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晃,过了三天。
阿大阿二想着这么在客栈住着不是事儿,她们主动跟夏暁提起,要去打探夏家新住处。
夏暁也不拘着,任她们自去。
其实,夏暁那日急急冲回家,是凭着一股子冲动的。现下沉下心来,她开始担心自个儿这情况回去,是不是不妥。
她不怀疑夏家爹娘对她的慈爱之心有假,可这个年代,未婚被人破了身子,总归是不好听的。夏家爹娘一时能忍她流言缠身,又能否一世容忍?
这般考虑,夏暁想着她或许该给自个儿准备一处住处。将来若是夏家爹娘受不住,她便一个人搬出来住。
当晚,阿大阿二便打探到夏家新住处的地址。
呈给夏暁时,夏暁还愣了下。
转瞬又理解,身为女性,阿大阿二能被选入暗卫,怕是本身有本事。
“姑娘,咱还去吗?”
绿蕊看着沉思的夏暁,有些不习惯。
“嗯?”夏暁也在思索,顿了顿,点头,“去啊。那是我的家,当然要回去。”
绿蕊哦了声,心想你表情看着很犹豫。
“阿大阿二。”思量了许久,夏暁决定,备一处房舍有备无患,“这几日你们帮着找找屋子,不必多大,我有用。”
两人办事非常之快,不出两日便寻到了。夏暁去看过,三百四十五两,价格公道,屋子小而精致,比她预料的更合她心意。
夏暁捏着房契,暗道,明日就可以回家了。
第三十七章
夏青山自那日被醍醐灌顶之后, 出去走动的更少。
柴日日劈着, 家中重活日日做着,闷声不吭的,消瘦的身子骨日渐地壮实了起来。
伺候夏父汤药的丫鬟铃铛从旁看着,暗暗感叹, 没想到这般俊美的书生竟是败了夏家一家子的人,着实人不可貌相。
一大清早, 夏青山照例一身短打上山打柴。
等背着一捆柴火从后山回来, 老远看见家门口一辆青白的马车停着。还当是出了什么事儿,扔下东西便急急跑过来。陆婆子和孙婆子两人把着门,警惕地盯着车椽子上壮实得像男人的阿大阿二。
“出了什么事儿?”
夏青山冷声问道。
他几乎没说过话, 出口的声音低沉沙哑,撩人心扉。陆婆子孙婆子没听过他声音, 都愣住了。倒是马车内的夏暁一听这声儿吃了一惊, 刷地掀开车帘子, 惊喜道:“哥!你好了!”
夏青山冷不丁从马车上看见了她的脸, 眼一晃,惊得心都跳停了!
他不敢相信,几步上前挤到马车跟前。一对眼珠子死死锁定了嘻嘻笑看这他的夏暁,激动得浑身都在抖。
直到夏暁下了马车,站到他的面前歪着头看他笑时, 他才反应过来答话:“……嗯, 幺妹, 我, 全好了。”
声音哽咽,悲喜交加。
说起来,夏家变成这样,夏暁虽然对夏青山的行为有怨言,却是不怪他的。她上辈子也经历过高考,最是明白起点越高的人摔下来越重。夏青山的责任固然不容推卸,其他人也逃不了干系。
特别她爹,把夏家祖产卖了举家迁到京城。这不成功便成仁的孤注一掷,这才是摧毁她哥最大的因素。
夏暁此时看着像变了个人般的兄长,惊喜得无以复加。
她上前拍了拍夏青山的胳膊,咧嘴一笑:“哥,你看哦,是我回来了呢!”
听了这话,夏青山的眼圈都红了。喉咙里像卡了棉絮,堵得他话都说不出了。
半晌,他低低地喃道:“……嗯,回来就好。”
夏暁的回归,无疑是剥开夏家头顶黑云的一道光。夏老汉激动的老泪众横,扶着铃铛的胳膊便颤巍巍地出来迎。夏老太更是哭得要厥过去,瘦巴巴的小老太太歪歪栽栽的,吓得夏暁赶紧过去搀着她。
抱头痛哭的事儿,夏暁还真做不出来。
一看到老两口抹泪,她张口抢白就开始胡说。
这番作为,将将才要哭的老两口莫名被她噎住。然后听她熟悉的插科打诨胡说八道,又气又笑的,真恨不得上来就捶她一顿。小老太太捂着胸口,指着她鼻子笑骂:“你哟!也不知像了谁,成日没个正形!”
陆婆子孙婆子没成想是送去那位身边的回来了,在一旁听清了缘由,忙拉了夏老汉身边的铃铛,识趣地要避到厨房去。
绿蕊眼疾手快的,连忙拦住了三人,直问他们外头的东西要往哪儿归置。
铃铛是从进来起便管着小院子里的庶务。
瞥了眼门外的马车,点了头,随着绿蕊去搬东西。
车子里头的,大半是姜嬷嬷当初给夏暁置办的衣物首饰。都是私人用的,夏暁人走了,她便也叫夏暁带上。
阿大阿二一声不吭地帮着抬箱子,拉马车。
愁云惨淡了多日的院子里,像是突然被注入了一股鲜活气。往日静悄悄的主屋,接连不断地传出了老夫妻两的笑声。
夏青山坐在角落,压得透不过来气的胸口轻了些,可以喘口气了。
“爹。”笑闹了会儿,夏暁突然正色地唤了声夏父,“花儿的事儿,您别逼您自个儿。”
夏老头被这句一下子说红了眼。
他老嘴揪啊揪的,半天说不出话。夏父的病,说白了一方面是本就年纪大了经不住劳累,另一面也可说是心病,人这打击一大一下子垮了。
夏暁不知晓怎么安慰,只能将事儿往好了地儿说:“我们花儿运道好,进的是摘星楼。听说,那里头的姑娘清高着呢,轻易不卖身。花儿她姿容又出色,被主事妈妈看上了正花了大价钱教导,她还没挂过牌呢!”
夏家两老不懂什么挂牌不挂牌,只要女儿在那腌臜地儿,他们就受不了。
“那咱家花儿还能出来吗?”老两口巴巴的问。
夏暁眸子一闪,笑着点头:“当然啦!咱多多筹些钱就行!”
夏家老夫妻听她这般笃定,立即就信了。
瘦巴巴的老头老太太抖啊抖的,激动起来又是哭。夏暁忙哎呀哎呀地叫着,乱七八糟地哄起两老来。
角落里的夏青山,却是嘴巴抿紧了。
两老不懂其中曲折,他却不是不懂。
欠了多好外债,夏青山自个儿心里最清楚。且不说夏花一人就抵了他的债是多少身价,那愿意出这钱买她的青楼管事能有多看中夏花,就说他们自家能筹到多少钱才是最大的难事儿。
“暁儿啊。”夏老太被夏暁说得心热,想起被她藏在卧房的箱子,拉着夏暁的胳膊就往她屋里拽,“这儿有东西是你的,你来看看。”
夏暁随她进屋,就见床边摞了三个黑箱子。
打开来看,里头都是些布匹、锦缎等物,既方便典当换钱又不招人眼。林芳年考虑的妥帖,夏暁心说了句对不住,先前是她小人之心了。
小老太太见人进来,从床头下面摸出来个小盒子,小心翼翼地拿给夏暁:“这也是人家给的,暁儿你收着,往后这就是你的嫁妆。”
里头是一千两银票,还有外头三个下人的身契。
夏暁眉头皱了起来:“娘,你跟爹是不是没动过这些东西?”
小老太太摆摆手,“我跟你爹你哥几个,用不了几个钱。你爹把那南郊胡同的院子卖了,手里有的银钱花使。外头那陆婆子孙婆子手艺厉害着呢,光靠她两,保咱家嚼用还有剩哩!”
就算这样,“那看病吃药的钱哪里来的?”
“铃铛懂啊。”老太太斜了眼夏暁,觉得她乱操心,“有了铃铛,你爹请大夫的钱都省了!”
话音刚落,夏暁刚刚放下的警惕心又提起来。她可不觉得自个儿值那么大的价钱。林芳娘将她送人,尽管巴结要巴结的人,她们家按理用些银两打发就可,哪儿用得着对她家这般经心。
但这话不能跟老太太说,省的惹她夜里睡不安稳:“外头的三个下人可还听话?”
老太太不知道夏暁所想,不意道:“听啊,这些日子家中都是铃铛在操持。”
“这铃铛很能干啊。”又是懂医又是懂庶务,“娘您很喜欢她?”
“那不是,你娘我就喜爱陆婆子孙婆子。”
老太太撅撅嘴:“铃铛这小姑娘,总叫人觉得不亲近。”
夏暁还没仔细看过铃铛,听夏老太这般说便留了心。
抱着小盒子,夏暁忍不住开始盘算起来。
夏母给的一千两,加上自己身上剩的,她一共一千八百五十三两四钱银子。夏花的赎金定是没凑够,加之不晓得夏花什么打算,她只得把这些银子全收起来,以备将来夏家一家子生活。
多了六张嘴,必须得打算好。
母女两个在内屋嘀嘀咕咕了小半天,外头的早饭摆好了。
简单的鸡蛋煎饼,白粥,配点下饭小菜。不寒酸也不奢侈,恰到好处。夏暁瞥了眼据说操持家中庶务的铃铛,这一看,她也有些惊讶。
怎么说呢,她娘的感觉没错,铃铛确实看着跟孙婆子陆婆子不一样。
铃铛身上气息太沉静了!
这样的感觉,夏暁只在姜嬷嬷身上感受过。
夏暁听绿蕊说过,姜嬷嬷是宫里出来的人,言行举止与旁人自来不一样。夏暁沉吟着,这铃铛应该不会是宫里来的吧。毕竟她林芳娘就是一介商贾,再本事也不可能从宫里找个伺候的送到她家来。
咬了一口鸡蛋煎饼,夏暁又悄摸摸去打量另外两个。
孙婆子陆婆子两人一看就是绣工。夏暁往日经常随夏花跑锦绣坊,那里头多了去绣娘。看得多了,她也看得出来。这孙婆子陆婆子,怕是年岁上来了,被林芳娘顺带送来她家的。
反正不管怎么样,夏暁对铃铛放不下心。
吃过早饭,三堂会审便开始了。
关于正事儿,夏父夏母是决不允许夏暁混过去。为人父母的,女儿失踪了四个月,他们自是要了解她这些时日到底做了什么。
夏暁不想提,便又开始攀扯夏花的事儿。
只是不顶用,夏父夏母根本不上当,老两口又是哭又是要昏的,还是逼得她说了实话。夏暁含含糊糊的,直说自己给个勋贵当了外室。然后又嘻嘻哈哈的,说自己太闹腾了被赶出来了。
猜想是一回事,真听到是另一回事。夏暁的话打破了夏家人心中仅存的侥幸。
夏老太这下子是真哭了,抱着夏暁嚎啕大哭。
给人当外室还被赶出来,她水灵灵的闺女,这下子还怎么嫁到好人家去?这是把她女儿一辈子都毁了啊!
夏青山面上又白了,只当着夏暁的面儿跪下来。
他一个重头磕下,俊目通红立下誓言道:“幺妹,是哥哥糊涂害了你。你且放心,你就是一辈子在娘家,哥哥也养你一辈子!”
第三十八章
徽州临江的镇上的菜市里, 一面容极美的年轻夫人斜挎着竹篮穿梭其中。她时不时停下与人笑谈,时不时在摊子跟前挑挑拣拣, 转眼便装了一篮子菜。此人正是夏家出嫁的长女夏春,一会儿顺路, 她还得去老卢家肉铺子挑上两斤肥肉。
急急忙忙的, 夏春拎着篮子回家。
夏春四年前嫁得同镇的秀才,婚后夫妻恩爱, 如今已得一子。
他的相公姓钟,名叫敏学。初初是夏青山同窗,比夏青山年长四岁。因着家中已无上人,被邀着去夏家吃过好几顿饭。后来夏父夏母见他为人不错,便做主叫他娶了温婉的夏春, 做了夏家女婿。
夏春推开门,孩子还没醒,她相公用过了早饭正在屋里做学问。
想着明日他们小家一家子明日就要启程上京, 夏春从篮子里捡出方才买的一斤肉, 提了便隔壁去。临走之前,得好好感谢这些年邻里对她家的照顾。
隔壁住的是家孙姓的老夫妻,为人和善, 平日里也在夏春忙得时候看顾过孩子。相对住了四年,两家关系一直很好。
孙老太见着夏春拎了肉, 连忙推说不要。
夏春也不与她多说, 郑重地道了谢, 利落地放下东西便走了。
然后回家又将才买来的糕点一一分送给附近的邻居, 揣了满满一肚子旁人祝她相公高中的话,夏春才喜笑颜开地回了家。
孩子已经醒了,正被她钟敏学抱在怀里哄。
夏春呀了一声,赶紧过去将孩子接过来抱,拍了拍小孩儿的背嗔了眼自家相公:“怎地出来了?文章做好了?”
钟敏学有张温润的笑脸,也是个俊俏的。垂眸静静看人时,十分安静宁和。
他笑看着自家娘子,满目温柔:“里头坐的闷了,出来抱抱孩子。”
夏春被他看得脸热,羞臊地低下头不看他:“快进去将你的书本收一收,我也得去给你那两套新衣裳绣个边儿。明儿就要上京了,可不能穿旧的寒碜了!”
说着,她抱着孩子便转身往里屋去,边走边嘀咕着要带的东西。
钟敏学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的温柔就没下过脸去。
……
东西其实早就收拾妥了,现如今也不过是再清点清点。夏春就怕有疏漏,将来路上过得窘迫。若只是他们自个儿熬熬也不是不可,但孩子才一岁半,总不能叫路上短缺了苦到孩子。
这边夏春一家子准备上京,京城这边夏暁又托了癞子头给夏花递信。
自夏花将自个儿的事儿跟骊妈妈半真半假的坦白,骊妈妈便私心里认为夏花是与她亲近的。加之夏花本身练舞尤为刻苦,越来越得春先生夏先生的喜爱,骊妈妈也乐得卖好,不过分她便睁只眼闭只眼。
夏花近来似乎非常忙,只叫癞子头传了个口信说,下月才得空出来。
夏暁虽然担忧,却还是耐着性子等。
“暁儿你说你三姐到底在想什么?花儿这样子,难不成打算就这么在那什么楼里呆着了?”夏老太一听带回的那话,慌起来便生了恼,“家里人都急得团团转了,这三儿怎么自个儿都不晓得上上心!”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夏暁一看老太太都口不择言了,忙好好安抚:“娘啊您想哪儿去了!花儿定是有自己的打算,您能别慌么!”
夏老太自然知晓自个女儿是个什么样儿的,可一着急她就忍不住:“那她不晓得给家里递个信儿?老父老母都急病了,她不晓得问一问?”
夏暁不免替夏花委屈:“她哪里晓得家里事儿啊娘!说起来这也怪我,是我没跟她说。”
夏暁心里明镜似得,最晓得夏花的苦。别看癞子头乐意给她办事,那是因为她与他有几饭之恩。那小子精怪得狠,只要不关夏暁的事儿,他定是不乐意给夏花冒险的。
天天往花街柳巷跑,那地儿又鱼龙混杂,他也是怕挨打的。
七劝八劝的,见夏老太情绪缓和了,夏暁松了口气。
忙又抚着老太太后背给她顺气: “娘您说您这话说得亏不亏心?花儿您还不晓得什么性子?咱们花儿啊,被那楼里的人被看得可紧了!娘也体谅体谅她,走几步路都叫人看管着,孤身一人的在那地儿,您叫谁给她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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