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娴的心登时咯噔了下。
她下意识地看向了庭院里的程太太, 她换了个姿势,靠在落地窗上,微微仰脖喝了口鸡尾酒,才不动声色地问:“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你和桑桑是出了什么事吗?”
手机那头却沉默了会。
宋娴内心倒是平静起来,不管韩毅想知道什么,在她的认知里,程桑桑的情绪才是第一位。她放松下来,又问:“毅哥,桑桑在你身边吗?你们在船上过得怎么样?”
“宋娴,你知道。”
蓦地,韩毅笃定地来了一句。
宋娴不慌不忙地问:“知道什么?”
“程桑桑当年和我分手的真正原因。”
宋娴笑了声,说:“毅哥,你们小情侣的事情,我怎么可能知道得那么多?你也知道,桑桑不是一个喜欢与别人倾述的人。桑桑一直觉得感情是很私密的事情,她很少与我提及。”
“她在吃抗躁药。”
宋娴一怔。
韩毅又沉声说:“宋娴,你知道这些药都是有副作用的,你也知道能真正让她好起来的人只有我一个。我必须知道所有事情,才能真正成为程桑桑彻底痊愈的药。你先考虑,考虑好后再打我电话。”
说着,韩毅挂了电话。
宋娴陷入了沉思。
无疑的,韩毅是个很会谈判的人。
他清楚得知道自己的优势。他一语就道破了她的担忧,明晃晃地把自己的优势摆在了台面上,而她别无选择。说是让她考虑,其实不过是给她时间考虑要不要告诉桑桑。
此举也算是贴心。
宋娴忽然就明白了一件事,桑桑到底喜欢韩毅什么。
这个男人,确实很值得她闺蜜奋不顾身地去喜欢。
宋娴摇摇头,有些无奈地笑了下。
忽然,有道身影从楼梯处转出,向她走来,问:“是毅哥?”
宋娴“嗯”了声。
宋韧眼神微深,又问:“出什么事了吗?”
宋娴说:“不是什么大事。”
“是吗?”宋韧接了句。
宋娴的表情倏然认真起来,她盯着宋韧,说:“哥,你不要搞什么小动作。桑桑和毅哥走到今天不容易。如果你做了什么伤害桑桑,我不会原谅你。”
宋韧伸手拍她的脑袋,说:“傻丫头,乱说什么。比起桑桑和毅哥,你更要担心楼下那一位吧。”
他微扬下巴,意有所指的目光落在一楼的庭院里。
宋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不意外地看到那一道熟悉又执着的眼神。
她有点头疼,又有点不知所措。
她不是不知道程默然喜欢她,她也不是不可以像对待其他男人的方式那般对待他。可是不行,他是程默然,是程向磊的弟弟,也是程桑桑的弟弟,也是她的朋友。
她不能随便对待他的感情。
她心里有人,这样对程默然不公平,对自己的感情也不公平。
宋娴是真的不知道要拿程默然怎么办,不是没明说过,可明说了他也就应了,说喜欢她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事情,他不求任何回报,她谈她的,他喜欢他的。而他也确实在她谈恋爱的时候不出现,像是一个隐形人,从不打扰她。但凡她分了手,他又会重新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有一回,她和新一任男朋友在一家餐厅里碰上了程默然。
他若无其事地来和她打招呼,在完美地扮演一个邻家弟弟的形象。一转身,身影却落寞得让她心疼。以至于现在宋娴是完全歇了谈恋爱的心思。
她对宋韧说:“哥,我的感情问题我自己有分寸。”
“你有分寸就行。”
宋韧离开后,宋娴喝光了一整杯鸡尾酒,正好有服务生上来,她又拿了一杯。酒精浓度不高,喝起来却微醺。宋娴借着酒劲摸去了别墅的第三层。
她进了一个房间。
房间里装潢偏冷色调,床,桌椅,地毯,电脑,连书桌上的书册和手办都是一尘不染的。明明那么多年已经过去了,可这个房间却好像还在等待它的主人,仿佛总有一天主人会归来,会再次躺在床上,用这些桌椅,打开电脑,翻阅书籍,摆弄手办。
宋娴每次一来程家,趁所有人不注意就偷偷摸摸地来这里。
钥匙她偷打了一把,没有人知道。
宋娴踢了高跟鞋,毫无仪态地盘腿坐在了地毯上,一点儿也不顾及身上昂贵的礼服。宋娴酒量其实很好,可是每一回进程向磊的房间,她就会觉得自己回到了以前。
还是那个偷喝点酒,就会被程向磊骂的小女孩。
“……小孩子不能喝酒!”
“向磊哥哥,是不是长大后就能喝了?”
“嗯,不,也不是,女孩子少喝点酒。”
“那我以后长大了,想喝酒的时候,向磊哥哥看着喝好不好?”
“也行。”
彼时年纪小小,却满脑子的旖旎念头,偷偷看着藏在被窝里的言情小说,莫名喜欢酒后乱性四个,总想着等到了能喝酒的年纪就可以喝酒,趁着醉醺醺扑倒向磊哥哥,然后两个人一辈子都能在一起。
如今想起来,宋娴只觉得小时候真是幼稚的可怕。
可是现在想法不再幼稚,向磊哥哥也回不来了。
宋娴仰脖喝光了杯里的鸡尾酒,搁下酒杯时,眼角不知何时就湿了。
她像是在对空气说话,声音很轻,宛如梦呓一般。
忽然,她又问了句。
“向磊哥哥,我应不应该告诉毅哥?你告诉我,我应不应该?我要不要和桑桑说呢?”
房间里回应她的只有沉默的空气。
可是宋娴却自己一个人笑了起来,说:“好的,我知道了,我听向磊哥哥的。”她拨了韩毅的电话,大抵是信号不好,好几次才拨通了。
她说:“毅哥,我告诉你……”
一通电话打了很久,将近半个小时,宋娴把自己知道的通通告诉了韩毅。通话结束的时候,她整个人像是松了口气似的。她爬到程向磊的床边,伸手捞过上面的枕头。
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又深深地吸了好几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松了开来。
她把枕头放了回去,小心翼翼地整理刚刚自己抱出来的褶皱,又抚平了床单,才慢慢地站了起来。她的眼神逐渐平静,不复先前少女般的嗔笑怒骂,就连那一丝丝微醺也消失了。
她端起地上的酒杯,推开了程向磊的房间门。
未料一开门,却见到门外杵了道人影,见着她时,眼睫毛轻轻地颤了下,似乎连带着有一丝窘迫和尴尬,但很快地又迅速隐去,程默然朝她笑:“我听见有声音过来看看。”
他语调很平静。
“没事就好,宋伯母在找你。”
他转身就往楼下走去,走没两步,身后响起宋娴的声音。
“程默然。”
他依然平静地转身,似是料到她会说些什么,挤出一个微笑来,说:“你不用不知所措,也不用说,我都懂。”
第七十一章
转眼间, 海警船3902的海上维权巡逻任务已经剩下最后一天。
等今天一过,海警船明早便开始返航。
风平浪静的白天过去后, 入了夜, 船上的食堂里办了个离别晚会。除了当值的船员们外,剩余的人通通都集聚在食堂里。
上了船后, 蔬菜因为不易储存的特性, 时日一久就变得稀缺。船上倒是不缺肉,冰箱里大把大把的腊肉和冰冻的鸡鸭。现在一个月过去, 后厨里储存的食材已经不多。
厨子大展神通,采取混搭的方式, 炮制出一道又一道的新型黑暗料理。
菜上桌的时候, 食堂里哀鸿遍野。
不过仔细一听, 倒是听得出这满堂叫苦声里都只是戏谑,所有人的脸上都是藏不住的欢喜。
在海上待久了,难免想念陆地, 想念家乡。
船上禁酒,大伙儿都以茶水代酒。
食堂里分成了三大张桌, 蒋立军坐在最中间的一张,此刻正举起茶水,开始他的发言。
“这一杯, 敬我们的船长!我们的毅哥!”
他仰脖一饮而尽,又朗声说道:“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这里我遇到了船长, 船长教会了我……”
他竭尽全力地讴歌船长。
一番话语说得慷慨激昂,掷地有声。
.
程桑桑听着蒋立军小学生作文式的发言,抬眼望了望。
她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蒋立军掌心里的小卡片。
她哼笑了声。
说要办离别晚会的人是蒋立军,她不用脑子想也能猜得到他为了今天晚上对自家偶像的公开讴歌与赞扬费了多少心思,这番发言恐怕不止一个草稿。
程桑桑收回视线。
她坐在左边的桌子一角,隔壁是霍铭。
.
今晚韩毅并没有参加晚会。
今天是最后一天,韩毅亲自坐镇驾驶室。
他正在写今天的航海日志,写完后,他开始环望周遭。在这里待了一个月,驾驶室里的每一个角落,他都烂熟于心,包括每一个仪器。将近傍晚时分,眼前正好是绚丽的落日。
他眼里只有望不到尽头的海洋。
他的眼神如此深邃,如此痴迷。
他一动也不动,双脚仿佛黏在了船板上,整个背影似乎与海洋融为了一体。
他安静地凝望着海洋,时间好像不会流逝一般,直到对讲机响了下,一道柔和的嗓音响起。
“蒋立军已经夸了你十五分钟了,他还准备了台本,掌心里的小卡片还有好几张。”女人的声音带着一丝轻笑,周遭还有轻微的杂音。尽管见不到,可韩毅可以想象此时此刻的程桑桑一定是侧着身子,贴着对讲机,轻声细语地在和他说话,眉眼一定是弯了下来的。她真正高兴的时候,双眼会像是夜里的月牙儿一样。
不,月牙儿都没她的眼睛好看。
他的声音也下意识地去温柔起来。
“吃饱了吗?”
“没有……”她娇嗔:“菜好难吃,等回去后我们去吃一顿好的。我想吃火锅,想吃肥牛,想吃虾滑,想吃白萝卜,想吃娃娃菜,想吃茼蒿,想吃生菜,所有新鲜的素菜都想吃。”
“好。”他应了声,视线又落在了海面上。
广阔无垠的海面只剩一道晕黄的光线,有海鸥略过,在空中留下一道道剪影。
“我回去还有两个月的假期呢,我们可以找个地方玩玩,这个季节去瑞士不错,不冷不热的,可以去看少女峰。去日本看红叶不错,可以在富士山那边订温泉酒店。”
“好。”
“嗳,对了,薛正平有给你说还有什么任务吗?这一次回去你能休多久的假?”
韩毅说:“薛正平没说。”
她又说:“哦……那等上面通知下来了再做决定吧。”
“好。”
.
程桑桑收好对讲机。
说来也有点奇怪,她的韩叔叔打从十天前就变得有点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出来。但从恋人的身份来说,她是可以敏感地察觉出有不一样的地方。
他看她的眼神,对她的方式,要比以前更温柔了一些。
有一晚,韩毅过来陪她。
船上的避孕套用光后,两人就没怎么做过爱,时常是韩毅过来陪她睡一会。船上的人知道两人的关系,韩毅也不避讳了,有好几天陪她睡到了天亮。
怪就怪在这里。
有一个晚上,她枕在韩毅的臂弯里睡得正香。
那一晚,风浪有点大。
一个大浪打来,船身摇晃了下,把程桑桑给摇醒了。
她一睁眼就见到韩毅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可同时的,又不像在看她,仿佛在透过她思考着什么。以至于她醒来了,他也没有发现。直到她喊了声“韩叔叔”,他才回过神,将她摁在他的胸膛上,搂得死紧死紧。
她问他怎么了。
他却回她一句:“程桑桑,你他妈要敢提分手,我就弄死你。”
程桑桑觉得莫名其妙,而从语气听来,隐隐有种一语双关的感觉。不过当时程桑桑睡得迷迷糊糊,刚醒来时脑子里跟糊了浆糊似的,问:“你是不是做了噩梦?”
头顶的声音闷闷的,又带着几分冷意,似乎还有几分自责?
“嗯。”
她从两人的身体间伸出一只手,拍着他的背,用哄孩子似的语气。
“好啦好啦,噩梦飞走了,有我在都是甜甜的美梦。”
后来第二天彻底睡醒后,她回忆起昨天半夜里的事情,察觉到了那么几分韩毅在情绪上的不对劲。她又去问了韩毅,韩毅对她说:“就是个噩梦。”
她问:“梦见什么了?”
韩毅看她一眼,语气莫名温柔得一塌糊涂,伸手揉她的脑袋,说:“都过去了。”
.
程桑桑收回思绪后,有点饿了,然而看着满桌黑暗料理,丝毫没有动筷子的欲望。不过一想到后天中午就能回到S市,心情又是明朗之极。
她吃了几口白米饭,配了老干妈。
船上的老干妈是一箱一箱地带上来的,还有橄榄菜罐头鱼午餐肉,还有罐头水果,食堂伙食凑合时这些都是程桑桑的挚爱。
冷不防的,她感受到一道视线,抬了眼,却发现是霍铭在看她。
她微微一怔,问:“有事?”
霍铭问她:“你还跟船吗?”
程桑桑没想到霍铭会这么问她。毕竟以霍医生的性格,不像会关心她的样子,更不是没话找话聊天的人。她含糊地说了句:“不知道。”
霍铭“哦”了声,又变回冷漠的模样。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今晚的霍铭与以前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同,他的眉梢间萦绕着一股急迫之色,不像之前那般无欲无求的样子。
忽然,霍铭说了两个字。
程桑桑没听清楚,问:“秦汉?”
霍铭看着她,问:“你知道?”
程桑桑很莫名,疑惑地问:“知道什么?你在考验我历史?”
霍铭说:“不是。”他一顿,似是在考量什么,最终下定了决心,问:“你认识这个人吗?”
“秦汉?”
霍铭说:“秦朝的秦,浩瀚无边的瀚。”
程桑桑摇头,说:“不认识,他是谁?”
霍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仿佛不信程桑桑的话,目光如炬,跟X光一样扫射着程桑桑的脸,然而并没有从程桑桑的脸蛋上看出什么来,他冷淡地说了句:“没什么。”
他连饭也不吃了,起了身离席。
霍铭向来喜欢独自行动,海警船上的人早已习以为常。他的离去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反而让更多的人把注意力放在了程桑桑身上,这会只听蒋立军说了句:“下面有请嫂子来给我们说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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