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如此,这位石大人极其顽固。”
郁桂舟不置可否的笑了起来。顽固吗?
是夜,整个大地都暗沉了下来,外头黑通通一片,而在城里一处高墙处,几道黑影一下从中闪过,若是换了平常人,只怕还以为出现了幻觉一般。
时明时暗的烛火下,有人一直保持着一个动作,轻不可闻的说了句:“来了啊?”
这是疑问,但更是肯定。
暗处,一个高挑的人走了出来,后面还跟了几个黑衣的护卫,烛火打在他脸上,把他柔和如玉的脸庞露了出来,裹着暗淡的披风,却更显君子如玉这话。
“郁大人原来喜欢半夜三经的办事?”
隔着木桩,背对着他们的人淡淡的转了过来,他的手脚都被拷住,肤色苍白,哪怕在这牢里头,浑身上下也依旧铁骨铮铮,给人一种安心、可靠的感觉。
郁桂舟一直不懂他这铁骨铮铮到底是从何处而来,毕竟,石大人与那惊天大案是绝对脱不了干系,既然如此,错事已铸,已贪赃枉法,那为何还有如此矛盾的气质?
一个人的气质里暗藏着这个人的内心,哪怕他外表隐藏得再好,但总会有些违和的时候,而石大人在未出事之前,数十年如一日的,从未有过违和的时候。
到底是隐藏得深还是此事另有因由?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平日听收音吗,有个频道挺好玩的,非常搞笑。
第186章 桃李满天下15
他笑着走了过去, 在身后黑衣护卫掩护下, 成功进了牢房里,毫不拘束的坐在了石大人的对面, 道:“石大人不也猜到了我会来?而你, 也一直在等我?”
石大人偏了偏头:“我等的不是你,而是旁的。”
“我知道,你等的是一个可以听你倾诉,为你洗脱冤情,为你沉冤昭雪,甚至是帮你一把的人,是吗?”郁桂舟反问。
石大人沉默了下来。
好半晌他才开口:“其实我是知道你的。”
一个傲骨铮铮的人, 他欣赏的也是同样另一位有傲骨铮铮的人, 石大人官途顺风顺水,同样的,他在上淮这个城上城里, 也见识了太多的人, 这些人里, 能让他欣赏的太少,能让他引以为知己的更是少之又少。
郁桂舟算得上一个。
作为掌管户部的侍郎, 石大人对郁桂舟的行动踪迹一清二楚,他知道这样一位年轻的才一朝成了状元郎被突然任命到亡山境所面临的压力会有多大,便是换了久在官场厮混的官员也不敢轻易涉足那里,而他却义无反顾的去面对向来不把朝廷礼法给放在眼里的早成了气候的贼子。
所有人都不曾对这个年轻人抱过希望,包括他。
可, 随后一次又一次传来的捷报,一次又一次的开创、整治、把那生生一个地狱的亡山境给拉拔到如今一片欣欣向荣的繁荣之地,短短不过几年时间里,他的这份功绩,当真是无人能及。
世家里许多人都不曾把这个年轻人放在心上,认为他不过是合了大运,一时气运罢了,也或许并非气运,但就是有些本事又如何,左右不过一个寒门学子,一个身后没有根基,犹如浮萍之人。
石大人对这些想法却嗤之以鼻,不敢苟同。
这样一个心中藏着雄伟壮志,一个手腕卓绝、力揽狂澜之人,只要给他时日,必定能名垂千古,被后人所敬仰,被数以万计的臣民们所钦佩,有这样的人,国才有国,民才有民,只随后,还等不到他想与这个年轻人所有所交集,便出了事进了这牢狱之中。
若是此刻面前的不是他,换了别的人,石大人依旧会保持沉默,把心里头那些藏得极深的一直隐瞒下去。
“能得石大人一直惦念着,羽华真是倍感欣喜。”郁桂舟真心实意的说道,用的也是自己的字,可见,若非此时场合不对,他们二人倒是真能引以为知己才是。
石大人洒脱一笑:“你这个后生可了不得了。”
小小年纪,竟然跟他一个在官场混了十几载的人一般圆滑。
“非也,”郁桂舟摇摇头,摆摆手:“我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凡事无愧于心,对得起天地,对得起我自个儿便足以。”
石大人一愣,突然好笑的看着他:“对得上天地和自己,若是一朝犯了错那又如何呢?”
郁桂舟倒是大气凛然:“错,每个人都会犯,只是看犯错的大小如何评判,往前推说圣人,难道说圣人一生中就全无错处?非也,只有俗话有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是为浪子回头金不换,若是错了后而一错再错,明知故犯,那便是罪。”
“罪……”
石大人喃喃念着,突然浑身铮铮之气尽数消荡,他微微勾了唇,露出一抹苦笑:“你说得对,这是一种罪,而我,罪无可赦!”
郁桂舟没说话,只定定的看着他,显然石大人如今也不需要更多的言语,便只顾说了起来:“我自小便天资聪颖,外人、族人争相夸赞,在读书一道上很是努力刻苦,在二十四岁那年,终于考中了进士,被点为了探花郎……”
还记得那一年,魏君也不过才初初从上任魏君手里接了皇位没几年,最是开始大力施展自己的时候,而他,也因此走入了上淮的官场之中。
平家那位姑娘貌美如花,时常在他周边对他嘘寒问暖,当时的石大人远离了家人,正是对庶务一窍不通的时候,平家又递了个橄榄枝过来,他便理所应当的接了过来,上门提了亲,与那个爱慕他的女子厮守在了一起。
与此同时,仕途上也渐渐顺利起来,甚至比同科的学子们更加风顺。娇妻在怀,官运亨通,对当时的石大人来说,这一切是在是太过圆满。
都说人满则溢,月圆则亏,此话说得不假,不知何时开始,石大人夫妻之间便渐渐不和睦起来,那时正逢石大人官途迁升之际,他怜悯妻子独自在家照顾两个孩子、打理家务,对她很是愧疚,日积月累下来,直到有一日石夫人哭着求他帮忙开始……
石大人给郁桂舟说了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是郁桂舟绝不会想到的,直到出了牢狱,他依然有些回不了神。耳边风声呼啸而过,但郁桂舟的心里却寒凉一片。
到了郁府,几个黑衣人还跟在他身后,郁桂舟的脸隐藏在黑暗里,但他的声音却清晰的传了出来:“他说的话你们也听到了吧,此事,由你们同圣上诉说最是妥当。”
这一件惊天案件之后,谁能料到会牵扯出皇室密幸。
皇族子嗣错乱,此等关系到国之根本、社稷太平的事儿委实让人震惊,因为每每伴随着这种难以置信的事儿后,定然会发生数不尽的血流成河,以图把这段历史给掩埋在洪荒之中。
郁桂舟还记得石大人似笑非笑的告诉他当今天子并非天子时的那种讥讽,那种明知皇族血脉紊乱,国之君主即将要旁落的愤慨和隐忍。
当一个人做错了一件事后,往往会用后面无数个错误来掩盖,就如同人一旦说谎,那么必然会用无数个谎言去圆一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到头来害人害己。
他是不知如何走到了书房里,身后,两名跟随者他的黑衣人已经不见了一人,而大脑被各种秘密所充斥的郁桂舟也没了心思去猜测等这些黑衣人回禀了陛下后,陛下的震怒,他踉踉跄跄的坐在了书桌案后,抬头看了看窗外那难得的月色,呢喃着:“要变天了。”
天子非皇族血脉,而石大人却猜测其生父乃是颜左相,若这两件事被泄露出去,只怕整个天下都要哗然大变。
左相在位几十载,一把手把当家陛下扶植上了帝位,又一把手的教导君王为帝之道,他们之间,师、友、亲的关系紧密非常,便是如今执政多年的魏君依然还受着左相的影响。
若是这样的他们在背后都有着那样的不堪和肮脏,那这岂不是太可笑了?
他还记得在石大人说出此话前,他难掩震惊的惊呼出口:“怎会?”
是啊,怎会呢,莫说他不信,便是整个天下也没人会信。
左相是魏君的最大心腹和依靠,他的保皇党是坚定的站在了皇帝一头,从不投靠任何势力,这么多年来,左相一门一直洁身自好,从不与旁的官员多过联系和走动,俨然是孤党和孤臣的模样,而魏朝有如今的安然太平,虽说有魏君果断决绝的因素,但左相战战兢兢的扶植着陛下,在他身边建议、衡量,也有很大的关系。
左相又不是个傻的,怎会自毁长城?
何况,颜左相如今已是花甲之年,太子却是多大,不过六年前魏君册封皇后嫡长子为天子,昭告天下,而他们也因此参与了恩科,夺了进士,入了官场。
到如今,郁桂舟也不过是二十好几,太子殿下也不过十□□,十□□年轻,左相堪堪不惑之年,便是有那个心力,但宫闱严密,那时候的左相又是如何与关皇后走到一起的?
这些具体的石大人并不知晓,他只知道,约莫在十五年前,石夫人便时常向他哭诉,请他帮忙,说平家被人抑制住了喉咙,无法只得应下了旁人的要求,若是把平家那些贪赃枉法的事儿说出去,平家就完了,她也只得跟着去。
又是胁迫、又是动之以情下,石大人一步一步的走向了错路。
这些年,石大人把魏朝的田地、赋税、军需、财政收支等一步步动了手脚,把原有的数目悄无声息,一点一点的挪动,生成了另一本新账,而因平家之顾,让他一直走了错路的那些人也慢慢被他所知晓。
与他联系的是卓申艾广四家,但石大人掌着户部,权利仅此于尚书之下,整个魏朝的户薄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这四家人背后的也逐渐浮出了水面。
临走之时,石大人凄苦的同他说:“我这一生,看似顺遂,高官厚禄,娇妻爱子,光宗耀祖,样样都不曾缺失,但到如今回头才放心,高官不假,但早就自毁了前程,妻子的爱慕犹如一场精心策划好的戏,我的儿子与我不亲近,我的父母已逝,却未能在他们膝下送他们最后一程,你说,我这一生,是顺遂呢还是悲哀呢?”
作者有话要说: 每个人都有做错事的时候,关键是错了之后是回头还是继续按照错误的路走。
第187章 桃李满天下16
顺遂还是悲哀?
郁桂舟不知, 但那卓申艾广四家和平家背后的人却被石大人一一指了出来。
他只是有些惋惜。
年少成名, 前程万里,本该一帆风顺, 官途哼顺, 却在起始就被人精心算计,到如今那些浮华终成了过眼云烟,到头来,一场空。
前生不知愁滋味,梦醒却是一场空。
一场空。
石大人用半生证明了这一场空,而他虽还未到半生,但如今却不由自主的开始惶恐了起来。年少成名, 前程万里, 一帆风顺,这中间固然有他自身的原因,但跟上头的人那随手一点也有莫大的干系。
若石大人是旁人手中的提线木偶, 是被精心策划的一场梦, 那他呢?
他又是不是下一个石大人?
在这个寂静得天地都无风无声, 只透着黑暗的时候,他没办法多想, 脑子里,各种幸密不断的在他脑子里冲击,繁乱之间,仿佛还有另外的声音在质问他:石大人会不会是在说谎?
这个声音一出来就被他否决了。
石大人的话严丝合缝,滴水不漏, 且说得头头是道,条条有理,他虽然觉得此事太过荒唐,但主观上却是深信不疑,信了一番话就把怀疑的目光对准了那位为了大魏王朝兢兢业业几十年的颜左相。
郁桂舟向来觉得自己是个十分理智的人,他也很想说这不过是石大人的一番策划,一个由他幕后之人策划而来的让整个大魏王朝动荡飘摇的阴谋,这其后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让保皇党内讧,而其他人则趁机侵入,最终拿下那个惹人眼馋的位置的一场精心策划罢了。
但,脑子里他却不断的开始回想左相一脉的所有举动,那些看似毫无联系、毫无遗漏的事情,如同着了魔一般,从案前抽出了纸,提着笔就开始在上头写写画画起来。
夜晚终将过去,而黎明也终将来临。
当那一束光透过外头的夜色洒在那张被写满了字的纸上时,宛若癫狂的郁桂舟被定格了一般,好半晌才神色复杂的捡起了那张白纸,端坐于案后沉思不语。
昨夜的那些疯狂、那些惊心动魄都蛰伏了起来,被耀眼的光束给照得无影无踪,而他,面上也早没了那些凄苦,那些惶恐,整个人又恢复了温润如玉的模样,嘴角淡淡的勾着笑,若是说不上有何变化,但又有些变化。
“咯吱”一声,门被从外推开。
郁桂舟含笑的看着那个小小的人儿板着小脸,一本正经的负手在背后,一步一步朝他走来,清晨的阳光跟在他背后,宛如那童子一般,天真稚嫩,只看了眼便让人觉得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那小小的孩童穿着蓝色的小小袍子,衣裳上头绣了精致的鱼鸟图案,切合贴身,身子胖乎乎的,脸颊上两坨肉随着走动还一颤一颤的,到了案前,他仰着头,大大的眼里透着欣喜,还有些不敢置信:“爹爹,你又休沐吗?”
快六岁的小糯米已经在郁当家等人的教导下开始学习了些规矩,只父子俩相处时,还跟往常一般喜爱撒娇,在外人面前,已是一个小小的、稚嫩的翩翩小公子了。
郁桂舟朝下看着,在小糯米眼里的眼里,他见到了期盼和一丝小心翼翼,生怕他拒绝似的,说完了那句后,小糯米又摆摆手,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爹爹,孩儿说着玩的,爹爹前日才休沐了一日,定然是很忙很忙的。”
到底,掩不住话语里的落寞。
郁桂舟顿时就心疼起来,他从案后疾步走了出来,顿在小小的孩童面前,颤着手想摸他的头,却在空中顿了顿,最后才缓慢的放下,认真的看着人:“昔儿,是爹爹的错,爹爹太忙了,忙得没时间多陪陪你,别怪爹,好吗?”
小糯米摇摇头,大大的眼里有晶莹在闪烁:“不怪爹爹,娘亲说了,爹爹很忙很忙,是因为要养家糊口,朝昔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不应该在缠着爹爹不放了。”
他仰头,道:“爹爹,我还可以帮着带好妹妹的。”
郁桂舟不知道说什么,只轻轻把人拢入怀里,拍着他的小肩膀,喉头有些哽咽:“嗯,朝昔很乖,很聪明,爹爹最是疼你的。”
这样乖巧的儿子,这样让他心疼得紧,软软乎乎的抱在怀里,闻着他还泛着奶香的味道,心里所有的晦暗都烟消云散,他要,他要更谨慎,他要更努力,保护好怀中的这一方天地,守护好这片心灵深处的最后净土,让他们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长大。
我的孩子,我最是爱你的。
湿润的眼底里,一抹凌厉取代了那些惶恐,此刻,伴随着这惶恐的是更加坚定的信念,更加需要摄取的权利。
他需要更强的、越强的权利来好好在这一场博弈中保护好家人,不让他们受一点伤害,哪怕是拼尽了他的命,也要在这即将风雨飘摇的上淮城站稳脚跟,撑起这郁府头上的一片天。
父子相拥的温情久久不散,在书房门口,逆着光芒,谢荣明眸皓齿的看着眼前的一起,含笑不语,在她的身边,还牵着一个小小的小闺女,与她一般,眯着眼,笑弯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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