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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薇——梨花落落

时间:2017-10-18 16:30:30  作者:梨花落落

    郭尚宫随着宫人熟门熟路,入了外殿再一折弯,穿过抄手游廊,便是楚皇后日常起居的东西暖阁。东暖阁本是楚皇后处理后宫事物的地方,等闲人不得入内。郭尚宫寻思着大约便是楚皇后已然妆罢,正在西暖阁里喝茶。
    果不其然,西暖阁的墨玉石阶前,四个宫女分做两排站立左右,秦瑶立在中间,烟水蓝的宫裙上一枝墨梅欺霜塞雪,显得颇有威仪。
    见宫人远远引着郭尚宫进来,秦瑶便含笑上前虚迎了两步,依旧立在那绣着西霞山水长卷的丝帘下头,守着楚皇后的门户。
    凤鸾殿的掌事姑姑,郭尚宫自然不肯怠慢,虽然二人品级相当,她依旧立在西暖阁外头,笑着行礼问安,恭敬地唤了声秦姑姑。
    秦瑶并不是托大的人,哪肯平白受郭尚宫的礼。她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笑着回了半礼,与她打着招呼:“有阵子未见着郭尚宫,请到花厅奉茶。”
    “妹妹有心亲近,只是这些日子忙得脚底生风。如今为着两位昭仪娘娘晋位,特来请皇后娘娘示下。”郭尚宫上前一步,亲亲热热挽了秦瑶的手,顺带将一只苏绣嵌青金与绿松石的荷包塞到秦瑶袖中:“尚宫局新制的花样,因怕犯了主子的忌讳,秦姐姐帮着参详一下花样。”
    以青金与绿松石堆成的攒枝梅花图案,毫无瑕疵,新巧又金贵,郭尚宫熟知宫内主子喜好,哪有什么参详可言。分明是知道秦瑶偏爱绿松石的习惯,借着这个由头在风鸾殿打点。
    郭尚宫说得含蓄,秦瑶也不推辞,大大方方道了谢,便将郭尚宫往花厅里让:“郭尚宫先进里面喝杯茶,皇后娘娘正在写信,此刻不得闲”。
    两人一头往里走,郭尚宫指指随在后头的凌司正:“姐姐瞧瞧,主子那里不发话,司针房便没法预备礼服,妹妹这阵子忙得焦头烂额,特意来请皇后娘娘示下。姐姐好歹瞅着皇后娘娘何时得闲,为妹妹传个话。”

第二百七十九章 纹样

    一位太子、两位公主、苏暮寒与慕容萱,再加上温婉,虽然都有定例,却是西霞立国以来最大的盛典。礼部主外,尚宫局主内,已然忙到人仰马翻。
    还有徐、孟二位昭仪趁这个热闹,只知她二位都要晋位,却不知晋到什么分位,便不方便准备她们的礼服。种种事情加在一起,连着手里的六部二十四司,也足够郭尚宫忙到脚不点地。
    对郭尚宫的报怨,秦瑶深以为然,只频频向她请茶,道了声辛苦。
    直待茶水续了两续,郭尚宫略有些不自在地频频往门口瞅去,遣去西暖阁候命的小宫女才低眉顺目进来回话:“秦姑姑,皇后娘娘那里方才撤了笔墨,如今半夏姑姑正在为娘娘打水净手。”
    今日耽搁的时辰长些,秦瑶怕误了郭尚宫的正事,便搁了茶碗,自己先过了西暖阁回话。
    秦瑶三两句将郭尚宫的来意复述一遍,敬着白嬷嬷是跟随在皇太后身边的老人,楚皇后也给郭尚宫三分薄面。将拭过手的帕子搁进铜盆,由着半夏替轻柔地往手上涂着香脂,便命秦瑶传郭尚宫进来。
    郭尚宫每日下午都要过司膳坊去瞧当日的菜单,在凤鸾殿耽搁了时辰,已然等得焦躁,面上却不敢显露出来。她稍稍整理了裙裾,便领着凌司正进了暖阁,向皇后娘娘行礼问安。
    郭尚宫祖籍西京,却不似北方女子,反而生得身量纤纤,又细眉细眼,极是耐看。今日着了一身酱紫色方胜暗纹宫服,插了枝简单的珠钗,更衬得肌肤白皙,比真实年龄年轻了好几岁。
    待皇后娘娘赐了坐,郭尚宫便侧着身子坐在绣墩上,才将来意说清:“奴婢查了些旧例,因是咱们自立国以来便没有妃服,便要司针房照着前朝大周宫妃的样子重新设计了几款。如今衣饰上的绣样确定不了,特来请皇后娘娘示下,不知两位昭仪要晋什么分位?”
    后宫用度,都有定例。凤凰、牡丹,只有皇后、公主才能用;青鸾、孔雀,芍药等吉祥花鸟,等闲人也不能随意上身。
    定不下份位,尚宫局便不晓得吉服上该绣哪种花样。楚皇后一时忙碌,到忽略了这件事体。原是不过随口一提,打算将二人晋到妃位便是,见郭尚宫特特来问,楚皇后便在心内大略一算,究竟什么份位比较合适。
    楚皇后抬起留着纤长指甲的玉手,轻轻划过青花瓷的盖碗,想着那二位的淑婉柔和,又打量着自己身上深正品红的金线彩绣牡丹团花宫服,心里已有了主意。
    衣衫、首饰,都是些摆设,做给外人看的样子。
    丈夫是个长情人,两人近二十年的伉俪情深,情意丝毫不减。不必说选秀,连再添个新人的打算都没有。若不是徐、孟二位当年阴差阳错入了后宫,这三宫六院说到底本就是她一人独宠。
    份位高也好低也罢,数来数去,宫内还是这么几位旧主子,犯不着在名份上碾压。她身为一国之母,又何必在小事上计较,不如来得皆大欢喜,教那二位从心里赞她有容人的气度与胸襟。
    当下楚皇后拨弄着盖碗,对郭尚宫和煦一笑,说得慢条斯理:“两位昭仪在旧位子上已然待了八年,论起资历早该封妃,不如趁这个机会赏她们更大的恩典。本宫的意思,徐昭仪诞下皇儿在先,劳苦功高,便册封她为娴妃,赐金书宝册,命她协理后宫,替本宫分忧解难。”
    正一品的四妃份位,这份恩典委实令人眼红,郭尚宫听得心里咯噔一下。细论起来,她比这二位资历还早,一路顺风顺水才混到如今的地位。
    昔年这二位也是奴婢出身,崇明帝即位之初便被册封为昭仪,不知红了多少人的眼球。如今更是一跃几级,这徐昭仪竟位列了四妃。
    说起来当年这两位昭仪娘娘被分泒仁泰宫时,还曾恭恭敬敬唤自己一声姑姑。如今已然风水轮流转,人家成了正经主子,轮到自己向她们行礼。
    妒则妨矣,谁叫人家身有娇儿傍身,四皇子还甚得帝后二人的欢心。
    郭尚宫毕竟是深宫浸淫的年岁多些,羡慕嫉妒兼有,心里所想面上却一丝不现,向楚皇后笑得诚心诚意:“全是皇后娘娘恩典,才有徐昭仪今日大喜。昭仪娘娘贤德仁厚,这个封号真真相得益彰。”
    楚皇后凤目精湛,露出端仪的微笑,又往下说道:“她二人一时入宫,孟昭仪亦侍主多年,平日温柔淑慧,如今又身怀龙裔,当晋为淑妃。两位娘娘自入后宫以来,侍奉陛下尽心尽力,后宫里有目共睹,自然该多些恩典。尚宫局便按这个品级去制吉衣,办得风光些,宁可大家多辛苦,别委屈两位娘娘。”
    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无论说起哪位昭仪娘娘,楚皇后都没有一句微词,满心满眼全是赞叹。体恤、名份、赏赐,该有的一丝不少。
    孟昭仪尚未诞下麟儿,还不晓得有生下皇子的福气,便跟着享了这天大的恩典,郭尚宫听得一时有些恍惚。
    二位昭仪竟然都越过妃位,直接晋了四妃之列的娴、淑之职,可算青云直上。这道旨意要是一出,后宫里头不知有多少人想着效法,飞上枝头做凤凰。
    奈何楚皇后是雷霆手腕,崇明帝又是洁身自律之人,这后宫之内大约便是楚皇后一枝牡丹独秀,娴、淑二妃甘做绿叶,不会再有别的传奇。
    主子奴才本就不是一路人,郭尚宫虽然愣怔,到底与自己无关。只恭敬地一笑,躬身应下:“果真是二位昭仪娘娘大喜。皇后娘娘的吩咐,奴婢记下了,礼服上的花样还请娘娘参详参详。”
    微微侧目向凌司正示意,凌司正会意,便取了随身带的册子,翻出绘制的礼服样式,恭敬地呈给楚皇后过目。
    大周朝的妃服华美金贵,沿袭了前朝的端华飘逸,一律广袖曲裾,绣着阔阔的宽边,宽边上以精致的唐草纹、凤藻纹装饰,繁复而高雅。

第二百八十章 酸涩

    妃服本就繁复精美,凌司正刻意将曲裾的窄裙放宽,又饰以精美的绶带,便显得更加华丽与大气。
    细节处一丝不苟,唯有前襟与裙裾上,这些需要大幅绣样的地方留了白,只等着楚皇后定下花式。楚皇后细细瞧了,对那些精美的服饰爱不饰手,因是大典上还要准备自己的衣衫,便要凌司正也参照这个样子设计,往雍容大气的路子上走,制几款合仪的礼服。
    几个人细细圈定款式,楚皇后又选了孔雀、青鸾、芍药、玫瑰等几个图案,做为娴、淑二妃的礼服团花纹样,依旧意犹未尽。因是凌司正的设计对了楚皇后的眼缘,便从头冠顶戴到司履罗袜,都与凌司正一起参详,听得说得头头是道。
    怕是御膳房已然来人三催四请,楚皇后这里停不下话语,只等得郭尚宫有苦难言,偏还要在一旁凑趣添景儿。
    凌司正却不管这些,司针与司膳两坊本就有些不睦,她乐得在凤鸾殿隔岸观火,皇后娘娘说到哪里她便记在哪里,一丝不落收在心中。
    待楚皇后终于止了话音,郭尚宫长出一口气,也不差最后的半刻钟,依旧十分小心地说道:“娘娘定了样子,司针房明日便就下手。凌司正这些款式纹样固然合仪,只是我朝从来没有先例,便依旧按着大周朝四妃的礼服做些参考。待凌司正那里制出了样服,再拿来请皇后娘娘过目,才送进两位昭仪宫中。”
    这般慎重,更显得尚宫局稳妥,也是郭尚宫谨慎,不肯多担一分责任。楚皇后凤仪矜贵,不去揭她的小心眼,薄赞了几句:“说起尚宫局,原就应该褒奖。待这次完了差事,本宫一并打赏。”
    楚皇后所指便是腊月里那批重新赶制的冬服。本来大年节下,各个宫里头都制的吉衣,因着苏睿辞世,各宫里主子们都去吊唁,奴才们也要随着添衣,尚宫局又忙忙赶制了一批素服。
    时间紧迫,主子人催得急,郭尚宫楞是一点没有耽误,按时将素服与配饰送往各宫,可见平日管理有度,御下确实有方。
    郭尚宫得了赞赏出来,顾不上高兴,心里头已然火烧火燎,匆匆勉励凌司正几句,叫司针房抓紧去做。又吩咐她找针线房平日手艺出众的几个人,各描一套两妃礼服上的团花的绣样,到时候拿过来与她一起细细参详。
    嘱咐完了,郭尚宫脚不点地,急急往御膳房赶去。凌司正却乐得心里哼着小曲,回去细细参详皇后娘娘的心思。
    楚皇后并未下封口令,尚宫局开始忙活,司针房里绣样子一出,一品妃服上青鸾和芍药的图样富贵吉祥,金灿灿映着众人的眼,两位昭仪即将册封娴、淑二妃的消息就传遍了后宫。
    孟昭仪这些日子早就有了胎动,听了贴身宫人覆在耳边传来的消息,满脸全是喜气。她将手抚在小腹上,感知着小生命一波一波的律动,脸上全是为人母者的光辉。
    自己的荣耀与幸福都维系在腹中这个即将到来的小生命身上,孟昭仪便对他格外疼惜,亦发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徐昭仪几次探望,见她连走路都这般谨慎的样子,颇有些啼笑皆非,时而劝她安心。
    安国王府的辛侧妃本是遵着楚朝晖的吩咐,隔三差五去宫里探望孟昭仪,时而也看望一下旧时入宫的好姐妹。
    今日行至尚宫局,去往日的旧识那里喝了杯茶,便听见了宫人的私语,又瞧见了司针局设计的纹样,言不由衷地赞了几句漂亮,心里很是发了一会儿楞。
    一样的出身,不同的命运。那旧识怕触动辛侧妃的心结,心下好生歉疚,辛侧妃却淡淡笑道:“年深日久,我早已认命。”
    起身告辞,进了长春宫,辛侧妃笑语如嫣问了孟昭仪的安好,又放下自己打理的人参、阿胶等物,嘱她按时服用。
    见孟昭仪右手时常浅浅抚在小腹上不舍得挪动,满眼的幸福感湓出,辛侧妃只觉得扎眼,却笑得温柔:“可以察觉胎动了么?”
    孟昭仪含羞点头,牵了辛侧妃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姐姐试试,他在动呢。”
    娇阳点点,洒落在孟昭仪圆月一般的面庞上,那样圣洁而坦然,全是为人母者的光辉,戳得辛侧妃一颗心千疮百孔。
    心里涩如黄连,辛侧妃依旧收敛了情绪言笑晏晏,促狭地偏头行礼,伸出手来:“还未恭贺淑妃娘娘大喜,赏赐拿来。”
    孟昭仪上光华愈盛,眉眼间的璀璨盖过灿灿的暖阳,低低挽住了辛侧妃的臂膊,笑得幸福而内敛:“姐姐原该知道,份位不份位的,妹妹并不在意。如今有了他,妹妹这一生便足矣。”
    孟昭仪这些日子开了胃口,却依旧偏爱吃酸。面前放了青瓷蓝花的小罐,敞开着口露出新腌制的青梅子,辛侧妃瞧着便泛酸水,孟昭仪却仔细地拈起一枚含在口中,露出陶醉的神情。
    怕辛侧妃取笑,孟昭仪先含羞说道:“不瞒妹妹,如今依旧好这一口,皇后娘娘听说,吩咐人又才制了一罐,昨日刚刚送来。姐姐也尝一枚试试,青梅子酸中带甜,十分可口。”
    辛侧妃不便拂她的意,也挂着笑脸捡起一枚放进口中,却觉得那青梅仿佛被酒浸过,明明一股酸涩难当的味道,实在无法消受。
    勉强咽了下去,辛侧妃苦笑道:“嫔妾与昭仪娘娘的胃口不太一样,这个味道便如陈醋兑酒,哪里有一星半点的可口?”
    连连喝了几口茶水,又含了一颗蜜饯,辛侧妃才把口中那股子酸涩的味道咽下去。心里的酸涩却翻江倒海,再也按捺不住。
    孟昭仪纵然殷勤热情,辛侧妃也不敢再坐下去。只怕不经意间,心里的酸涩便染上眉眼,一股子的酸涩流淌,不留神便会落进孟昭仪眼中。
    辛侧妃匆匆告辞,只推说府中还有些事,嘱托孟昭仪好生将息,便立起了身子。孟昭仪不舍旧日姐妹,赶紧起身相送,小心地以手扶着自己添了臃肿的腰身,身旁两位宫人连忙上前搀住。

第二百八十一章 悠长

    暖暖的太阳光依旧如浣洗匀净的白练,轻柔地铺设下来,又温情地晕染在孟昭仪略显丰满的身子上。
    孟昭仪的眉眼更比往日精致无比,话语幸福而恬淡:“姐姐回府,替我谢过安国夫人,再替我向杜妹妹问好,有日子没见,好生想念她。”
    辛侧妃勉强答应着,宽大的衣袖中纤长的指甲深深刺入掌心,靠剧烈的疼痛才能维持自己脸上那个看似真切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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