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二,康南帝颁发圣旨诏告天下,历数纳兰皇后这些年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的行径,即日起废去后位,幽禁在冷泉宫中不得踏出一步,死后不得葬入皇陵。
更有康王顾正诺弑君未遂,其罪可诛,暂时押入天牢,等待刑部审讯。
九月初三,康南帝另颁圣旨,盛赞君妃娘娘德容淑婉,堪居中宫,晋君妃娘娘为正宫皇后,自此母仪天下。
纳兰家风流云散,康南如今四海升平,朝臣们瞧清了形势,根本无须再为站队发愁。这也是为何顾晨箫与慕容薇的船只刚一靠岸,文武大臣们便竞相迎候,给予了他们最大的荣耀。
君皇后膈应那中宫本是纳兰废后待过的地方,更舍不得琴瑟宫这处旧居。想着二十年的时光里,在这里有着她与康南帝太多的回忆,因此特意奏请康南帝恩准,允她继续留居琴瑟宫内。
康南帝欣然允诺,举行了册封大典之后,便着令君皇后打理后宫,妥善安排九月十六日宁王殿下大婚。
前朝清明、后宫祥和,这便是顾晨箫与慕容薇提及的海晏河清。
瞧着面前的慕容薇与顾晨箫美人如玉、少年无双,顾正诺更如狰狞的困兽,他双目赤红地盯着顾晨箫,还待再口出辱骂之言,被顾晨箫随意一挥手,一名禁军立时扯下块衣衫堵在了顾正诺口中,他只能呜咽出声。
顾晨箫这才浅浅微笑,命人落了肩舆,牵着慕容薇的手走到顾正诺眼前。
短短几步的距离,却恍若时空的交错,慕容薇死死咬住嘴唇,前世与今生不停在眼前穿梭,终于定格在顾正诺落难的身上。
身畔那个纤柔的身躯有些僵硬,还掺杂着微微的战栗,顾晨箫怜爱地拥紧了慕容薇的腰身,越发笃定顾正诺曾与她有着切齿的仇恨。
慕容薇握掌成拳,指甲深深刺入掌心。无数个梦魇一般的夜晚又如潮水席卷,顾正诺猥琐的嘴脸越发清晰。
她忍住想要掌掴他的冲动,深吸一口气,越发沉静偎依在顾晨箫身边,一字一顿对顾正诺说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顾正诺,老天真正开眼,你也有今天。”
顾正诺的目光似毒蛇烈焰,吐着长长的信子,却早被人拔除了毒牙,他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在瞧到慕容薇的面容时,竟然有片刻的愣怔。
该是初见的一个人,为何会有那么强烈的熟悉感。
瞧着慕容薇身上重重繁复的大红联珠宝瓶纹深阑宫衣,还有她眼中素若秋惠披霜的冰花,顾正诺小眼微眯,苦苦思索着记忆中每一个可能出现的片断。
仇人伏法,前世奇耻大辱得报,慕容薇却没有再与这个人对视的兴趣。她只是淡淡说道:“顾正诺,前世因今世果,你合该有这样的报应。”
肩舆重新抬起,丹凤朝阳的帷幔重新落下。透过隐约的雪光轻纱,慕容薇瞧见外头那一片碧莹莹的蓝天,还有原处的青山翠峰、各色的花朵姹紫嫣红,方才激荡的心情渐渐平复,一丝浅浅的遗憾也消逝在风中。
第七百四十五章 欢宴
浅浅的遗憾随风,慕容薇心下如今只有霁月清风。
本以为自己到了康南,会与顾正诺有一场正面的较量。慕容薇已然卯足了精神,未料想迎接她的竟然是这样的海晏河清。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顾晨箫都愿意替她扫清一切阴霾,这温煦宁雅的少年无论何时都替自己撑起头顶坚实的天空。
透过轻绡薄纱,望着前头肩舆上那个洒脱飒爽又俊朗如风的背影,恍若月移花影,一丝微笑悄然绽放,慕容薇眸中尽是潋滟春光。
两人路上这一耽搁,晚得一时半刻,君皇后早在琴瑟宫内预备了齐整的宫宴。
地点选在琴瑟宫后殿宽大的露台上,油光可鉴的花梨木地板上铺着寸许长的“龙凤呈祥”织金厚毯,焚着一炉沉水香,淡若轻岫的香气在露台间轻轻弥漫。
露台贴近阑干的地方摆着架十二扇的绢制芙蓉花开墨玉底座屏风,前队支起了白檀木刻金丝云腿雕花圆桌,上头拿斗彩缠枝花卉小方碟整整齐摆了八道凉菜,另搁着斗彩掐丝珐琅的曲颈酒壶并四只小小的杯盏。
另一侧搭制着一层半高的花塔,这时节茶花荼蘼,姹紫嫣红繁花欲乱。
微风簌簌一吹,浅紫粉白的花瓣飞舞婉然,特意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未曾打理,平添了几分韵致。
花塔下头摆着张宽大的花梨木软榻,铺着青金镶边明黄色万福亮缎坐褥,上头端坐着一位身着淡黄蜀丝夔龙单袍的中年人,一双虎目含威,剑髯长眉,十分英武侠气,正是当今康南帝君。
君皇后立在他的一旁,正拿银剪修着花塔里的茶花。瞧着二人姗姗来迟,将手中银剪一搁,就着香复递上来的香巾拭手,含笑道:“你父皇都念叨了半日,可算瞧到了正主儿。”
顾晨箫笑着唤了声父皇,便牵着慕容薇的手行至榻前,双双跪倒行礼。
“这便是阿薇,朕的好儿媳了”,康南帝声音低沉里带了几分磁性,一点也不掩饰见到他们二人的欢喜。整个人虽然瞧着威武,却掩不住眼中的柔情。
前世此时康南帝正是缠绵病榻,大约病骨支离,好似入冬一过便撒手人寰。慕容薇和亲而来时,顾正诺与顾晨箫兄弟正值孝期,整个康南国内一片低迷。
如今却是苦尽甘来,康南帝顽疾尽除,可以与君皇后白首偕老。
想起康南帝对顾晨箫母子的一力维护,慕容薇满含儒慕之情,端端正正叩了三个头。她软糯的吴侬软语似被江南三月春雨浸润,娇软而甘醇:“臣媳见过父皇,恭祝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孩子,快些起来,这一路上可还辛苦?到了这里习不习惯?若哪里不大贴心,只管说与你母后。”康南帝关切地询问着,眼中是浓浓的关切,这一刻,他不似高高在上的帝王,更像是家中凝神的长者。
离了父皇与母后身边,所幸身边除去顾晨箫,还有康南帝与君皇后对自己真心关爱,慕容薇吟吟笑道:“多谢父皇关心,水路走得平缓,一路上风景却好。康南与西霞相临,许多习惯都是大同小异,臣媳毫无不适之感。”
听着如此善解人意的答话,康南帝哈哈大笑,眼中尽是嘉许。
招手唤过后头侍立的大太监,康南帝吩咐他取来早便预备好的见面礼。一只嵌翡翠花梨木描金填漆牡丹花匣子,里头盛着十二粒颗颗核桃大小的夜明珠。
即便露台上六盏朱红的水晶如意纹宫灯光线葳蕤,依然掩不住夜明珠光华流转,那莹润又矜贵的色泽柔和地洒满露台。
纵使见过无数珍宝,慕容薇依然赞叹这十二颗夜明珠的份量。她拜谢了康南帝的赏赐,轻声说道:“闻得南海之中有骊珠绝世无双,堪称夜明珠之最,世人得到一粒便是无价之宝。臣媳何德何能,当得父皇如此厚爱?”
康南帝见慕容薇晓得这夜明珠的价值,心内更是欢喜,他大手一挥,笑着说道:“仅凭你为阿箫提供消息,灭尽纳兰家三万私兵便是首功一件,自然当得起这绝世的珠宝。长者赐不可辞,还不赶紧收好!”
慕容薇微笑允诺,与顾晨箫退在一旁。香复已然领着人捧上铜盆与香巾,侍侯二人净面。
宫人前来相请,四人次第在雕花圆桌前头落座,热菜开始一道道捧上来。康南帝兴致高昂,命人开了一坛陈年的竹叶青,将他与顾晨箫面前的杯子满上。
君皇后则命人上了春日自酿的青梅酒,琥珀般的色泽晶莹透亮,清洌里透出清淡的果香,她晓得慕容薇旅途劳累,只略略命人替她斟一小杯应景。
席间提及九月十六的大婚盛典,君皇后目光萃然若华,盈盈泛起流光。
她笑着说道:“阿薇,晨箫在西霞自你父皇手中接下照顾你的重任,我这做母后的便要隆重热闹娶你进门,再行诏告天下,宁王娶得良妻贤妃,自此两国一衣带水,永结睦邻友好。”
原以为在康南等着自己的唯有一个册封大典,未料想君皇后早一切都打理妥帖。慕容薇满心感激,羞涩地低下头去:“自然全凭父皇与母后做主。”
君皇后满意地点头,指着一碟新端上来的鲜花饼要慕容薇尝尝,与两人细细说道:“晨箫这些日子不在京中,母后已然在宁王府替你们将新房预备齐整。如今尚未大婚,晨箫一会儿自回你的宁王府去住,也瞧瞧母后布置得应不应景。阿薇这两日便陪在我身边,由嬷嬷们给你说说婚礼的规矩。两地虽然大同,却有小易,正好趁这几日也了解些康南的习俗。”
两人这一路行来,顾晨箫丝毫没有过份的冒犯,他曾郑重地与慕容薇说及,最美好的东西一定要留待最美好的日子,
康南帝将手边的茶盅放下,与顾晨箫说道:“如今你正宫嫡子的身份已正,待大婚之后朕即刻颁发圣旨,册封你为东宫太子。我与你母后已然不再年轻,常盼着儿孙绕膝之乐,你们往后便留在京里,咱们也好多享些天伦。”
第七百四十六章 原本
册立太子这般求之不得的好事,顾晨箫却轻轻撇嘴,推翻了康南帝的好意。
“父皇莫忘了,您前番赐下临水三郡的封邑,儿子这才新官上任,岂能说走就走。说到东宫太子嘛…”顾晨箫促狭地一笑:“父皇春秋正盛,如今不册也罢。”
搭得一声轻响,君皇后手中乌木嵌银的筷子轻轻敲到顾晨箫手背上,做母亲的连嗔带笑,言语里含了几分责备:“旁人家苦心钻迎的东西,你却弃如敝履。这太子之位难道是你想要便要、想推便推?还不好生与你父皇说话。”
顾晨箫嘻嘻而笑,显见得平日与康南帝父子情深,没有半分芥蒂。他认真说道:“如今内乱虽然肃清,大约依旧有朝臣心存惶恐。母后刚刚入主中宫,正是百废待兴,若儿子再在此时受封,难免有仓促之感。”
康南帝沉吟不发,转而望向慕容薇,和煦地问道:“阿薇以为如何?”
慕容薇宛然一笑,声音若竹泉清泠:“臣媳惶恐,漫说臣媳此时还不是宁王妃,便是领了金书宝册,这等君国大事又岂敢妄言,想必父皇心中早有决断。”
“这孩子果然聪慧,到与晨箫相似”,康南帝发出由衷的赞叹。
闻弦歌而之雅意,慕容薇显然并不赞同顾晨箫受封。方才康南帝提起此事,她脸上没有半分惊喜的表情,反而是微微沉吟。
纳兰家的党羽大多折翼,虽然康南帝无意再往下深揪,却耐不得有些人过于自畏,朝中依然有些风声鹤唳。从前不曾仔细琢磨,只想给君皇后与顾晨箫最好的呵护,如今听顾晨箫几句点拔,康南帝深觉大有道理。
“晨箫顾虑的是,父皇的确有些急躁,此事容后再议。”康南帝命人斟酒,四人揭过方才的话题,转而说起这一路上的山川美景,聊得十分尽兴。
顾晨箫瞧着康南帝开心,故意哄他高兴,指着那盛了夜明珠的匣子轻轻笑道:“父皇今日一见阿薇便赐这了些宝贝,改日认亲的时候可别没有压箱底的东西。”
康南帝虎目一闪,抬手便是一个爆栗子。瞧着下手极重,落向顾晨箫头顶的时候却是轻之又轻:“父皇难道是那般小气的人不成?”
一顿家宴吃得其乐融融,直待月上柳梢,君皇后才命人收拾残羹,重新换了新茶,四个人依旧在露台说话。
慕容薇如今不是外人,康南帝当着她的面将皇宫内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顾正诺已然招认,他是从苏光复手里得到毒草,与纳兰皇后勾结,妄想对康南帝下毒。
顾正诺买通康南帝身旁的近侍,将毒草掺到茶水之中,守着君皇后这位苗裔公主,这些雕虫小技显然是班门弄斧。
这一对母子的恶劣行径被抓个正着,康南帝龙颜大怒,立时将他们收监,并派人搜查顾正诺的康王府。
康王府内藏有早便准备好的龙袍冠冕,还有顾正诺这些年与千禧教来往的帐簿,顾正诺妄想篡位的野心诏诏。
人赃并获,康南帝本待就地斩杀顾正诺,纳兰皇后披头撒发跑出冷宫,跪在康南帝面前拼死阻挠。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眼见以皇后的位子为饵不能保住儿子一命,被拖回冷泉宫的纳兰皇后自然不甘心。
如今万念俱灰,除却顾正诺这点骨血,纳兰皇后再无旁的牵挂。她索性以命易命,将所有的罪责担起,想以三尺白绫换取顾正诺苟且偷生。
她写下血书托人递到康南帝面前,求得与顾正诺同时面圣的机会,自己脱簪待罪,再次跪到康南帝脚下,想要得到他的恩准。
纳兰皇后一力护子,舔犊之情到也令人侧目。闻得有这一丝活路,顾正诺心内窃喜,却要做足表面功夫。
他涕泪交加跪在纳兰皇后前头,哀哀哭道:“母后,儿臣死不足惜,又怎能叫母后以命换命,儿臣宁愿黄泉路上陪母后一并前行。”
几句话说得纳兰皇后热泪盈眶,愈发苦求康南帝饶他性命。顾正诺打着亲情牌,以膝当脚跪行到康南帝前头,砰砰磕着响头:“父皇,一日夫妻百日恩,您便忍心这般要了母后的命?”
瞧着顾正诺这种作派,康南帝恨得牙痒,他一脚将顾正诺掀翻在地,狠狠骂道:“你哪来的资本说这句话,妄想弑父篡位的时候可有摸摸自己的良心?只要你愿意伏诛,朕自然可以留下你母后。”
顾正诺只是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却不敢说一句自己愿意伏诛的话语。事到如今纳兰皇后到有些瞧准了他的心意,哀痛地叹了口气。
母子二人离心,纳兰皇后心灰意冷,继崇明帝废后的旨意颁发后,自己又写了请罪表,请康南帝允她在冷泉宫带发修行,自此再不闻尘事半分。
顾正诺罪证确凿,康南帝不愿此时见到血光,故命刑部暂时将人押入大牢。
至于千禧教的余孽,康南帝顺藤摸瓜,又端了他们在康南的最后一个窝点,也算是替西霞出了一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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