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荫一侧,四人看了看, 决定沿着小路去女眷那边转转, 看看能不能碰到方才那个粉衣婢女, 打着跟他们一般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公子哥不在少数,大家彼此意会了几眼, 接着各自散开了。
学着他们的样子,四人组也散落开了,郁桂舟和施越东一道,白晖和姚未一道,各自寻了方向去找人。刘家这庄子占地大, 里头除了隔断出来的一个小院子供刘家人闲来小住,其余的地方大都种的四季花卉,成片成片的桂花就更多了,据闻这庄子是刘夫人特意为刘姑娘寻来的,等着以后出嫁做陪嫁庄子,对其他人而言,或许寻一寻那花丛边,桂花树下就能见到佳人的身影,但对郁桂舟等人来说,目标就太明确了。
他们沿着那刘家小院慢慢渡步过去,时不时停下来畅谈一番,看着就如同普通学子一般,赏花吟诗,随性而为。
在桂花深处,宁静的花丛内,一名艳色的女子背负着手,长长的黑发披了下来,她一手捻着花,一边问道:“可是安排妥当了?”
听那声音,似乎非常年轻,还带着少女的娇软和甜腻。
而站在她身后的婢子,一袭粉衣,面目清秀,正是郁桂舟等人遍寻不着的与陈婶夫妻接头的人,只见她半垂着头,十分恭敬:“已安置妥当。”
前面的女子叹息了一声:“那便好,”微微侧了头,露出修长的脖颈和小巧的下巴:“今日人多嘴杂,你勿要把东西守好了,别让人接近菡萏院。”
“奴明白。”粉衣婢子施了礼,目送女子离开。
等人走远后,粉衣婢女也匆匆离开,朝着刘家小院而且,看样子,是去守着方才那女子嘴里的菡萏院去了。
又过了片刻,郁桂舟和施越东才从一旁的大树下转了出来,郁、施二人面色复杂,施越东更是有些回不过神,好半晌才找回声音:“郁……郁兄,方才那位……真的是……”
郁桂舟瞥了他一眼,肯定的道:“你想的没错,就是那位刘家千金。”
谁也想不到,他们查一个收刮民脂民膏的事儿,查到现在居然扯出来一位官家小姐而非是刘家公子?
刘家这是拿女儿家当男子用吗?
郁桂舟心里万般念头拂过,通通化作了一声叹息,他抬腿朝外走去:“走吧,咱们找白兄和姚兄去。”
证据以及很充分了,刘家也是跑不掉了。
施越东手脚同步的跟在他身后,脑子里现在还没回过神来。在他的印象里,世上大多女子都是温柔贤淑,能持家贤惠的,把后院给打理好就称得上一句堪为女子典范了,犹如陈婶一般,让诸位都夸上两句,便是极致。
怎都想不出来,还有一日,有一个女子会这般惊世骇俗,参与到这样下作的事儿里去。
白晖和姚未找了一圈,丝毫没发现甚蛛丝马迹,不得不打道回府,回去与郁桂舟二人汇合,他们在那通往前院的路上等候了一阵,透过树影花丛,远远见两个男子走了过来,姚未一喜,险些要叫喊出声,却在见到是城里的两个公子哥后,撇了撇嘴,退回了原处。
白晖依靠在树干上,拂手撵花,见此,嘲笑了一句:“姚公子怎一副不高兴的模样,可是这来的不是与你交好的公子哥?”
姚未冷哼一声,又见两个身影走了过来,这回,他倒是不急躁,等已经看得清人了才迎了上去:“郁兄,施兄,你们俩这是去哪儿了,我和白老三都等了好一阵儿了。”
施越东脸上明显的失魂落魄,显然被打击倒的模样。
郁桂舟笑了笑,在二人近前方道:“已经找到了。”
姚未险些惊讶出声,他一把捂着嘴,憋着声儿悄声说道:“在哪儿在哪儿?”
郁桂舟看了看四周,声音又压低了几分:“人多嘴杂的,去白兄庄子上咱们细说。”
白晖视线在二人身上扫过,点了点头,带着他们走了侧门的路出去,这一路上人极少,他们几个也没引起丁点瞩目。
到了白家庄子,进了屋,有庄头的婶子送了水进来就退下,四人转到里边的隔间,一一落座,郁桂舟这才把他和施越东看到的说了出来。
“什么,”这下,姚未没忍住声儿,一屁股站了起来,脸上不敢置信,他还侧头跟郁桂舟确认:“郁兄,你确定是刘秀?”
刘秀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若是这件事儿的主谋,那可真比他爹利用官位收取百姓钱财还来得让人惊讶。从古自今,哪家闺女不是养在深闺,哪怕有学识,那见识也定然有限,更触碰不到这些阴私下作的事儿,毕竟,以她们的胆量,也不敢做出这种事!
白晖虽未询问,但表示无外乎如此。
郁桂舟知道他们难以相信,但还是肯定点头:“我虽不认识刘家千金,但能够出现在小院旁,且指使刘家下人的只有她。”
今日,整个庄头的刘家人,只有她一个。
在郁桂舟的眼里,他倒是不同土生土长的大魏人一般,认为女子是娇滴滴的菟丝花,要依靠男子而活,殊不知,历朝历代笑到最后的都是女人,虽大魏的历史上没有,并非代表不存在,所以,在看到那一幕之后,他也不过是愣了愣,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现实。
随后施越东的话更是印证了这点:“我见过刘姑娘的。”
他的话一出口,姚未和白晖都沉默了,郁桂舟的话他们还能觉得或许是他看错了,毕竟郁桂舟没见过人,但施越东不同,他是施家人,在如何也是见过渝州的世家公子千金们一两面的,此话由他出口,已证明郁桂舟所言非虚。
到了此刻,姚未和白晖不得不接受,姚未更是一屁股坐了回去,喃喃自语:“都说最毒妇人心,古人诚不欺我。”
郁桂舟觉得,从今日过后,他们的三观恐怕要被狠狠刷新一番,只道:“刘姑娘如此作态,必然是仗着刘主薄和刘家在渝州的势力,如今其他刘家人到底有没有被牵扯进来我们尚且不知,但我想,总不会一点风声都没听到罢了。”
白晖点点头,看着姚未:“事情已经查到现在,后面的就应由官府插手了。”
“我会如实告知我爹的。”姚未说道,还叹了口气:“如今知道这些女子都是这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我已经不想着娶媳妇了。”
他还记得小时候,刘秀时常来府衙找他玩,哥哥长哥哥短的,这些年下来,虽因着两人年纪增长,有了男女之别,不再像小时候一般,但每回姚未见到刘秀还是认为记忆里那个天真单纯的小姑娘依然如此,无忧无虑的,简直是渝州城千金里的一股清流。
个屁!
他已经对女子绝望了!
要是以后他娶的媳妇也是当面温柔贤淑,背后一个不小心惹到了,想弄死他怎办?
姚未越想越深,眉头紧促,白晖不由翻了个白眼:“说得你好像找得到媳妇一般,就你姚公子的名声,这渝州城的千金们眼睛又不瞎,哪会答应嫁给你,还是醒醒吧,要做梦留到晚上去。”
姚未反唇相讥:“说得好像你很受欢迎一样,醒醒吧白老三,你前头还有白老大和白老二,论资排辈,你还在后头呢?”
郁桂舟和施越东一直保持沉默,偶尔还相顾一笑,遥遥品茶。
对他们俩来说,有媳妇和快有媳妇的人,都是理解不了姚未和白兄这种争锋相对,其实两个人都同病相怜的人。
不过很快,战火便烧到了他们身上,姚未眼一转,问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郁桂舟:“郁兄,你说说,我和白老三两个,到底谁更受女子欢迎一些?”
郁桂舟搁了茶盏,不疾不徐的反问:“你方才不是说,你已经看清了女子的真面目,不想要娶媳妇了吗?”
他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姑娘们欢不欢迎、爱不爱慕你应该无甚大干系才对?”
一巴掌打到脸上的姚未觉得脸上刺痛难忍,在白晖的幸灾乐祸下,想把施越东拉入阵营,但一想起施兄那只会说实话的嘴,又哑然了。
让你嘴贱!
让你嘴贱!
让你嘴贱!
心里自我批评了一顿的姚未很快便调整好了面容,看起来依然如初,隔壁庄子的嬉闹声偶尔传了过来,他不禁摇头:“也不知道刘秀把那些银钱给藏在庄子上做啥,说来也是好算计,”他抬头生无可恋一般:“我姚公子险些就给人做了回靶子!”
很快,郁桂舟又击碎了他最后一点幻想。
“据我所知,刘家千金每年在庄头都要举办一次赏花宴,截止到今儿为止,已经有小几次了,姚兄往前也没参加吗?”
姚未当然参加了!他可是各种老手!
“我觉得此事重大,万一让刘秀又转移了赃物就好了,这就回去禀告我爹。”姚未义正言辞的说完,一溜烟走了。
白晖理了理自己的衣摆,丝毫不惊诧姚未的反应,对郁、施二人说道:“既然事已结了,不如为兄邀请两位在庄子里一览如何?”
郁桂舟和施越东相顾一笑,道:“多谢白兄美意。”
“请。”
白晖走在一侧,给他们介绍这庄子里的景物,等到了一块被开垦过的田地时,郁桂舟还笑言:“白兄家的庄子果然不同凡响,这庄子里头还有田有地,那为何还要每日回城里采办?”
白家的庄子确实让人稀奇,整个庄头,没有刘家一般花团锦簇,绿树成荫,这里就如同一个货真价实的村庄一般,有田有地,有秧苗又菜叶,还有一块果园,在那田地间,还有庄头的下人们在拔草耕种,让人新鲜又让人亲切。
“这是按我祖父的要求弄的,说那些花花草草在府里都看腻味儿了,在庄子里当然要用最原始的东西方能体现不同之处,再则,这里出产的蔬果和粮食,都是供应给城里的,至于庄子里的吃食,多是从城里采办。”白晖见他有兴趣,还特意带着他们在田埂去走了一趟。
走到一半,郁桂舟突然蹲下了身,还惊讶的“咦”了一声。
“怎么?”白晖和施越东不解,在他身边蹲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在那田里,发现了几尾银色的鱼在摆动。
郁桂舟笑道:“只是没想到白兄家里也用了稻田里养鱼的法子罢了。”
一旁督促着下人们做活的小管事心里一个咯噔,生怕白晖说点什么,忙在一旁解释:“三少爷,两位公子有所不知,今年庄子里来了个做工的,原是渝州辖下清河县人士,据他说这在稻田里养鱼乃是清河县十里八乡家家都知道的,这稻田里养出来的鱼儿味腥淡,肉嫩,这不,小的这才试着养一养,若真是养好了也好给老爷少爷们添个菜。”
白晖撇了他一眼:“你倒是机灵。”
那话里倒是听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在小管事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郁桂舟站直了身子,道:“他说的原也没错,这稻田里养鱼确实味轻、肉嫩,比一般河鱼可好上不少,且最大的好处是在田里插上秧苗,这鱼儿可以吃掉那些有害的,比人去可方便多了。”
小管事见有人替他说话,顿时高兴起来:“公子不愧是读书人,连这农事儿都知晓。”
郁桂舟抵唇轻笑几声。
方给在场之人解释:“因在下便是清河县人士。”
小管事走后,三人又沿着田坎,一路走到了果园,那园子里满是黄橙橙的橘子,累累硕果,从下往上看,一株树上竟然挂满了。
郁桂舟努了努嘴,笑道:“你们说,若是姚公子在这儿只怕如何?”
白晖下意识就说道:“那还用说,肯定把这果园给祸害了,”说完,他看着满目含笑的郁桂舟,意味深长的把心里的疑惑问出了口:“方才听郁兄提起那劳什子稻田养鱼头头是道的,可见并不是一知半解啊,连庄头过来做工的都比不上郁兄一个读书人了解的清楚。”
郁桂舟头也不回:“自然,这稻田养鱼是从我家流传出去的,你说呢?”
施越东在一旁听得若有所思:“原来如此,待我回家禀告父母,也在地里养养鱼罢了。”
白晖正抬手摘了个大橘子,闻言一下就笑开了:“施兄,哪怕你不禀告父母,待你成亲后,你的好妻子自然会做这事,你可别忘了,她同郁兄可是同村人,你还是把这讨喜的事让与她去做吧?”
施越东最怕听人提起成亲等词儿,郁桂舟下意识一看,果真见施越东耳根发红,眼神飘忽不定起来。他只得打了岔:“别说施兄了,白兄,今儿到了你家的庄子,咱们可是要大吃大喝的,这果子算不算?”
“算算算。”说话的同时,白晖已经又连着摘了两个下来了。
相比他们这里的轻松热闹,一路驾车回城的姚未就要苦得多,在查城西收取民脂民膏案开始,他就没给姚大人透露丁点口风,如今一回来,就带了个惊天大案。
姚大人险些没喘过气儿来。
他指着姚未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都化为一声叹息:“你说你,你们!这样大的事儿怎不早些说出来,竟然自作主张去查案,还查到了刘家人头上去,幸好没被发现,要是被人发现了,我看你还笑得出来。”
姚未一路赶回来,早累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儿,如今被姚大人一通念叨也没放在心里,端了桌上的茶给自己倒了一杯,待下肚解了渴,手一抹,回道:“在刘家的庄子上能出什么问题,人多嘴杂,又只有刘秀一个女人在,若是被发现了,那更好,人赃并获了可是!”
“你闭嘴!”姚大人瞪了瞪他。
还人赃并获,也不想想,事后又有多少人家顾着刘家的势力会反水?再把脏水往他们身上一泼,那就更难得掰扯了。
这几个年轻人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姚大人也觉得苦,可他只能想办法善后,耳边,还听姚未大言不惭的说道:“爹,不是我说,这次的事儿要是早给你说了,不定早打草惊蛇了,你看他们连你才调上来的文书都能收买,那你手下里还不知道得有多少被买通的人呢?没准我才一说,回头人就把痕迹给抹了。”
姚大人不是不知道这些,只是一想起还是止不住后怕。
刘家在渝州经营了数代,其根基人脉之深,非他一个府尹能抗衡的,且他心知肚明,依刘家的根基,定然会有一些藏污纳垢的事儿,以往他顾及着刘家的势力,又牵一发动全身,盯着的眼睛太多,自然不敢明目张胆的查刘家,如今姚未等人正好给了他一个绝佳的理由。
他从案桌后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开了后,取出里边一块巴掌大的铁牌,那铁牌上刻了一个士字,姚大人招呼姚未近前,把这铁牌交到他手上,郑重的说道:“拿着这块牌子去城外往晏州处千米大营里找连总兵,他曾是你外祖的关门弟子,为人正直忠厚,你让他调一队士兵过来驻扎,以防刘家狗急跳墙,他们人多势众,若起冲突,府衙府里的人必然扛不住。”
姚未压根没觉得这块牌子有何特殊之处,只惊讶道:“外祖一个大儒,他的关门弟子竟然去舞刀弄枪的,爹是不是搞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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