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房里,他脱了外套挂在架子上,一屁股坐在书桌前,满脸的疲倦,我猜大概又是为了流民的事和大少奶奶起了冲突,方才我出去上茅房,路过大少奶奶屋时就听着他们在争吵着什么。
果不其然,他坐着稍微缓了缓神儿,突然问我:“夏歌,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我按着心里的想法直接告诉了他:“没有,救济穷人是功德。”
“我也这么想啊!”他的神情变得激动起来,眉毛一挑一挑的:“可怎么她就是想不通,不就是买粮多花了一百两银子吗,这总比店铺被砸了好吧。就和我大吵大闹,她自己平时买衣裳买珠宝花几百两银子时怎么就不想想。”
从秦书的言语里我大概的知道了些大少奶奶的为人,这种人是打心眼里看不起穷人的。
不知道大少奶奶骂了他什么,他越想越气,把桌子上的砚台和纸笔都推到了地上,大口的喘着气。我想了想,还是倒了一杯茶端过去给他,他眼神颇为动容,大大的喝了一口,对我笑笑:“谢谢,还是你好。”
我摇摇头,劝了他几句,他摆摆手,叹了口气说:“我和她没共同语言不是一天两天了,受气也就气一会儿,睡一觉就没事了。”
说完,他抬头瞅了一眼月亮,说:“不早了,你去睡吧,你应该也累了。”
我回到床上,不知怎么的,感觉有些不安,甚至对他有些心疼。想想自从我嫁过来,他就一直睡在桌子上,白天还要去店里忙一整天,真是辛苦极了。我望着柔和温婉的月光,竟不自觉的从床上下来,来到了他的身边。
他还没有睡熟,一下就从桌子上爬起来,疑惑的问我:“怎么啦,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我打鼾吵到你了?”
我摇摇头,脸颊有些发热,轻轻地推了推他:“要不上来睡吧,这里怪凉的。”
他连连摆手,“不用,我这里挺好的。”
“我是说……我也和你一起睡。”我把脸侧过去,看着地上摊开的白纸,脸滚烫滚烫的。
他一下子站了起来,不敢相信的问:“真的吗?我不是在做梦?”
“你…你不来算了。”我撇下他自己走到床边,用手扣着指甲心慌慌的。他冲过来从后面抱住我,动情的说:“谢谢你,夏歌,谢谢你接受我。虽然现实中我不能只有你,但我发誓,在我的心里,你永远是我唯一心爱的人。”
他把我抱起来,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抖起被子盖在我身上,他自己搬了个凳子,手托着腮,一动不动的看着我。我被他看的不好意思了,伸手推了他一下:“你就干坐着不睡觉么?”
他轻轻地抚了抚我的额头,十分怜惜的说:“你现在闭上眼睛睡觉,我想再欣赏一会儿我眼前的绝世珍宝。”
“那你看吧。”我莞尔一笑,很真实的那种,不带一丝假装和一分不安。红烛照的窗花,影影绰绰。
我死心了,又重生了。这一晚,我睡的最踏实,最舒服。
睡到三更的时候,秦书突然把我叫醒,他兴奋的把衣服给我披上,说:“快,快出来看啊!”
我跟着他跑出去一看,繁星似锦的夜空中几颗流星划过,直坠入深不见底的凡际。
“好美呵!”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天象,不禁被它们迷住了。秦书搂着我,指着南边的夜空问我:“你知道这颗颗的流星代表着什么吗?”
我摇摇头。
他说:“这天上的星星,就是地上一个个人的生命,如果一个人死了,他的星星就会变成流星掉下来,而眼前的这一颗颗流星,就是前方失去生命的将士们啊!”
“是这样么?”
“夏歌,我好想拥有一种力量,一种拯救这个国家的力量。”
“像李将军那样的?”
他一挑眉,“你也认识李将军?”
我把从秦府逃跑,一直跑到山里,被李将军从狼口中救下的事情告诉了他。他听的又惊又怕,对着天空直念阿弥陀佛,“幸亏了李将军,我又欠他一个人情!夏歌,看来咱们俩能在一起,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呢。”
“哦?有什么说道?”
他小声告诉我:“实话告诉你,我的命也是他救的,三年前我去外地进货,回来的时候遇上了劫匪,要不是李将军出现及时解救了我,我恐怕早就小命不保喽。”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故事,怪不得李夫人几乎打包票的说秦书是个好人。
秦书看着天空,胸中好似如潮水般波澜壮阔。
“夏歌,我将来一定要做官,只有拥有了权力,才能拯生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
不知不觉天空已经放亮,一道晨光从东山上漫散开将黑暗一扫而光。呵!一个崭新的清晨。
我在秦家的日子就此正式开始了。一页页泛黄的日历揭去,最后只剩薄薄的几页。屋檐上的雏燕从嗷嗷待哺到羽翼丰满,再到秋风吹过扫尽一地黄叶,最后天清地净,归于安眠恬静。整整一夏一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江河的消息依然如石沉大海,战事却因冬季的到来暂时停止,使饱受战争催残的人们得以休养生息,也让我的心能够稍稍平静。虽然一想到他还是会觉得愧疚觉得心痛,但我已经无泪可洒,只能在佛堂里点上三柱心香,乞求万能的佛祖保佑他平安无事。
秦书,他让我这么叫他,而不是叫大少爷,而他在私底下则叫我夫人,以表达对我的喜爱和尊重。
我曾问他:“你这样喊我不怕大少奶奶在意么?”
他满不在乎的说:“知道就知道吧,我又不是开天辟地头一个。而且你就是我老婆,叫你夫人合情合理。”
话虽怎么说,我们都还是心照不宣的小心翼翼着。自打我进门以来,秦书就每晚与我过夜,偶尔才去大少奶奶房里,时间一长,大少奶奶心里自然很不乐意,嘴上又不好明说,便想着办法的把秦书留下,有时是让他帮忙算家里的帐,有时是说觉得闷,让秦书讲书给他听,其实讲的什么她也听不进去,无非就是想等熬到晚些时候对他说一句:“得了,天色那么晚了,你就在我屋里睡吧,明天再过去。”
每当这个时候,秦书就总会答应着打个呵欠,然后不冷不热一脸平常的让我回屋睡觉,我就向大少奶奶行礼告退,等大少奶奶高兴的点头答应了,我就走到门口,然后顿一下,悄悄用余光瞟秦书一眼,秦书向我挑一挑眉,我就知道了。那是代表他晚上会过去的讯息。如果他觉得晚上可能过不去,就冲我眨眨眼睛。大少奶奶也是女人,年华正盛,她竭尽全力的夺走了一半本属于我们的夜晚。
有一次,我身子觉得不舒服,从傍晚开始就轻微发热,胳膊酸的提不起来吃了药也不见好。秦书知道了,特意让后厨煮了碗瘦肉粥端来,半挎在床边,让我靠在他的怀里,他一勺勺的喂我,然后细心的帮我擦去嘴边的饭粒,心疼的说:“怎么办呢?愁死了,怎么好好的就病了呢?”
这病我也觉得烦,既不高烧也不打摆子,但就是关节酸疼的厉害,没有一点儿力气。他看着我病怏怏的样子,对我说:“要不明天换个大夫吧,刘二先生也不是万能神医。”
我张了张干巴的嘴唇正要说话,忽然大少奶奶的丫头梨儿进来,的:“大少爷,大少奶奶让您过去。”
我顿时陷入了深深的失望中,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特别想让他留下来陪我。他看了梨儿一眼,摆了摆手:“知道了,你出去吧,我一会儿过去。”
他轻轻地摸摸我的额头和脖颈,突然用力的吻住了我,我急忙推开他,对他说:“干嘛呀,我病着呢,当心传染你。”
他一本正经的说:“传染就传染吧,我和你一起生病,省的……”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我们都懂,只能彼此紧紧相拥,享受这短暂的时刻。
他最终还是依依不舍的走了,秦书最怕大少奶奶来脾气,用他的话说,大少奶奶一发火,大地都要抖三抖。我明白他的无奈,可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脆弱还是让我觉得心慌害怕,我此时多么渴望他神奇般的出现,哪怕只是他的一个随身物品也好。
敲门声不紧不慢的响起,震动了我的心弦,我撑着病体急忙蹬了鞋去开门,门外却并无一人,只有灯笼的光晕摇摇曳曳。我又往外走了几步,脚上却踩到了东西,我捡起来一看,原来是一张薄薄的鹅黄色信笺,上面是秦书写的一首诗:
相逢情便深,恨不相逢早。识尽千千万万人,终不似、伊家好。信笺暂代我,与伊长相守。
我读着它,喜极而泣了,都说相爱是相知,他竟真的知道我此刻的心思!
☆、第十二章
虽说大少奶奶脾气大,但当家却当的一点儿不孬,秦府五十几个下人,他们的名字,籍贯,工作她全都掌握的一清二楚。府里的每一笔收入她都记在账本里,反复核对,然后把钱和账本都锁在她屋子里的大铁箱中。
家里谁若是有大花销,就和大少奶奶说一声,大少奶奶虽小气,但毕竟是一家人,能给就给了,唯一一个不会给的,而且让她恼火的人,就是秦书的兄弟秦艺。
秦艺是秦书二娘的孩子,与秦书是同父异母。他娘死的早,秦老爷当时还在做官,忙于官场之事无暇管他,便把他托付给秦夫人照看,秦夫人宝贝自己儿子,对于秦艺自然少了许多日常看护,就代之以大量的零花钱满足他的需要。所以久而久之养成了他好吃懒做,游戏人生的性格。他酷爱喝酒,而且只喝价格昂贵的烈酒,喝完就耍酒疯,搅扰的家中四邻不安,远近闻名,所以至今也没有哪家姑娘敢嫁过来。
听王婶说,大少奶奶初嫁过来的时候,对秦艺还是很好的,经常给他钱花还拿娘家的嫁妆给他开了个店铺。奈何秦艺烂泥扶不上墙,仍旧整日喝酒,才短短三个月就把店赔掉了,还欠了一屁股外债,被债主追的满街跑,要不是情急之下跳进粪坑,估计腿早让人打断了。
最后还是大少奶奶出面,给他还上了钱,但从此也对他心凉了。
据说真正让大少奶奶对他生气的,是他在两年前偷了大少奶奶的东西,大少奶奶从娘家带来的一个盒子,里面有很多极贵重的宝贝。大少奶奶那次生了大气,把秦艺关起来整整饿了五天,逼他说出盒子的下落,但秦艺哭丧着脸却说丢了。大少奶奶起初不信,但见他以后也没有穿金戴银,仍旧向家里讨要酒资便也只好自认倒霉,从此便多了那一个大铁箱子。
秦艺住的那一进院子在最北边,靠近一片枫树林,很是荒僻却风景优美,通往其他大院的大门都已经被砌了厚厚的青砖墙,据说是大少奶奶为了防止秦艺过来偷东西才让人砌的,好听点来说就是和他分了家,说难听点就是把他踢了出去,但也不是一刀两断,生活上缺什么用的还是可以过去大院那边拿的。难怪我鲜能见到秦艺过来,倒是他的唯一丫鬟水仙我见过几次,都是过来大厨房拿些油盐酱醋之类的生活东西。
水仙一副娇小身材,长的比我还瘦,扎一条长辫子,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和人交谈时眼眸中总会不时的露出几许忧愁,大概因为秦艺与大少奶奶的关系,她过来时从不主动和其他人说话,即使别人有事问她,她也只是低低的回答,从不多讲。
那天我病刚好,身上庸庸懒懒的没有力气,靠在床哚上闭着眼睛晒太阳,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等梦毕初醒,觉得口渴,刚下床到门口准备出去提壶,却见水仙低着头立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我喊了她一下,她马上回过神来,恭恭敬敬喊了我一句:“小少奶奶好。”
“呃…你也好。”
水仙突然来找我,我猜应该不是她自己的意思,果然,她看了我一眼,脸颊一红,小声地说:“小少奶奶,二少爷想…想和您借点钱。”
果然如此,记得以前秦书就和我说过,秦艺为了喝酒,逢人便借已经成了毛病,没想到居然借到我这里来了,可惜我一个花钱买来的妾,哪能如大少奶奶那般阔绰呢?
我婉拒了水仙,水仙或许也从别人那里听说过我的家世,犹豫了半天,还是离开了。
又到了夜晚,秦书依然不能过来,我失望之中,只好铺了被褥睡觉。我刚摘了灯罩把蜡烛吹熄,却听到门外有脚步声簌簌而动,我开始以为是秦书,但仔细再听却又不是。秦书的脚步声一向平稳规律,透着一股儒雅的味道,但这声音却是一会轻一会儿重,像是在找什么。
直觉告诉我,可能有贼。
东边的窗户突然轻轻地打开了,一只手在窗框上乱摸,我心里咯噔一下,但低头一看烛台就在手中,心里不觉踏实了一点。
很快有人爬了进来,鬼鬼祟祟的东瞅西瞅。
我趁他不注意,悄悄猫着腰摸到了暗处,等他慢慢摸过来的时候,我使了全身力气把他砸倒在地,他大叫一声,趴在地上捂着头喊:“小嫂子别打了,我是秦艺。”
等我把蜡烛点上,发现居然真的是秦艺。没想到白天他让水仙来找我要钱不成,居然晚上亲自来偷。他的发髻散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样子狼狈不堪,完全没有一点儿秦家二少爷的样子了。
“怎么?跟人打架了?”
我想了想,毕竟也是自己人,还是把他扶了起来,搬了个凳子给他,他拍拍身上的土,不客气的往凳子上一坐,翘着二郎腿说:“啊~是,一点儿小矛盾,你就别问了。话说回来,小嫂子,借我点钱呗,最近手头有点紧。”
“没有。”我很真诚的说。
他舔着嘴唇,一脸的不信:“不会吧?我哥宠你宠的死去活来的,他能不给你钱花?”
大少奶奶当家,钱都在她那把着,剩下的仨瓜俩枣秦书和我都用作了日常生活开销,哪有剩。
“你哥又不当家,哪有钱,你快回去吧。实在不行去找大少奶奶。”
他“切”了一声,不屑的说道:“我才不去找那个母夜叉。给句痛快话,到底借不借。”
“没有怎么借。”
“好吧。”他一撩腿站了起来,“那我走了。”
他转身往门口走,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后对我说:“小嫂子,来锁门吧,我走了。”
呼~总算是走了,我松了口气,跟着他去了门口,他刚刚把门打开一条缝,看着外面喊了句,“哥。”
我一惊,急忙伸长脖子去探外面,这三更半夜,要是被他误会了可怎么办?这时,秦艺却突然转过身来,一把抓住了我的脖子,我这才察觉上当,他的目标是我脖子上的银项链。
这项链是秦书送我的,我连忙护住项链,趁他不注意狠狠地咬了他的手背,他大叫一声,把手缩了回去,却扔不肯罢休,干脆将我举起来按在了桌子上,拼命的想掰开我的手。我大声呼喊着,他一慌,赶紧用一只手堵我的嘴。慌乱中我踢到了他的下身,他惨叫一声,继而恼羞成怒,向我挥起了拳头。这时,门哐当一声被踢开,秦老爷,秦夫人和秦书都站在了我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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