强大的心理暗示,傅瑶并未产生任何负罪感。
次日起身,傅瑶便问起马厩的事:“你昨儿看了,那马有没有什么毛病?”
常远回道:“夫人放心,只是槽料里被人掺了些许巴豆,微臣已经灌了些鸡蛋清进去,等会儿再到药铺里买一剂药就成了,不会耽搁您出行。”
傅瑶点点头,“那就好。”
常远忽然想起一事,“对了夫人,昨儿那起贼厮还偷了您的一个包裹,微臣已经拾到,您看看里头有没有什么值钱物事。”
秋竹在身后抿嘴一笑,“哪有什么值钱东西,不过是小小姐换下的臭尿布,你们要就拿去吧。”
常远不禁哑然失笑,这才醒悟到主仆俩有多么狡猾,那群贼厮还以为能占得便宜,看来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皎皎醒来之后,众人都对昨晚的事绝口不提,免得吓得这女孩子。倒是皎皎仿佛瞧出些端倪,眨巴着双眼问道:“阿娘,你昨晚睡得好么?”
“好,很好。”傅瑶有些心虚的说道,完全不明白自己对着一个小姑娘心虚什么——不是她说,自从皎皎学会说话之后,她总觉得这女娃儿就跟成了精似的,什么事都瞒不了她。
皎皎甜甜的一笑,没有追问。
之后一行人继续向云阳方向行去,许是常家两兄弟吸取教训加强警惕的缘故,并未再闹出什么乱子。
越往里行,年节的气氛越重,秋竹忍不住叹道:“想不到咱们的新年会是在外头过,以往若是在宫里,这会子只怕早就歌舞升平,天天连宴会都参加不过来。”
傅瑶笑盈盈说道:“我倒是觉得宫里的歌舞宴会不怎么好,一年到头都是那几样,看也看腻了,吃饭也得拘着礼,不及外头痛快。”
她抓着女儿的小手问道:“是不是啊,皎皎?”
皎皎嘴里衔着一个糖人,拼命在怀中点头。
她当然觉得很满意,这些天一路行来,见到许多宫里不曾见过的新鲜事,譬如四处卖艺的杂耍班子,摊子上颜色形状各异、却都捏得栩栩如生的泥人,还有街头叫卖的一串串鲜红欲滴的山楂冰糖葫芦,无不叫人垂涎三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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