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早前,他们便已经查清楚了。
游当家的沉默不语,半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姜当家的说完这句后也不再开口,似乎是无意中随口一说而已,直到外头有脚步声传来,几人才端正了身子,站了起来,随后,一抹青色的衣摆拂过门框,接着,一个年轻得不可思议的男子大步垮了进来,浑身气势逼人,像极了一把利刃,他在主位上坐了下来,看了看四人,稍稍收敛了几分气势,道:“诸位请坐。”
“大人。”
四人施了施礼,这才依言落座。
接着又衙役送了茶点过来,等人退下后,郁桂舟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这才笑容和蔼的说道:“不知几位来府衙有何要事?”
“这,”四人颇有迟疑,最后以姜当家为先,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单子,恭敬的朝上:“这些是我姜家所处,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看样子是银钱咯,郁桂舟挑了挑眉,示意身后的衙役接了过来,拿在手中随意瞧了瞧,末了似笑非笑起来:“姜家主好大的手笔。”
说完这句便再不开口,其他几家见此,心里突然一下就没底起来。今日这一行,也是四家商议后的结果,俗话说花财消灾,眼见着四家大难来临,与其逃亡在外,还不如赌上一把,这世上之人,无人不爱钱财,若是不爱,那便是这钱财不够让人心动罢了。
郁桂舟这一手顿时让其他几家不敢贸然行事,姜当家的一张美男子的脸有些白,却咬牙问道:“还请大人示下。”
其实若是换了别的官差,恐怕早在得知这世家和贼子有过往来时便会一举把人连带,夺了家产,但郁桂舟却觉得此举颇有些不妥,这四大家族到底有没有和贼子过往从密,做过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儿还有待查证,若是有自然是抄家拘拿,严惩不贷。
但若是只是浅浅有过交集,那这四大世家花钱消灾的举动倒也是使得,享受了这些年的福,用家财去回馈整个亡山百姓,也是一桩美谈不是。
但这所有的前提都得保证四大世家没有二心的情形之下。
他笑道:“本官受皇命而来,围剿亡山贼寇,肃清我大魏乱党,还亡山百姓一个得以享我皇浩荡,我大魏四海升平的太平盛世,自本官入境以来,一路肃清贼子,如今百废待兴,本官确实需要大量财物来保障老百姓温饱,但这财物决不能是不义之财,这人自然也不能是不义之人。”
说了这番话,郁桂舟便开始送客了。
出了府衙,四大世家家主都有些后怕,背脊都湿了一片,尤其是姜家家主,他开了个头,却碰了个璧,也是他大意了,还没摸清这位知府大人的脾性就贸然上前,却险些折掉。
“你们说他这是何意?”舒家家主问了一句。
其他三人皆是摇摇头,他们本是想着这位知府大人年纪轻轻,又不是出身富裕,突然被奉上大批的金银财宝必然会动心才是,哪知却只看了姜家的礼单说了一通便把他们给赶了出来,大人到底是何意?
姜家家主若有所思的蹙着眉心:“这位大人一心为民,面对这样的钱财毫不心动,依他的表现,可能早就怀疑我们四家了,恐怕他是怀疑我们四家跟那些贼子一般,所以才不肯收下财务,如今落雁坡那位被逮住了,只要撬开他的嘴,便能给咱们下定论了。”
韩家主还是有些不解:“他能说什么,咱们各为其主罢了。”
“只怕这位大人却不这样想,”游家主叹道:“罢了,既然这位大人爱民如子,那咱们便把这些钱财施舍出去,换一个名声罢了。”
另外三家家主看了看,最终只点点头。
“只能如此了。”
一晃,春去秋来,严冬慢慢接近,一年多的时间,亡山整体走向了正轨,街上,老百姓们也逐渐多了起来,热闹起来,便是那些被开垦出来的坡地,如今也被郁桂舟带人种上了绿嗷嗷的耐寒作物,老百姓看到了希望,眼里也不再麻木不仁,如今通往亡山的出路已经没有贼子把手,人们可以外出做工,或在亡山内找个伙计养活家人。
郁府是月初才初初建成的,占地没有超出朝廷的规格,里头修筑的虽不算精致,但磅礴大气,处处透着书香之气,很是雅致。
郁桂舟的案前也收到了一封信。
在上月末时,郁家二房、三房的人已经朝着亡山而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看到开头了
第164章 为官之道(十五)
从谢家村出发到亡山境约莫要二十日左右, 但无论郁家二房还是三房皆是老弱妇孺, 这一路上自是比不得寻常人赶路,估摸着便是在路上都得要月余的模样。
郁桂舟接到信后, 当即就让一名副官带了士兵去接人, 从他收到信时的时日,二房这头怕是已上路十日左右,从谢家村到渝州一带虽然太平,但从渝州到亡山这头却稍稍要艰难一些,或许是受了亡山境的影响,这周边州府的人都以为山高皇帝远的,跟着这亡山境内的贼子们学了不少仗势欺人、横行乡里的事儿。
在郁桂舟又是高兴、又是忧心的时候, 恰到渝州府的郁家二房却是满脸欢喜, 在路上这些日子,一伙人也从最开始的新鲜到时时被关在匣子里的疲倦,如今好不容易到了渝州府自然是松了好大一口气儿。
早前也接到他们到来的大房郁婉带着陈书在城门口接了他们, 两俩马车一前一后的去了郁婉的住所, 前两年因为郁桂舟的帮扶, 加上他留下的关系,郁婉母女在渝州也算是落地生根了, 如今在西街一处小院子安了家,平日里做些手工缝补,日子虽然艰辛,但母女俩也不是个懒的,养活自己还是不愁。
“我早跟你说了, 你一个女人家家的,还带着个孩子,这日子多艰难啊,非不听,”郁老祖和庞氏并肩而立,从进门后先打量了这一眼望到头的小院子,叹着气说道,只话里是抹不住的心疼。
庞氏也沉着脸,在郁婉母女身上打量了片刻。
这处小小的院子,甚至比这处小小的院子还小的破旧地方却是郁婉母女生活了多年的地方,让陈书一个小姑娘家在这巴掌大的地方生活,每日跟着她过缝缝补补、朝不保夕的日子,对一个小姑娘来说,又何其公平,毕竟?陈书已经十五,可以说亲的了,若是继续背这般耽搁下去,还有何前程可言
她倒是不若郁老祖一般只顾心疼人去了,作为一个女人,庞氏最是会观察入微,早前听郁老祖等人说起这一茬时她便绝得郁婉这个当娘的没做到本分,若真是心疼自家闺女,怜悯她小小年纪被亲爹逐出家门,又跟着亲娘颠沛流离,吃尽了苦头,早在两年前便该随同郁老祖等人一起回来。
年十三的陈书在族人的帮衬下养养身子,教诲一番,如今这时候正好说一门亲,不致于耽搁下去,如今却是……
庞氏瞅了瞅在郁婉身边有些怕生,还带着几分怯懦的陈书,真是喉头一哽,又是怜悯碰上了这个么不着调的亲娘,又是复杂莫测。
罢罢罢,总归亲娘都没说什么,她这个隔了房的婶子能说什么?
陈书自小受尽了白眼,对人最是敏感,她感觉从进门起,这位婶祖便一直用一种她不懂的目光打量她,那目光,含着几分同情,却让她下意识的往一旁躲了躲。
谢荣恰在这时同郁竹姐妹一起进来,她手上抱着个胖乎乎、结结实实的奶娃娃,郁竹姐妹俩在她身后各自提着两个包袱,见院子里气氛有些凝固,三人都颇有些不解。
祖父祖母向来是礼仪周全之人,而郁婉同他们又是亲眷,莫非还发生了什么摩擦不成?
无论这些大人心里是如何想的,但在胖团子糯米眼里却什么也不是,他咧着嘴露出几瓣牙齿,奶声奶气的喊着:“曾,曾曾。”
小团子还不到两岁,平日里有谢荣等人时常逗弄,也能吐些字句了,但对郁老祖和庞氏,无论如何教导,也只称呼“曾曾”,或许是这三个字他实在记不住,每回都只见着这两个字然后往前扑。
谢荣早知道这小子的反应,先用手把他的小身子给固定住,不让他扑腾,等糯米发现扑腾不动了这才抽出一只手点了点他光洁白嫩的额头:“你个坏小子,知道你一会见不着你曾祖就要闹,但能往前扑吗?”
“咦,”糯米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完全没弄懂她的意思,只眨巴着眼险些把人的心都融化了。
不过也亏得小糯米的乖巧软萌,原本凝结的气氛顿时荡然无踪,庞氏也顾不得去怜惜陈书了,左右待去了亡山,自有她外家的去管束,笑呵呵的接了谢荣怀里的小糯米,连眼尾都眯成了一条缝:“曾祖的小乖乖啊,醒了是吧,这一路你睡得可踏实了,除了吃就是睡,这会子才想起曾祖啊。”
陈婉隔了几步,这也是她第一回见到舟哥儿的儿子,脸上顿时就扬起了个大大的笑,尤其这白嫩的团子怎么瞧怎么可爱,她忙推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叔,婶儿,还有侄女,侄儿媳妇,你们都先进来吧。”
这一套手势麻利,看在庞氏心里倒是满意了几分,这陈婉虽流落至此,到底没丢掉郁家耕读传家的礼。
她和郁老祖逗弄着糯米,而后谢荣同郁竹姐妹俩、郁婉母女才进了屋,郁当家去把马匹安置妥当,随后才来,他刚落座,郁婉母女便泡了茶水进来,喊了人,见了礼,一行人在外赶路了十几日,到这会才放松了些。
“还别说,如今我这把老骨头是越老越不中用了,年轻时,便是再赶些路也是不喊受不住的,这人啊,不服老不行!”庞氏捏着糯米的手心,边陪他玩边感叹。
“祖母,你身子骨还健康着呢,莫说是你,便是我赶了这些路也是受不了的,咱们这里,”谢荣指了指软绵绵的糯米,道:“除了这小东西,便是爹也是累得很的。”
“是呢,我们姐妹早就想踩在地上了,浑身都软绵绵的。”
“可不,真恨不得立马飞到那亡山去。”
郁竹姐妹俩说完,谢荣便上前把庞氏怀里的软团子给抱了回来,谁料这软团子伸出手到处抓,在谢荣回到位置上时,竟然把手扯住了一边陈书的袖子不肯放手。
陈书许是没反应,竟然被糯米给扯得踉跄了下,谢荣伸出一手把她扶好,有在糯米的手上拍了拍,板起了脸:“糯米,娘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你的,你怎么这样不听话呢?”
小糯米眨巴着眼,面对脸色有些凶的谢荣,小鼻头抽了抽,眼眶里开始居满了泪水,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只是却换来谢荣更严厉的呵斥:“不许哭!”
“唔,”小糯米刚瘪起的小嘴巴就这样僵住了。
庞氏等人心有不忍,奈何早前答应过在谢荣充当严母时不得插手,给糯米一种找靠山的错觉,如今见那小身子一抽一抽的,连心都跟着颤了起来。
还是陈婉赶忙出来打了圆场:“侄儿媳妇,你莫要凶他了,糯米还未曾到两岁,小孩子家家的顽皮也是正常,何况,他一个小奶娃真能拉得动书儿啊?”
有了陈婉在中间调和,谢荣这才放松了几分,柔着声叹道:“姑姑有所不知,这小子人虽小,但胆儿子实在是太大,平日里稍不注意就不知到哪儿去了,最是喜欢把家伙物事拿在手心把玩,我教训过多次还是纠正不了,只得对他稍稍严厉一些不让他乱拿东西罢了。”
何况,她的儿子,最心疼的人是她才是,只前两年在谢家村里,郁老祖和郁当家时常要出门管着家里的田地,祖母年纪又大了不能时时照看,郁竹姐妹两个要忙着家里,她又要管帐,又要和郁竹姐妹俩做面膏,实在是□□乏术,只得委屈儿子时常和她们待在一起,但糯米实在好动,不会走路的时候便是爬也要到处跑,伸着她的小手到处碰,好几次都险些把自己给弄伤,无法,谢荣这才对他严加管教起来。
“原是如此,”郁婉笑道,扯了陈书到跟前:“侄儿媳妇,你看书儿如何,她打小跟着我做伙计,手脚麻利,你啊帮我把她给带在身边好生说说,扭扭她的小性子,顺便让她帮你看着一下糯米,你觉得如何?”
“这……”谢荣一时不察郁婉竟然说起了这个。反倒是一直不曾对郁婉另眼相看的庞氏诧异的看了过来。
这郁婉,也不全是她想的那般不疼爱闺女吗?
跟在谢荣身边,这一手主意打得实在是不错,谢荣是谁,她如今身份水涨船高,在这渝州地界还不明显,但一去那亡山,就是正儿八经的知府夫人了,便是如今也是个官夫人,陈书跟在她的身边,又不是真的丫头,旁人还道这是隔房的表小姐呢,以后出现在人前,这渝州的事儿只要他们不说,旁人也不知陈书的过往,自有的是好人家的来求娶,以期望让她在中间穿线搭桥说上几句好话。
这份面子,只怕是亡山大房那边的闺女也是比不上的,再如何,那大房的闺女是才认下的亲眷,而陈书是知府知府带在身边的,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我要顶锅盖逃走才对。
另外,这段时间时间太不够用了,因此,作者觉得不如从明天开始,以后更新时间放在晚12点,这样宝宝们早上一起来就可以看到了,如何?
第165章 为官之道(十六)
谢荣很快也想通了这一茬, 她对把陈书带在身边是无所谓的, 而且陈书比她小不了几岁,但看着却跟两年前没有变化, 身量未长, 面上看着更多的还是小心,这般年幼的姑娘,正该开开心心的时候,看着她,犹如看到了那时候的自己,浑身带着刺,每日活得战战兢兢的, 任由自己缩在一个小角落里, 不敢去期待光明。
庞氏看她的样子,知道也并不反对,只沉吟了两下, 便道:“让小荣把你家书儿带在身边自然是没问题, 可是你家书儿愿意吗?”
陈书就是个闷葫芦, 她就怕她心里不愿被郁婉强行给拖到谢荣身边,到时候弄得母女两个失和就不好了。
“愿意, 自然是愿意的,”不待谢荣和庞氏再说,郁婉的脸上便大大的笑了起来,她又扯了扯陈书的袖子:“书儿,跟你表嫂和叔祖说说, 你愿意的是吧?”
陈书怯怯的看了看她们,点了点头。
话都说到这般地方,那谢荣便也道:“既然如此,那待到亡山后你便帮我看着点糯米吧,这路上倒是不妨事,左右我得了空闲。”
对这点,郁婉母女倒是认同。
郁家众人在郁婉处歇息了几个时辰,到下半日傍晚之时,姚未突然来访,这两年间,渝州四公子之中白晖和施越东一直在外游离,脚步已翻阅大魏半座河山,而姚未在跟随他们游离了一年左右后,被姚大人给弄了回来严厉督促他读书,到如今已是小有成就。
也多亏了那一年在外游离,一向大大咧咧的贵公子这才体会到了民间疾苦,如今整个人气质大变,再也不是那个跳脱又让人一眼看穿的人了。
对于他的到来,郁当家等人都非常高兴,在各自谈论了这两年的近况后,姚未从腰间摘下一个玉坠,满脸遗憾又欢喜的送到了糯米手上,道:“可惜我不能陪着你们一同前往,这两年未曾见过郁兄,虽有书信偶尔联系,但到底比不得往日那般。”
小糯米双手抱着那翠绿的坠子盈盈呜呜的叫唤着,黑瞳瞳的眼珠眨也不眨的看着,抱着他的郁当家想伸手把这贵重的坠子拿回来还回去,他们两家本就相熟,何必这般见外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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