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六十八
傅晏止盘查杜家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 从杜安庭没回来之前他就在暗自盘查,本来是打算等查到杜清风身上, 他立稳了脚再动手,当成握在手里对付杜家的底牌,但没想到杜安庭回京之后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盯上了静好, 更是先对傅家动了手, 所以他只能提前收拾了杜安庭。
杜安庭做的恶可不止这一件。
傅晏止直接将他离京游历之前做的那间恶事也摆了出来,杜安庭是杜家的嫡子,当年杜老爷怎么会同意唯一的儿子离京去游历?留在京中凭杜家杜安庭也能混个高官厚禄, 之所以会离京去游历,全因杜安庭当年在国子学中横行霸道, 与一小京官之子起了冲突, 纵奴行凶,打死了那名京官之子,杜家为了让他避避风头才将他送离京都, 美其名曰游历。
后来在杜家的打压之下那京官忍气吞声被调离京都, 做了一个偏僻之地的县官。
傅晏止一直在找这名京官, 游说他回京来作证, 今日他也带了来。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恶事和证据摆在眼前, 杜安庭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 杜清风更是昏厥之后一直没醒。
堂外群情激昂的秩序一度混乱,廖青又亲自进了宫去将此事禀明圣上,请求圣上裁夺。
外面天色已经黑透, 围观的人却没有一个要走的,都在等着看恶人有恶报。
老太妃在那内堂之中听着等着,傅晏止果然没令她失望,他将来必定是权倾朝野的大人物。
是又等了一个时辰,廖青从那宫中出来,亲自带了圣旨在刑部大堂宣旨,圣上龙颜大怒,判除杜安庭斩立决,而杜清风暂时停职勘察,查明有无滥用职权包庇之罪。
杜安庭跪在堂中彻底懵了,听见那堂外传出一阵叫好声,人人喊着大快人心,每个人都要他死。
他忙去看太子,太子却故意进了内堂,没有替他再说一句话。
官差过来押他,他急了挣扎喊道:“我要见太子妃!见皇后娘娘!”
傅晏止瞧着他道:“你以为如今皇后娘娘与太子妃还想见你吗?”如今她们自顾不暇了,怎么可能还出得了宫来见他。
廖青扬声下令道:“将重犯杜安庭押进大牢,明日游街示众,斩首于菜市口!”
杜安庭还要再喊什么,却被官差硬塞住了嘴,拖押了下去。
堂中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闻人重芳抱着傅卿卿心潮澎湃,傅晏止居然憋了这么久憋了个大招!傅家这一步果然没走错!
傅晏止向廖青行了礼,先走到关静好身侧轻声与她道:“已经没什么事了,你先随太妃娘娘回宫去休息吧,这一日你也累了。”
关静好抬头望着他。
他忽然伸手在袖子下轻轻的勾了勾她的手指头低了声音道:“不要胡思乱想,万事有我,回宫去好好睡一觉,等我忙完了就去看你。”
关静好握紧他的手指,点了点头,有傅晏止在,她什么都无需害怕。
她进了内堂去找老太妃,瞧见老太妃坐在那里呆愣愣的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太妃娘娘?”她走过去轻轻扶了扶老太妃的肩膀,“咱们该回宫去了。”
老太妃愣了一下抬头瞧着她笑了,“是啊,都结束了。”老太妃扶着她的手站了起来,随她一起出了刑部。
闻人重芳也带着傅卿卿进宫去见圣上,算是做个交代。
在回宫的路上,老太妃静坐着一直没有说话,静好偷偷瞧她的眼睛也没有瞧出她心里在想什么,似乎什么也没想,只是在坐着发呆。
回宫之后静好随闻人重芳、傅卿卿一起去面见圣上,听宫娥说皇后娘娘气倒了,杜家老夫人更是昏了过去,太子妃如今跪在皇后殿外哭求皇后娘娘开恩,皇后娘娘闭门不见。
闻人重芳冷笑一声道:“都到如今了她还以为能保住杜安庭?保住她自己与杜家就不错了。”
进了殿中圣上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说此番委屈了她们,赏下一笔善款要她们好好安抚民众,善举不可断在此时。
又将闻人重芳单独留下说话。
闻人重芳不放心卿卿一人回府去,就让她今日留在老太妃那里,与关静好做个伴。
关静好带着傅卿卿回了老太妃殿中,瞧见老太妃已经梳洗完半卧在榻上看书了。
她也没惊动老太妃,与傅卿卿洗漱之后让她与自己一块睡。
这两日发生了太多事,心力交瘁傅卿卿是躺下就睡着了,关静好却是有些睡不着,到了夜半悄悄起身瞧见老太妃的内殿之中还亮着灯,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
老太妃还没睡,靠在榻上手中拿着书望着窗外发呆。
“太妃娘娘怎么还没睡?”关静好慢慢走了过去。
老太妃愣了一下瞧见她疲倦的笑了笑,对她伸手道:“哀家有些睡不着,你怎么也还没睡?傅家那丫头睡下了?”
“睡下了。”关静好过去握着老太妃的手坐到她榻边,“既然太妃娘娘睡不着,我陪您说说话吧。”
老太妃笑着拉她进了被子里,搂着她道:“哀家只是在想是时候把你交给傅家那小子了,哀家瞧他很不错,是个能护住你的,傅家人也好相与,你嫁过去想来是不会吃亏的。”
关静好愣了一下伸手抱住她道:“我不嫁人,我与二公子说过了要好好服侍您,这两年绝不会离开您的。”
老太妃便笑了,“那傅家小子可要恨死哀家了。”她拍着静好的背,慢慢的叹出一口气,“这些年哀家一直在等着杜家断子绝孙,替哀家那孩子报仇,今日总算是报了,可哀家的孩子……却也回不来了,这世上没有回头路可走,所以一定要珍惜眼前人。”
关静好仰头看她,她今日只怕是又想起那些陈年旧事,一夜难以安眠了,“太妃娘娘又想起孩子了吗?”
老太妃喉头发苦的笑了一下,瞧着那窗外孤零零的月哑声道:“哀家当年和你一样不识字,你知不知道哀家学会的第一个字是什么?”
“是您的名字吗?”静好仰头看她。
她脸上还挂着笑,眼底却藏着眼泪,“是‘安’字,哀家的孩子小名就叫安儿,是先皇亲自给他取的,先皇说希望他平平安安的长大……平平安安最重要……”
关静好居然看到她哭了,时隔那么多年,她在这一夜里竟然还是掉了眼泪……
“哀家此生最对不起的,就是安儿……”老太妃苦涩的一笑,“是哀家没福分为人母。”
“太妃娘娘……”关静好抱着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她就那么抱着老太妃,被她拍打着后背,竟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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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再醒来,外面已经天色发白,亮了起来,老太妃也已经起了,正坐在梳妆台前让宫娥仔仔细细的替她梳头上妆。
“太妃娘娘这是要出宫吗?”关静好披衣起来,老太妃是特意穿了大红的衣服,精心装扮过。
“醒了啊。”老太妃瞧着她笑得神采奕奕,“傅家那丫头去了皇后那个请安,你若累了就且睡着,哀家要出宫一趟,去看杜安庭被斩首。”
关静好这才明白她如此精心装扮是为了什么,“我陪太妃娘娘一块去。”
她忙洗漱换了衣服,陪着精心装扮的老太妃一道出了宫,坐马车赶往菜市口。
今日来观刑的人特别多,将菜市口那条街堵的水泄不通,那些乞丐也挤挤攘攘的,从杜安庭游街就开始跟着咒骂吐口水,就等着看他人头落地。
关静好与老太妃的马车被堵在了接口,还是前来维持秩序的傅怀瑾带兵拦出了一条路让她们到了跟前。
那人山人海的斩首台之上,杜安庭跪在那里已是一身的狼狈,他被堵了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官兵拦着拥挤的人众,却拦不住朝他砸烂菜臭鸡蛋的。
台前是监斩的廖青与傅晏止,傅晏止站在廖青的身侧,瞧见傅怀瑾将一辆马车护送到跟前来诧异了一下,等瞧见车夫撩开车帘,关静好从里面探出头来他蹙了蹙眉,向廖青请示之后快步到了马车前,还没开口问关静好怎么来了这里就瞧见了车内的老太妃,便明白了关静好是陪老太妃来的,“太妃娘娘。”
老太妃在车内对他笑了笑,“你不必管哀家,哀家只是来凑凑热闹。”
傅晏止行了礼抬头看关静好,关静好忙于他道:“二公子忙你的吧,我会照看好自己和太妃娘娘的。”
傅晏止仍然不放心的低声道:“你就不要看了,进车里坐着。”这样的事看了也不怕晚上做噩梦。
关静好听他的话坐进了马车里面。
傅晏止这才转身离开,却又暗自命人守在那马车四周,别让躁动的百姓挤靠在马车四周。
老太妃就坐在马车里静心等着,她特意扫了一眼,杜家无人前来。
等时辰已到,廖青高喝一声:“行刑!”
她抬起眼直勾勾的瞧向了斩首台上的杜安庭,刽子手一碗酒喝下高喊一声提刀一斩而下。
那一片惊呼声中她没有听到大刀斩入骨头的声音,她只看到杜安庭的脑袋如同一截莲藕一般滚碌碌的滚到了斩首台之下,鲜血喷溅了一地,混在腐臭的泥土之中格外的难闻。
关静好没敢看的别过了脸去,只听到老太妃在身侧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吩咐道:“去与廖青说,哀家要杜安庭的血||馒||头。”
关静好愣了一下,血||馒||头就是用被斩首之人的人|血|浸泡透了的馒头,一般是有人偷偷买来治痨|病的,老太妃要来做什么?
老太妃却已将车帘放了下去,在那一片昏暗之中闭上了眼,对静好道:“你若是害怕就先回宫去,哀家要去一趟杜府。”
“我陪您去。”关静好握住了她的手指,她要陪着老太妃。
没会儿,那廖青就亲自来了马车前,与老太妃行礼,将一个匆忙找来的木盒子呈给了老太妃。
那一股子血腥味就从那盒子里飘了出来。
老太妃打开看了一眼,只见盒子里用粗布抱着一团血淋淋的馒头,血将粗布都浸透了,她“啪”的盖上,吩咐车夫道:“去杜府。”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还有一更,估计会在十点十一点,等我→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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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六十九
那马车被护送出菜市口, 一路朝着杜府疾驶。
杜府之中沉寂的像座空坟,杜家老夫人从昨日宫里回来后就重病不起, 杜清风在她榻边强撑着,杜夫人却是撑不住的寻死觅活几次,如今好容易安抚下来坐在那榻边失魂落魄的掉眼泪。
杜府上下无人敢出去听消息,连个说话的人都不敢吱声。
老太妃到那府门前后, 门房的下人就忙拦着说今日杜老爷和杜老夫人身体欠安, 要止住她进府。
老太妃直接命人挥开那下人,带着关静好闯进了杜府,在那杜府庭院中站住脚道:“去禀告杜清风, 哀家带了礼物来送他,让他出来接驾, 免得哀家进去惊扰了他母亲。”她也不想赶尽杀绝。
那下人怎敢硬拦老太妃, 只好匆忙进去禀报了杜清风。
没过一会儿,杜清风就慌慌张张的出了来。
关静好见到杜清风惊讶了一下,只是一夜之间他像是苍老了十岁。
杜清风怎会不知道老太妃所来何事, 他忍着那口气过来行礼, “太妃娘娘, 您已经要了我儿子的命, 断了我杜家的唯一血脉, 您还不满意吗?”
老太妃瞧着他冷笑了一声, “杜大人怕是误会了,令郎是咎由自取,怎么是哀家要了他的命?”她伸手拿来下人捧着的木盒子, “冤有头债有主,哀家一向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她瞧着杜清风慢慢的道:“哀家要针对的一直都只有杜大人而已,当年是杜大人亲手要了我儿子的命,亲手令我一世都不能再做母亲,今日我也送杜大人一件礼物。”
她亲手将那木盒子递给了杜清风,“杜大人看看合不合心意。”
那盒子就是普普通通的木盒子,边角磨损,有什么液体从那盒子里流出滴到了地上。
杜清风低头瞧见地砖之中红色的一片像朵小梅花,他僵在那里不敢伸手去接。
“怎么?哀家赏给你的,你不要?”老太妃就冷了语气问他。
杜清风抬头盯着她脸色灰白,当年帮着先皇后流掉她的孩子时,谁曾料到她会有这一日,就算是后来她贵为贵妃,杜家也不曾忌惮过她,有先皇后在她一直活的谨慎小心,能活到后来全靠着幼年时她曾抚养过圣上,不然她早死在先皇后之手了。
可如今,她活到了最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杜清风不敢不接,他抬手接住,那底部潮湿的一片令他发颤,他几乎不敢看自己的手。
“打开来看看。”老太妃笑着命令他。
他站在那里,僵僵的伸手打开,瞧见里面被血浸透的粗布,粗布下血淋淋的馒头。
关静好看到他手指在发抖,苍老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血气,嘴唇都变的青紫,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血馒头一点点的红了。
“这是哀家特意从菜市口带过来的,你儿子的血馒头。”老太妃瞧着他,不愿意错过他任何一个痛苦的表情,“给你留给念想。”
杜清风忽然就控制不住的失手掉落了那木盒子踉跄着趴在庭院中的石桌子上撕心裂肺的吐了出来。
“老爷!”下人们忙去扶他。
他趴在那石桌之上几乎要将五脏六腑全吐出来,吐的老泪纵横,那是他的安庭……他唯一的儿子,杜家唯一的血脉……
老太妃掩了掩鼻笑道:“今日杜大人也总算是体会到了‘痛失爱子’的滋味了,哀家还以为杜大人是不会心痛的人呢。”
“你……”杜清风恶狠狠的盯向了她,恨不能将她杀了替安庭陪葬,“你处心积虑……就是要等到这一□□死我是不是!你大可以直接找我报仇,要了我的命!”
“杜大人又误会了,哀家可不是想要逼死杜大人,你死了哀家的安儿也回不来。”老太妃说的云淡风轻,瞧着他道:“哀家要让你活着,日日夜夜体会这痛失爱子的滋味,这感觉哀家已经体会了几十年了,几十年……哀家没有一日不想让你断子绝孙,生不如死。”
杜清风撑不住虚弱的跌坐在地上,根本不敢去看那血馒头,只悲声痛哭着。
关静好站在那里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大年纪的人如此的……悲哭。
“你觉得他很可怜吗?”老太妃问静好。
关静好摇了摇头,是可怜,却也可恨,一报还一报,罪有应得。
“哀家当年也像他这般……”老太妃松开了静好的手走了过去,就站在他眼前居高临下的望着他,“痛哭着求他,求他饶了我的孩子,求他放过我,我就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他,求他可怜可怜我……”她看静好,“我那时才像你这般大,被送给先皇做宠姬,那时我根本不明白自己从未做过一件恶事,为什么他要害我?为什么不能发发慈悲的放过我?”她心中的怨恨没有一日消减过,她命如草芥,任人践踏,可她的孩子是无辜的,她那时一直认为孩子是上天赐给她唯一的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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