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来,虽说在性格方面韩大舅不如韩舅娘活泛,但是这个家还是他说得更算。韩舅娘得了吩咐,顿时活跃起来,她先给秦雪歌倒了水,又道:“今儿中午可得准备得丰盛一些才好……不然就做面条吧,我这就去和面,让老大去喊两个弟弟过来,老二媳妇和老三媳妇还能帮我一把。”
韩大舅显然自己也没有想好究竟如何待客,只回了一句“你看着办吧。”就转头招呼两位小辈,“您们难得来一趟,总要尝尝家里的饭才好。”
季念然不置可否,只随着秦雪歌的意思来。见秦雪歌脱了靴子盘腿坐在炕上,就扭身坐到了秦雪歌身边的椅子上,又要韩大舅上炕去坐,“舅舅和二爷坐炕上吧,您是长辈,和二爷坐着说话才好。”
韩大舅只好也坐到炕上,脸上笑得一脸满足。然而韩大舅并不是善于言谈的人,秦雪歌问了他一些家里农务上的事,他也干巴巴地回了,之后两人就也没什么话题了。
几人大眼瞪小眼地坐了一会儿,虽然韩大舅拿出了乡下自制的糕点出来招待客人,却依然没有让屋内略显尴尬的气氛得到改善。季念然也没有再开口,几人大眼瞪小眼地坐了一会儿,还是韩大哥带着两个弟弟进来见人,气氛才重新热络起来。
韩二哥和韩三哥都比哥哥个子稍矮,村子里的男人成亲晚,所以虽然他们二人年纪都比秦雪歌大,却也都是去年才成亲的。兄弟两个成亲之后又比邻而居,关系倒是比同大哥的更好些。
“爹,今天倒是巧了,早上我和三弟去村尾,见那条河已经有些地方化开了,过去拿网子一捞,竟捞起了两条鱼。刚好今天来了客人,煮一锅鱼汤让二爷和二奶奶尝尝咱们村子里的野味也不错。”
韩大舅看了看两个儿子空空如也的手,瞪着眼睛问:“那鱼呢?”
“已经给娘拿过去了。”韩三哥显然小时候在家里也是得宠过的小儿子,已经习惯了嬉皮笑脸地同父母说话,但是在秦雪歌和季念然面前,又不敢过于放肆。
季念然垂下眼,安静地等待着。她看得出来,这家人都是村子里的朴实人,就算韩舅娘带着些精明的算计,也不失一颗待人热忱的心。
有了韩二哥和韩三哥在,话题顿时就多了起来。他们两个虽说大部分时间都在地里务农,但是也时长会去周围的镇子、甚至京城里走动走动。这次韩大哥得了儿子,就是韩二哥寻了机会进京,通知的秦雪歌身边的小厮。
不一时,韩舅娘带着儿媳做好了午饭,韩大哥进来招呼弟弟们在外屋支桌子。中午人多,显然大家无法挤在一张桌边吃饭,韩大舅的意思是支两张桌子,一张在外屋,供男人们招待秦雪歌用。女眷在里屋单独支一张桌子,由韩舅娘领着两个儿媳妇招待季念然。另有单独准备给韩大嫂的午饭,以及韩大哥女儿的午饭,就单独送到东厢给她们娘儿两个。秦家带来的下人们也在西厢里屋支了桌子开饭,他们虽是下人,但是宰相门前七品官,韩家人也不敢仗着同秦雪歌的关系怠慢了他们。
午饭吃的鱼汤面,韩舅娘亲手现制的面条很劲道,汤底虽比不上家中厨子熬制的鲜美,却胜在材料新鲜,另有一种清甜的味道。季念然吃完了一碗才放下筷子,她注意到许是因为她在这里的关系,韩舅娘及她的两个儿媳都表现得很拘谨,筷子都不敢多动,搞得季念然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季念然原想着自己吃完了,她们或许可以放开一些,事实上却并非如此。外屋里男人们正吃得热闹,甚至喝起了米酒——这一喝酒,季念然就不方便自己出去了。这一间里屋内,一张大炕就占了半间屋子,连个屏风都不能有,简直无处可避。也就只好由着她们都放下筷子,抹了抹嘴,收拾着桌子上的东西出屋去了。
好不容易外面的男人们也都吃饱喝足,韩大哥又去东厢收拾媳妇孩子吃饭用的碗筷。再过来的时候,怀里抱这个襁褓,却是他刚刚出世的儿子。身后还跟这个只两、三岁年纪的小女孩,女孩身上穿着一身颜色鲜艳的棉衣棉裤,头上扎着两根辫子,系着红头绳,脸也很白净,更像是季念然以前在年画上看过的可爱女童。她伸出一只小手牵着她爹的棉袍衣角,怯怯地躲到男人腿后。
“哎哟,我的大孙子来喽!”韩舅娘忙上前从韩大哥手中接过襁褓,抱在自己怀里,轻轻晃动着。她抱着孩子走到秦雪歌和季念然面前,炫宝似的道:“二爷二奶奶快看看这孩子,机灵着呢!”
秦雪歌和季念然都捧场地看向那个孩子,小小的身子还看不出像谁,但是生得还算壮实,确实很可爱。
韩舅娘又撺掇他们两个抱这个孩子,“二奶奶不如抱抱这个孩子,指不定就给您带来好消息了呢!”
这种封建迷信的观点季念然既然是不信的,她又留着在现代的习惯,不愿意多沾手别人家的孩子,忙笑着摆手,“我没经历过这个,您别让我抱了,等下再手重碰哭了,您就该心疼了。”
小婴儿见面前出现了陌生人,咿咿呀呀地叫了几声,又由祖母哄着闭上了眼睛。
韩大哥见儿子被母亲抱走,又回身来拽女儿,“大妞,这是秦二爷和二奶奶,快叫人。”
小姑娘从父亲的身后探出半张脸,身子依然倔强地藏在父亲身后。比起还没张开的男婴,季念然觉得女童还更可爱些,刚好流火去西厢用完了午饭,回来在主子身边伺候,她就笑着让流火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几粒水果糖,拿在手里引诱小姑娘过来。
看到糖果,大妞虽然依旧有些怕生,却还是从父亲的身后挪了出来,一手勾着父亲的衣服,另一只手伸着向前走了两步。
季念然干脆下了炕,把糖果递到大妞手中,又顺势摸了摸大妞的手。小姑娘拿到了糖果,就不再躲避季念然的亲近,张开小嘴将糖果放在舌尖上,又嗦了嗦手指,只是没有叫人。韩大哥就尴尬起来,他蹲下将女儿搂在怀里,“大妞,快喊人。”
“叫叔叔、婶婶就好了。”季念然回到秦雪歌身边坐下,扫了屋内众人一眼,“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生分。而且我看大妞很可爱,和我投缘呢!”
这话给足了韩家面子,原本因为季念然不肯抱自己的小孙子而略有些不高兴的韩舅娘顿时又高兴起来,她又眉开眼笑地抱着孙子凑到季念然面前,“二奶奶既然这么喜欢咱家大妞,不如给大妞起个大名吧,好叫大妞日后也能沾沾二奶奶的福气。”
☆、第 99 章
农村的小孩子大多只起个小名, 又多叫贱名,为的是好养活。有些人家的孩子甚至直养到十岁以上才取个大名。
而孩子的大名,多数是自家长辈、或是村子里的教书先生起的。
秦雪歌和季念然跟韩大哥同辈, 甚至年纪还要比韩大哥小上几岁。季家同韩家之间又没有主仆关系, 季念然就更没有这个身份越过韩家长辈去给大妞改名字了。
韩舅娘这话,她没办法接, 屋里立时就静了下来。秦雪歌轻咳一声,季念然见没人解围, 垂着眼睫正要开口拒绝, 却听大妞挣脱了韩大哥的怀抱, 伸出手向前走了两步,奶声奶气地道:“婶婶,糖糖。”
屋内的沉默气氛瞬间被打破, 季念然笑着又拿了一粒糖直接放到大妞口中,摸了摸她的头顶,“我看大妞懂事得很,是个天生就有福气的。”
东边里屋里又隐约传来韩老爷子的咳嗽声, 秦雪歌终于也找到了插话的机会,他看了看东面,关切地问韩大舅, “阿公是不是醒了?老人家还没有用午饭……”
韩大舅还未来得及接话,韩舅娘就抢着答应:“怕是醒了,我这就过去看看。”大儿媳不在,大儿子又在哄孙女, 韩舅娘把怀里的襁褓小心翼翼地放到韩大舅手中,这才赶着往那屋里去了。
经历了这段插曲过后,季念然对这次外出的兴趣骤然降了下来。她不好暗示秦雪歌想要回去,又不愿意多同韩家人搭话,就专心地逗大妞。
索性没过一会儿,秦雪歌就也有了离开的意思。季念然这才放开大妞,同秦雪歌一起,在韩家人的簇拥下进东边里屋同韩老爷子道别。
韩老爷子伸手握住秦雪歌的手,留恋地攥了攥,才放开。秦雪歌也有些不舍,他转头嘱咐韩大舅和韩舅娘好好照顾老爷子,并承诺过几天让小厮请个京城里的大夫过来。韩大舅千感万念地谢过秦雪歌的惦记,带着媳妇儿子一起送贵客出门。
韩家的小孙子早就被抱回了他母亲那里,大妞却被韩大哥抱着出来送人。季念然确实打心眼里喜爱这个小女童,临走前又从身上解下一个荷包,直说是送给大妞拿着玩的,又揉了揉大妞的头。大妞的头发很柔软,季念然笑了笑,这才转身出了韩家的院子。
回程的路上,秦雪歌似乎拿不准季念然对韩家的态度,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季念然在韩家没能歇晌,坐到车里一放松下来,又有些昏昏欲睡。
她不知不觉睡了将近半个时辰,醒来的时候,见自己又偎在了秦雪歌怀里,男人正偏头看着窗外,自己身上还搭着他的斗篷。季念然轻轻动了动身子,秦雪歌才回过神来,“醒了?还有大半个时辰的路才能进城呢。”
言下之意,是季念然若困,还可以继续在小睡一阵。
季念然却是已经睡足了。她摇了摇头,坐直了身子,却顺势握住了秦雪歌的手,“我听母亲说过,正阳坊里有个老大夫,最擅长给老人瞧病的,不如改天叫你身边的人请了去给阿公看看?咱家里出马车,想来那老大夫也不会不答应。”
秦雪歌扭过头,仔细观察着季念然脸上的神色,季念然却只是怡然自得地微笑着。虽说今天在韩家的经历算不上有多愉快,但是秦雪歌既然割舍不掉同韩家的关系,又真心实意地为韩老爷子的病情担忧,她自然也要承担起妻子的责任来。而她自己的心情——她不喜欢韩舅娘,以后再不去见就是了,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坏了夫妻之间的情谊。
况且,她是真的很喜欢大妞这小姑娘,甚至……
她脸上蓦地一红,强撑着不移开视线,任由秦雪歌的目光打在她脸上。
半晌,男人才轻柔地笑了起来,笑容里的感动更是掩藏不住。他伸手拨了拨季念然眼前的刘海,才道:“这件事就交给纯钧就好了,他自然会安排妥当的。”他的手依然放在季念然脸上,直到马车不知经过了什么不平坦的地方,略微颠簸了一下,才收回了手。
丈夫收回了手,季念然反而又大胆起来。她主动将头靠到了秦雪歌的肩膀上,两人的手指也在马车一颠一颠中交缠在了一起。
她有一句话想要同秦雪歌说。季念然脸上露出甜蜜的笑意——但是,她打算把这句话留到晚上再说。
“我们也生个女儿好不好……”
这句犹如咒语一般的话,在传入秦雪歌耳中的瞬间,他就激动了起来。“好……”他颤抖着,紧紧搂住了自己的小妻子。月光和微弱的烛光都被隔绝在床帐之外,他看不清楚,却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他终于彻底地得到了这个自己心爱的女人。
“好念念,我们生个女儿,就像你一样,好不好……”
***
大姐准备回娘家省亲的事,季念然是之前从季慧然那里听到的消息,刚知道的时候她着实惦记过几天大姐什么时候进京,但是后来忙起别的事来,也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谁想,三月上旬刚过,季初然就带着一对儿女,还有几房下人进京了。
季念然答应了家里的两重长辈,不肯再进东宫陪季慧然说话——那次从东宫回来之后,季慧然也就差人来叫了她一次,被她推拒之后也没有任何不悦,反而转天又让人过来传话,让季念然先安顿好家里的事。季念然自然感激涕零地谢过季慧然的理解,又亲手写了封信,在信里表达了对季慧然的祝福、关心,以及对未来的憧憬,让季慧然身边的宫人帮她转呈上去,之后季慧然也就再也没让人过来递过话。
但是这样的事却并不妨碍她回娘家去见回家省亲的大姐。
季初然三月初九进京,三月初十季家下人就到将军府来送了信,请四姑奶奶三月十二那日回娘家给姐姐接风。
来送消息的媳妇正是之前老太太身边地位仅此于宝瓶的大丫鬟宝伞,季念然接了林氏让宝伞送给她的笺纸,粗略地扫了一眼就顺手夹到了炕桌上摆着的话本子里,反而指了指地上的小杌子让宝伞坐下,大有留着人好好说会儿话的意思。
宝伞和宝瓶差不多大的年纪,出嫁也是前后脚。此时她早已换了管事媳妇的装扮,头上挽着髻,还零零碎碎地插戴了些装饰。身上的袍子也看得出,是用主子赏下的好料子做得的。她坐在小杌子上,鞋头微微从裙下露出,做工也精致得很。
季念然微微一笑,主动问了些宝伞家里杂事,又仿佛信手拈来般地问道:“大姐进京省亲,怎的不提前些送消息过来?我也好过去迎大姐一迎。”
这话乍然听着似乎是在指责,但是也算正理。按理说,季初然初九进京,接风宴或安排在当天,或安排在转天,万没有更错后的道理。宝伞的脸上瞬间闪过一抹尴尬,但是她到底在老太太身边服侍多年,并不缺少城府,很快就伪装起来,“大姑奶奶进京之前给家里送了信,大少奶奶也早就预备好了接风的宴席。谁想今年路上平顺,大姑奶奶的脚程比原定的快了两日,这才没有提前过来给四姑奶奶送消息的。”
季念然转了转眼珠,这番解释倒是也可以接受,并且婉转地替林氏解释了一下她并没有有意怠慢两个小姑的意思。“大姐这次把两个孩子都带了来?”她又笑着问,“大姐夫却没过来?”
“是。”宝伞忙道,“范家的小郎君和小小姐都惹人爱得很,昨天刚到,就被老太太直接留在了自己屋里,大姑奶奶直说,自己是沾了孩子的光呢。大姑爷……”她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听说家里有生意要忙,就不跟着一道过来了。”
季念然神色一动,细细盯了宝伞一眼,才垂下目光,这话她听着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来。过了半晌,她才敷衍着道:“这也无妨,只是不知道大姐要在家里住多久……我上个月和三姐说话的时候,还说若二姐也进京省亲,那家里的兄弟姐妹们就聚齐了呢。”
这几句话若在有心之人听起来,未免觉得季家大房的子女们在排挤季家二房。但是宝伞自然不会这样想——季家大房内部本就面和心不和,再说二房一家远在西南,又有什么可排挤的?四姑奶奶说起这些事来有几分真心尚不好说,但是这事若让其他几位少爷或是姑奶奶听了,却必定是不以为然得很。
无论心里怎样想,宝伞脸上挂着的笑容不变,自然地接话道:“可不是这样!可惜二姑奶奶家里事忙,最近怕是不能回来省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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