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念然在脑中回想了一下曾经听到过的一些胡家的事,虽然不多,但是她也能大致了解到一点这个家族的行事风格。若是胡家肯善待胡馨月,当初她就不一定要寄住到季家了。她又问:“那老太太那里……”
这位老太太,自然就指的是季家的老太太了,她好歹是胡馨月的嫡外祖母,这门婚事或多或少也出自她的授意之下。季念然觉得,如果自家祖母知道胡馨月在夫家的遭遇,论情论理,哪怕只是为了几个孙子和在东宫的季慧然,她都不会对这件事置之不理的。
胡馨月眼角讽意更浓,正要开口,却听巧雁抢先说道:“我们哪里会想不到去季家呢!可恨的是,季家的门房非说不认得我们,只不帮我们往府里通报。我和小姐在前门等了两日,只想着万一遇到大少爷出门就好了,没想到大少爷那几日都没有出门。后来我们又绕到后角门那里,想着万一能遇到以前府里认得我们的,帮着往里带句话也行,又有人出来要赶我们走……”
她看了自家主子一眼,见胡馨月半点没有要打断她的意思,才又愤愤不平地加了一句,“我都打听过了,前门和后角门的门房都是大少奶奶的娘家心腹,这是铁了心不让我们进门呢!”
季家的门房是不是林氏的心腹这一点季念然并不清楚,也没有兴趣知道。虽说季家房门上的人做事并不妥当,但是她们主仆两个一门心思想着巧遇季昀又是为了什么?
她不禁想到前事,盯着这主仆二人思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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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9 章
“大哥向来不爱出门。”季念然一边想,一边不动声色地帮季昀解释, “以前出门就只去书院, 或是去寻书院同学说话, 表姐怎么想着遇见他?我觉得二哥倒是更常出门些, 若是能相认, 也一样能带你进府。”
巧雁又快言快语地道:“若是真能见到大少爷, 就算不能进府也无所谓……”她话还没说完,就见胡馨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她心下一惊, 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暴露了自家主子的真实意图, 不自然地闭上了嘴。
季念然险些就要笑出声来, 然而这笑却是被气笑的。她没想到, 过了这么长时间,胡馨月竟然还对季昀存着这些不该有的念头。她深吸了一口气, 假装没有听到巧雁的话, 专心劝胡馨月,“若是表姐信我, 改天我就带表姐到季府去。表姐放心,老太太是一定会为表姐出头的, 保管叫表姐夫改了那些过错, 以后好好待你……”
“四表妹。”胡馨月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话, 也不再装疯卖傻——巧雁的那句话,在座的所有人都不可能没听到,既然自己的真实意图已经暴露, 她就索性光棍起来,不再遮遮掩掩,“四表妹,我是不会再回去的。我这次来,只是想求你帮忙……让我留在大表哥身边。你放心,我是不会和姓林的争什么名分的。”
季念然的心底顿时涌起一股愤怒,她瞪大了双眼,同时又有些不解:胡馨月到底凭什么认为自己会帮助她、成全她的这番痴心妄想?还和大嫂争名分?莫说她已经嫁过人了,就算是还没嫁人的时候,老太太和大太太都不会让她靠近大哥一步!真是癞□□想吃天鹅肉,自己做白日梦不说,还要别人帮她做梦!
她沉着脸不做声,胡馨月却不肯就此放过她,“四表妹,你怕是早就看出来我对大表哥的心意了吧?你就当……成全我好不好?我的心愿不过是能陪在大表哥身边而已,就算当妾都心甘情愿,可是不知为什么,大表嫂她就是不肯容我,甚至还让外祖母把我送回了南边……我也不是怨她,我就是不懂,她为什么就那么容不下我!”
听到这话,季念然更是无语。当初那事,林氏知不知道其中的来龙去脉还是两说的事,怎么突然就变成了林氏容不下她了?
屋外传来一些轻微的响动,季念然没有多在意,只是盯着胡馨月,“表姐……当真是这样想的?”
“是啊。”胡馨月笃定地点点头,“四表妹,看在咱们两个的姐妹情谊上,你可一定要帮姐姐这一次啊!”
她们两个之间能有什么姐妹情谊?季念然恨不得一把掀翻炕桌,或是叫人把胡馨月赶出去——但是她还不能这么做!江雪院和山涧院离得太近了,若是胡馨月在院子里叫嚷起来,祁氏那边是肯定要知道的。到时候若问起来……这样丢人的事,她可不想让将军府内的人都知道。
就算她丢得起这样的人,秦雪歌作为她的丈夫、作为江雪院的男主人,也丢不起这样的人!
甚至,这对主仆一定要小心安抚,万不能让她们把这事再说给外人听。就算是为了季慧然,或是季昀的名声,都不能让这件事传出去一丝一毫的风声。
恐怕,胡馨月也是想到了这点,才来找她的。
如果她对胡馨月不理不睬呢?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季念然甚至都有些佩服自己了,她硬是堆起满脸的笑,装出一副很理解同情的样子,“表姐你就放心吧,这事就交给我,我明儿就去季府,先和老太太打声招呼。”她又犹豫了一下,故作为难地道:“不过,怕是要再委屈表姐再在我那陪房家里住两日了,我们府上怕是一时收拾不出屋子来,我又不当家,说话也不算……”
“只要四表妹答应帮我往季府里带话,住哪里对我来说都无所谓。”胡馨月见季念然松口答应,也放下心来,她含笑看了看季念然,又扫了一眼屋内的家具装饰,眼中有贪婪的神色一闪而逝,“若是当真不方便,那也就罢了。”
她这个样子,季念然怎么敢放心她住到将军府里?好说歹说,又答应第二天就上季家去,第二天就让石斛去给她传递消息,才终于劝得胡馨月肯跟石斛离开。临走前她又一再嘱咐季念然,要她若是见了季昀,请一定帮她转达思念之情。
好不容易将胡馨月劝走,季念然的脸色霎时就沉了下来。她慢慢踱到东次间,正在心下盘算胡馨月的事,一抬头却看到秦雪歌正坐在炕上,手中拿着本书在看。她微微一怔,“玖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秦雪歌一边说,一边翻了一页书,又问季念然,“刚刚那个是你娘家亲戚?”
“嗯。”季念然顿时觉得有些尴尬,虽说几个丫鬟都进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给胡馨月主仆换了比较体面的行头,但是明眼人却都能看出她们的落魄。“是我娘家一位表姐,你走了之后才寄住到我们家的。”
秦雪歌点点头,又冷冷地哼了一声,似是有些愤怒的样子。
这个反应可就奇怪了。论理,秦雪歌以前是不认识胡馨月的,怎么像是对自己这位表姐很不满的样子?季念然也走到炕边坐下,伸手给自己斟了杯茶水,一边随口抱怨,“刚刚连水都不能安心喝……幸亏没在这屋里见她,不然还得等人收拾过了才能进来。”
她这话倒也并不夸张,经过刚刚在碧纱橱里的那一番热闹,已经不能再用来起居了。地上满是茶杯的碎片还有水迹,炕上放着的垫子也被茶水弄脏了,这些都要打扫。季念然话音未落,就见萑苇带着几个专门负责洒扫的小丫鬟拿着笤帚、抹布、水桶等物进了堂屋,拐进西间去了。
“那就不要再见她了!”秦雪歌闷着声音道。
季念然的视线在丈夫脸上盘旋了一会儿,好奇地问:“胡家表姐以前得罪过你?不然你怎么这么讨厌她?”
秦雪歌轻咳了一声,眼中闪过一抹不自然,好似有些狼狈,“我刚进来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了几句你们之间的对话……”
季念然张了张嘴,偷听妻子和娘家亲戚的谈话,这件事承认起来似乎确实有些尴尬。她顾及秦雪歌的面子,云淡风轻地“哦”了一声,仿佛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一样。她又不自觉地回想,刚刚胡馨月到底说了什么,能让秦雪歌听到之后这么厌恶她?
秦雪歌见季念然并不生气,才放下心来。他又哼了一声,道:“我是不太知道你这位表姐是你娘家的什么亲戚,但是她要求你办的事我倒是听到了,简直是非分!就算她那丈夫再对不起她,和离就是了,跑去被人家里做妾又是哪门子道理?”他的声音越说越大,说到最后,还把手里的书往炕桌上一摔,“啪”的一声。
东稍间内骤然陷入安静,似是西面碧纱橱里的丫鬟们也都听到了动静,又安静了几分。季念然见秦雪歌真动了情绪,反而冷静下来,她轻柔地握住秦雪歌放在炕桌上的手,柔声安抚他道:“好啦,不过是个不常走动的亲戚而已,不值得为了这样无知的人生气的。等明儿我回娘家去见见老太太,把她打发了也就是了。”
这句话像是真的有些效果,秦雪歌绷紧的背脊有些放松下来,他回握住季念然的手,想了一会儿,又问,“你还要回娘家去帮她带口信?”
“为什么不去?”季念然挑了挑眉,显露出平时被她巧妙藏起的一面,“她想闹,我却不能让她在我这里闹起来,她是我什么人呢?”她也冷哼一声,“你也听到她那莫名其妙的念头了,现在三姐在东宫正是关键的时候,母亲能容她闹起来?这是,我不过是多跑一趟娘家,倒不用去费力解决。”
秦雪歌摇头,“不如我找几个人,把她远远的送走了好。”
季念然轻笑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以表姐的性格——你怕是没听到,她竟是自己带着丫鬟从南边私逃出来的呢!你派人把她送去,怕是也不能长长远远的让人在那儿看着她。若是万一她嫁的那男人日后闹起来,再牵扯到你,终究不是什么好事。不如交给母亲,为了大哥和三姐,母亲是无论如何容不下她的。又能顺便解决了她本家和夫家那里,比起咱们来要方便许多呢。”
这话只是单纯地说季家处理起来更便宜,并没有质疑秦雪歌的办事能力,秦雪歌自然也没有什么不满的地方。他细想了一下妻子的话,发现确实如此,也就不再多说了。
又过了一会儿,丫鬟们进来摆饭,季念然顺便吩咐流火准备明天上午出门的事,“看看咱们可还剩下什么能送出手的东西,就算没有也无妨……明儿怕是母亲和大嫂也顾不上追我这个了。”流火答应一声,摆好饭就带着丫鬟们出去了。
夫妻二人用过晚饭,季念然见丫鬟们都退了出去,屋内只剩夫妻二人,才悄声问:“你下午的时候到底为什么生气呀?表姐想去做妾,那也不同你我相干……你说给我知道好不好?”
☆、第 90 章
秦雪歌猛地抬起头,似是有些慌乱地看着季念然, 直到看得季念然都有些后悔自己问得是不是太直白唐突了, 才轻叹了一口气, “下午是不是吓到你了?是我不对……说给你听其实也无妨……”
“没有!没有!”季念然忙摆手安慰他, “你怎么会吓到我呢!”又道:“你若是不想说这些就算了, 我就是一时好奇……”
“你知道的, 我的生母是韩姨娘。”秦雪歌没有理会她的退缩,反而身子向后一靠, 倚在大迎枕上抬头盯着屋顶的房梁讲述了起来, “一般人家里的妾, 怕都是家里的使唤丫鬟出身, 或是哪家为了荣华富贵特意送进来的。”他轻轻停顿了一下, 才继续道:“但是韩姨娘却不是如此,她……原本是好人家的女儿, 和我爹也是偶然相识。”
季念然几乎没听秦雪歌说过什么关于韩姨娘的事, 就连去祭拜磕头那天,秦雪歌都没有多说什么。没想到, 今天倒是开了口。他应该是同韩姨娘母子间感情很深,提到生母的时候, 眼底的怅然与孺慕都切入骨髓。
“韩姨娘是哪家的小姐?”季念然好奇地问。
秦雪歌笑着摇摇头, “不是你想的那样……姨娘家是农户, 就居住在京郊不远的一个村子里,一家子都老老实实的。是爹有一次去执行任务的时候受了伤,刚巧被姨娘的爹救了, 带回家里照顾……”
后面的事,就算秦雪歌不说,季念然也能大致猜到。
这就是个略有些落入俗套的故事,英雄落难,遇到天真淳朴又容貌清秀的农家女。在养伤过程中,两人渐渐互生情愫,终于顾不得礼法,私定终身。然而英雄往往不会像戏文中写的那样孤身一人,他有家族,有娇妻,甚至还有一个刚刚一岁的儿子。
虽说后来农家女终究还是被接进家门,却也只能做那见不得人的小星。至于之后的生活,秦雪歌没有多说,只说老夫人和秦夫人都不曾为难过农家女,后来生下儿子,就更是有了依靠。
可惜后来,秦将军战死疆场,全家人的生活都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秦夫人虽然心如死灰,却尚能坚持得住,农家女却很快病倒,而这一病,就再也没有起来。
季念然听着秦雪歌将这些前尘往事娓娓道来,其中蕴含的伤心和失落让她的心底蓦然涌起一股心疼,恨不得直依偎进他的怀里,拥抱他、安慰他。
而她也真的这样做了。
秦雪歌伸手揽着她,反而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只是有时候我不禁会想,如果她没有遇上我爹,而是嫁给了一位寻常男子,那她的一生会不会过得更幸福些……”
这种假设能怎么回答?季念然哑然,过了半晌,才岔开话题问道,“姨娘的家人现在都在哪儿啊?”
“就在京郊的村子里。”秦雪歌勾勾嘴角,亲了亲季念然的鬓角,“等开春了,我带你去那边踏青好不好?”
“当然好啦!”季念然开心地叫了一声,又问秦雪歌,“他们知道你成亲了没有?”
“当然知道了。”秦雪歌已经从回忆的情绪中出来,轻笑了几声,“我之前特意去探望过两位老人,他们都很高兴。”
夫妻两个依偎在一起腻了一会儿,季念然有些想去净房,只好遗憾地打破了这份温馨与静谧。待再出来,秦雪歌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季念然有心让气氛轻松一些,就缠着秦雪歌要给他量尺寸,准备出了正月之后做套衣裳给他。
秦雪歌虽任由妻子在自己身边鼓捣,却是一副对这套衣裳不抱任何希望的样子。成亲半年多以来,据他所知,季念然只擅长做些小件的针线,连她自己身上穿的小衣都是几个丫鬟做的。她爱好的,是涂画一些天马行空的花样子,让丫鬟们照着绣到布料上。
“你这回打算在这身衣裳上绣些什么?”秦雪歌随口问道,他正按照季念然的要求,转身张开双臂背对着她,“我看上次你那套中衣上绣的那只尖耳朵猴子就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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