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元祯究竟喜欢她什么呢?她的确生的很美,可天下的美人多得是,这种没来由的钟情,总是叫人瘆得慌。
午夜梦回的时候,她摸了摸身侧男子的脸颊,劳累一天的元祯已经睡熟了,脸上的肌肉发酸发硬——是真的。
这样慢慢摩挲着,她却有一种踏实的感觉。仿佛如此,她才能确定旁边是个活人。
次日她梳洗已毕,打算去宽慰一下赫连清,好好安抚她那颗受到惊吓的心脏,并力主惩治那群狂徒,谁知却听赫连清说起:“我已让夫君将他们从监牢放出,不再追究此事。”
傅瑶看着她的模样像看个傻子,“你疯了?这样胆大包天的贼人,你还将他们饶过?”
赫连清似有些无奈,“可他们毕竟不是有心针对我,若非我父王行事暴虐,他们也不至于将气撒在我头上。冤冤相报何时了,倒不如化干戈为玉帛,大家各退一步就好。”
她如今汉话倒说得很好,只是这字里行间的逻辑实在让人无法理解。
傅瑶无话可说,只能讪讪道:“你不生气就好。”
“我怎么会生气?若非经历此事,我实在不知道湛郎对我关切至此。”赫连清脸上带着甜蜜的微笑,显然昨夜的事并没放在她心上,她一心沉溺在傅湛的柔情中了。
傅瑶不得不佩服她这种心态,尽管十分不认同。换做是她,就算不将那几名暴徒凌迟处死,也要让他们大大的受一番折磨——她毕竟不是圣母,不愿白白受这些罪。
尽管如此,她还是叫了傅湛来,叮嘱他道:“公主她生性纯真,不知人心险恶,你可别事事由着她。那几名肇事的狂徒,你该盯紧还是得盯紧,别让他们再惹出什么乱子。”
傅湛点点头,“妹妹放心,我自然知道分寸,早就着人看着了。”
傅瑶这才舒了一口气。她自己是觉得斩草除根方为上策,为着顾忌赫连清的心思,才不得绕这么一弯子。
说也奇怪,听闻北蕃王是个暴虐恣睢的性子,怎么生出的女儿却外刚内柔,心肠这样仁恕,大约真是当娇花一般养着的吧。
她又想到两人从前的过往,便笑着问傅湛道:“哥哥究竟是怎么接纳公主的,刚成婚的时候不是对人家理也不理么?”
傅湛的耳朵尖有些发红,讷讷道:“……不就那么一回事,夫妻夫妻,总不能当仇人过一辈子。”
“说着简单,想来九公主总有些地方打动了你,不然怎么昨儿一听说她不见了,你就急眉赤眼的跑出去,跟着了火似的。”傅瑶笑吟吟的看着他。
傅湛越发不好意思,“那是因为……阿清她虽然性子急躁了些,心思却很单纯,我怕她被人骗了。”
原来如此,傅瑶恍然大悟。敢情傅湛是在赫连清身上寻着了智商上的优越感,傅湛自己也不算多么机灵,比起赫连清还是强多了。
怪道都说男人喜欢傻女人,看来只有傻女人才能让他们生出保护的欲望。傅瑶暗暗决定,以后在元祯面前也要尽量表现得傻一点。
宫外的灾情得到了控制,宫里也不像前些时那样终日惶惶了。
为着官吏延误了上疏灾情,成德帝大发雷霆,连着几日对着后宫都没好脸色,盛宠如高贵妃亦不能幸免。
这一日她得闲将安王叫进宫来,向他说道:“如今人人都在为赈灾奔忙,连傅家都捐出了大笔银子,你也该跟着做做样子。”
元祈有些讪讪的挠头。
高贵妃便知他府中没钱,这不孝子真是回回见了都让她不快!堂堂一个亲王自然不可能两袖清风,还不是元祈素性挥霍,银子流水价的出去,却只出不进,才搞得囊中羞涩。
她恨他无用,却还是得帮着他,谁让他是她唯一的骨肉,不指望他还能指望谁?
高贵妃连说教的心也没了,只意兴阑珊道:“若不足银子,就去你舅舅家支取,想来他愿意帮这个忙。”
元祈忙欢喜地应了声“是”。
拿娘家的亏空去全王府的体面,她这个贵妃还真是做得出来。高贵妃想想也甚是无奈。
说来也是元祈自身的问题,这样大的人了,还和小孩子一般,光成家而不立业,凡事只顾自己快活,全然不思量后路,如此怎是长久之计?
还是得有个孩子,只有当他真正做了父亲,他才知道为人父母的难处。
想到此处,高贵妃冷冷抬头问道:“孟氏还没跟你圆房?”
问过这么多遍,她这句话说出来竟异常顺口,一点羞赧之意也没了。
元祈张口结舌,“她……性子犟得很,孩儿也没法子。”
“是么?我看是你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上,才拿她没办法。”高贵妃冷笑说道,“你和你那内侍李德清搞的什么鬼名堂,真以为我蒙在鼓里哪?”
“娘,您……您都知道了?”元祈越发窘迫,“是她告诉您的?”
自然是孟扶男亲口说的,高贵妃想起来就生恨。前几日召见孟扶男的情形仍历历在目,她本来想婉转的劝两人行周公之礼,谁知那孟扶男毫不知羞,亲口说出安王同内侍苟且,还带了一名侍妾做见证,饶是身在自己的漪澜殿,高贵妃都觉得臊得没处躲。
经了这番,她哪还有脸劝孟扶男同元祯圆房。那女子做出一副高洁不可玷污的模样,其实不过是外柔内刚的威胁,照她这意思,不将此事捅到成德帝跟前已经是她贤惠,更别提遮掩这桩丑事了。
元祈急道:“母亲您别听她瞎说,那事是她陷害我的,我……”
“凭她怎么着,做了就是做了,你自己行事不检被人捉住把柄,还有脸到本宫这里申诉吗?”高贵妃叱道。
当初千辛万苦求来同孟家的这门亲事,如今差不多已化为泡影,这哪里是结亲,分明是结仇。高贵妃厌恶透了这个儿媳妇,却不得不受她胁迫,不然由着她败坏安王的名声,自己的损失会更大——须知成德帝素来最厌宗室同宦者亲近,皆因前朝内侍擅权之事不少,成德帝由此生戒。
高贵妃定一定神,倒想起一事,“听说上巳节傅家的女眷到相国寺踏春,那位傅七小姐在后山头跌了一跤,是你把她背回去的?”
元祈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他这才知觉,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这位母亲的法眼。
他怕高贵妃生气,忙说道:“孩儿只是见义而为,并非有意亲近傅家,母亲切莫多心。”
高贵妃确是笑吟吟的,“你害羞什么呀,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告诉母亲,是否对那位傅小姐有意?”
“也不算十分有意……”元祈垂头说道。
高贵妃一双眼睛雪亮,立刻看出自家儿子的心事。说来傅瑶从前在的时候,元祈有事没事就往太子宫瞟,一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鬼样。听闻这位傅家七小姐同太子妃生得有几分相像,难怪元祈会心荡神驰。
如今两人有了肌肤之亲,元祈将她收入府倒是正好。
本来换作平日,高贵妃绝不愿管这档闲事,巴不得跟傅家人少些牵扯。可如今她正在气头上,倒是巴不得借这个机会出出火。
不过是个侧室,仔细想想,傅家的嫡出女儿给人作妾,还真是有意思。
第101章 风疹
高贵妃打发走了元祈, 便遣侍女去勤政殿请皇帝, 原是定好来漪澜殿用晚膳的。
岂知侍女回来回话, 说皇帝被皇后娘娘请去椒房殿了, 小皇孙仿佛有些微微发热。
高贵妃听了只是冷笑, 但凡初生的婴儿, 哪个不是常常头痛脑热的,偏赵皇后当个宝贝疙瘩似的护着。不, 她并不是在护孙儿,不过是变着法子邀宠罢了。谁说人的好胜心会随年纪慢慢减弱呢?宫里的女人,哪怕活到一百岁, 也还是一天到晚在算计中。
她隐约记得,初入东宫的时候,当时的太子妃赵氏还是挺受宠的, 但到成德帝即位之后, 赵皇后的风光就到头了,她开始取而代之,说来也没什么好得意,有人失宠, 自然也有人承宠——风水轮流转着呢!算上当时的那一位……
她定一定神, 将一个单薄而模糊的影子从脑海中挥去,已经不在的人,何必还去理会。她要应付的是眼前。
次日一早,高贵妃便去向皇后请安,椒房殿的宫娥回道, 赵皇后往皇帝居处去了。
又去见皇帝,高贵妃略略皱眉,慢慢笑道:“是本宫来得不巧,也罢,你领我见见小皇孙吧。”
宫娥答应着引她进去。
从穿堂来到后殿,就看到乳母们在那儿争执。高贵妃来往椒房殿的次数不少,平时虽装作不留心,其实什么都瞧在眼里,一眼认出斗嘴的正是伺候皇长孙的乳母春娘和秋娘,另有一个冬娘在一旁扯劝。
仿佛是说春娘晚间忘了给小皇孙盖被,秋娘责备她疏忽职守。
高贵妃侧耳听了一听,便扭头笑道:“不过是些小事,她们倒争执得这样来劲,皇后娘娘御下也太宽和了些。”
那宫娥自以为要在贵妃跟前长脸,忙上前喝止住她们,将春娘赶出去,不许她们再闹,才赔笑说道:“太子妃远行,皇后娘娘素日要主持六宫事务,难免应接不暇。”
又噜噜苏苏的皱眉,“这个春娘一向刁钻古怪,又好争抢风头,若非一时寻不到可意的人手,早该打发了出去。秋娘从前倒是很稳重,如今性子也急躁了。说来皇长孙的乳母也是个肥缺,难怪她们你争我抢……”
她自己说得来劲,见高贵妃眼神游移,仿佛并未认真听取,便收了声。
一时用襁褓裹了小皇孙出来,高贵妃亲自伸手,“让本宫抱抱。”
宫娥放心的交给她。当众对小皇孙下手,想来高贵妃还没有这样大胆。
高贵妃自然也不会这样愚蠢,她看着元笃雪嫩的脸颊笑道:“小皇孙生得真好,难怪皇后娘娘喜欢。”
那宫娥听着得意,因说道:“不止皇后娘娘,陛下也喜欢得不得了,前儿还打趣,说要立这孩子为皇太孙呢。”
虽然是玩笑话,高贵妃听着却心头发紧。
照理太子在世是不应立皇太孙的,自然,前朝也不乏这样的先例,可若真立了皇太孙,无论太子将来是否易位,这皇位辗转都会落到元祯一脉头上,那她为争这储位所做的一切就都付诸东流了。
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早做打算为好。高贵妃看着元笃的眼底已有些发青,只面上不肯露出分毫。
两人正说得热闹,就见赵皇后莲步进来,冷冷问道:“妹妹在做什么?”
高贵妃抱着孩子向她施了一礼,轻笑道:“原是来向娘娘请安,顺便看看小皇孙。”
赵皇后从她手里夺过孩子,“笃儿的事不劳妹妹你操心,妹妹还是安心伺候圣驾为上。”
赵皇后虽然态度冷待,高贵妃并未放在心上,她深知来自同性的敌意是无须在意的——赵皇后若是有宠,也不必天天跟她过不去了。
因此她想想反而得意。
高贵妃去后,赵皇后便向那宫娥道:“以后贵妃若是想抱孩子,须来向本宫请旨,否则别胡乱让她经手。”
宫娥明知这种旨意毫无道理,可赵皇后对高氏的厌恶根深蒂固,也只好暂且答应下来。
高贵妃出了椒房殿,正对上春娘一张红红的脸颊,想是赵皇后刚命人将她掌掴了一顿。
春娘闪避不及,只好上前垂首问好:“参见贵妃娘娘。”
高贵妃笑了一笑,声音柔和:“疼吗?”
春娘有些惊奇地抬头,讷讷道:“谢娘娘体恤,奴婢有罪,自当领罚,谈不上疼不疼。”
“本宫那里有些治脸伤的好药,改日来漪澜殿领吧。”高贵妃看着她,顿了一顿,“咱们女人家的脸面最是要紧,哪怕进了宫,也别把自己不当人看。”
春娘感激的目送她离去,因赵皇后不喜高贵妃,椒房殿上下都视高氏为死敌,她原先也以为高贵妃位高跋扈,谁知亲见之下,才知是这样温柔可亲的性子,倒让她由衷生出几分向往。
宫里是最缺乏温暖的所在,所以一点点的善意,就能俘获人的心肠,哪怕是装出来的也罢。这道理高贵妃最明白,可惜春娘半点不懂。
隔日春娘果然悄悄来到漪澜殿,她到底还是爱惜这张脸的。
高贵妃屏退众人接见她,先递给她一瓶白玉药膏,才又笑眯眯说道:“本宫命人裁制了一件小衣,你拿去给小皇孙穿着试试,看合不合身。”
春娘两手端着接过,仔细看了一回,饶是她素性粗疏,也不禁起了疑心:衣裳倒是新裁的,只是这内面料子不似新进的料子,仿佛被人穿过似的,暗而无光。
她自然不好明说,只讪讪道:“娘娘是否拿错了?这件小衣仿佛由旧衣改制。”
高贵妃笑吟吟的看着她,“你眼睛倒尖,不错,这衣料的确是由一名宫人身上绞下来的。”
听她的意思,仿佛有意把旧衣给小皇孙穿,这是何故?
春娘正在纳闷,就听高贵妃轻飘飘说道:“那名宫人才发过风疹,所以本宫才如此拜托她。”
她语气里并没有分毫凌厉之意,春娘却觉得额上冷汗涔涔下来。
她匆忙跪倒在地,急急叩首道:“娘娘饶命,奴婢不敢如此。”连声音里几乎都带了一丝哭腔。
高贵妃斜睨了她一眼,“本宫都将此秘密告知你了,你还以为自己有机会推脱吗?”
她将衣裳连同玉瓶一并硬塞到春娘手里,脸上早已没了笑意,只剩赤裸裸的胁迫,“事情若办得好,本宫自会重重赏你,可你若是辜负了本宫的指望,那就别怪本宫翻脸无情。”
春娘失魂落魄的从漪澜殿出来,心里早就成了一团乱麻。她有点后悔自己信了高贵妃的好心,当时真是鬼迷心窍,如今却骑虎难下。高贵妃将此事坦白的告诉她,无论听与不听,自己已落入她摆布之中。
与其终日惶惶,倒不如索性赌上一把,只要高贵妃信守承诺,她还是有生路可寻的。
这般想着,春娘用指尖捻紧那件衣裳。这不起眼的东西,或许会成为催命的符咒,就连她也不敢过分接触。
她这样茫然行着,却不知自己的举动已落入沿途的张德保眼中。
张德保回头就找了秋娘说话,叮嘱她道:“这些日子你可得将春娘盯紧点,我瞧着她仿佛有些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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