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计她不会,“威逼”她倒是略懂的。
李崇琰被噎住,片刻后才觉哪里不对,连忙将正准备开溜的顾春捞进怀里抱得死紧, 给气笑了:“大约是我书读得不多,没听说过哪家的美人计是只能看的!”
两人在书房内腻腻歪歪地黏缠斗争, 最后的结果是顾春红着脸理直气壮道:“美人计这玩意儿,我、我还没学会怎么使, 先欠着!”
生平第一次听说美人计还可以赊账, 李崇琰懊恼捶墙之余只能表示:“是在下输了。说清楚,欠到几时还?”
顾春脸颊酡红,笑眯眯的眼儿如辰星闪烁:“再、再说吧。”
见她重又笑得神采飞扬, 再不是方才刚回来时那般沮丧低落,李崇琰狠狠将她揉进怀里,心下略略松了一口气。
他瞧得出她心里有事, 可她不愿说,他也不舍得当真逼她什么。
至少,她如今在难过时已愿意躲到他怀里来哭了,他便好好护着她,终会等到她能全心信他的那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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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宵,凉云水榭的书房内,隋峻正在向李崇琰回禀近日得到的一些消息。
因李崇琰头上压着那道圣谕不便下山,隋峻与燕临便成了他在本寨之外的眼睛与耳朵。这几日隋峻除了在二十个副寨间走访之外,还抽空去屏城探了探。
“……二十个副寨与团山四大姓之间的关系都记在这本册子上了;另外,近日屏城多了些来路不明的人,”隋峻的有条不紊道,“月余前在通往本寨的必经之路上多出来的那户养蜂人,同我与燕临是一个路数。如何处置,请殿下明示。”
这几个月下来,隋峻与燕临被李崇琰以同袍之谊相待,都快忘记自己曾经是候补暗卫了。
可当那几个养蜂人进入隋峻视线的一瞬间,对方那些藏头露尾的套路立刻就被他识破,那时他脑中的第一个念头是——
若是叫燕临撞见,多半会走上去拍拍对方的肩,语重心长地说,兄弟,都是同行,不用装了。
正靠在躺椅上翻看着那本小册子的李崇琰奇怪地瞥他一眼,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们当年为何选择进暗卫营受训?”
隋峻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愣了愣才道:“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记事起就在暗卫营了,没得选。”
“之前我已给你们选了,”李崇琰点点头,垂首将手中的册子翻过一页,“要接着做暗卫就回京去重新领命,若是留在这里跟着我,将来就转入军籍,堂堂正正守国门。你当时怎么回我的?”
当初接到“随九殿下到团山候旨两年”的口谕时,隋峻心中是有些不忿的。
毕竟暗卫能建功立业的机会本就不多,再跟了一位形同被流放的闲置主子,那简直是肉眼可见的前途无光。
可自打到了团山之后,燕临怎么想的他没问过,可他自己是不愿再回京了。
他喜欢这里。
这里没有需要谁卑躬屈膝的森严戒律,没有死气沉沉的壁垒,最重要的是,这里有李崇琰给的一个脱胎换骨的机会,一个可以从“见不得光的暗卫”蜕变为“昂首挺胸的战士”的机会。
祭茶神那日李崇琰昏倒,再醒来之后的隔日便与他和燕临开诚布公地谈过,那时他才真正觉得,自己生平头一回被当做了一个人,而不是一柄只能在黑暗里冰冷出鞘的刀。
“自是选殿下给的这条路,”隋峻心中一惊,坐得腰身直挺,“殿下何出此言?”他早已选好,要做人。
堂堂正正,俯仰无愧的人。
李崇琰点点头,再次抬起眼瞥他:“那你问我怎么处置是什么意思?早跟你说了,你是我要当将才用的人!请先拟好多种腹稿供你的主帅做选择,不要一脸惶恐地问你的主帅该怎么办!”
“一点小事都缩手缩脚,将来如何带兵?!万一将来真打起来时,你与主帅的通联渠道被切断,你就带着你的兵等着被人砍吗?!”他会尽自己所能给他们广阔的天地,让他们去顶天立地地挥洒热血与抱负。而这些,绝不需要他们二人唯命是从。
被李崇琰这通振聋发聩的训完,如梦初醒的隋峻惭愧地揉了揉额角,“一时没改过来……”在他曾接受的所有训练里,暗卫是没有做主的权利的,不过是一柄听命行事的刀罢了。
见他有反省之意,李崇琰便也不再多说,白眼冷哼一声,垂眸又接着翻看手中那本册子,“接着说。”
“我的看法是,”隋峻坐得直直的,连“属下”这个自称也不要了,“那几个养蜂人无外乎是替陛下监视殿下,只要殿下不违背口谕私自下山,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们都是不会插手的。眼下我们手上可用的人本就不多,因此对这几个人,我们可以按兵不动。”
李崇琰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隋峻又道:“可是屏城还来了一些身份不太明朗的人,只是目前暂不清楚是平王的人,还是宁王的人;且……一时也判断不出他们所为何来。”
李崇琰想了想,蔑然一笑,“该是两边都有吧。两位皇兄也真够忙的,在京中联手围剿皇长姐,相互之间又斗得跟乌眼鸡似的,还有闲心派人来盯着我。”
眼下只剩李崇琰一个没封王的皇子,明面上看起来手中也无任何实权,按理说该让他的两位皇兄觉得无害。可他也多少了解,两位皇兄都是谨慎的人,若他们当真大意到对他的行踪不闻不问,那才真的有鬼了。
“明日顾春要到屏城去见一个人,”李崇琰想了想,叮嘱道,“辛苦你跟一趟,我怕有问题……哦,若是没出什么事就别随意现身,免得把她吓着了。”
隋峻笑了,点头应下,难得轻松地挤兑他一句:“既这么宝贝这姑娘,还不赶紧娶了,等着夜长梦多啊?”
李崇琰瞪了他一眼,面上隐有暗红:“你以为我让燕临回京去做什么?”
“咦,不是去见长公主吗?”隋峻诧异道。
“眼下我手上就你们两个可用的人,”李崇琰得意地挑眉,“我千里迢迢让他跑一趟,会只让他做一件事吗?”
隋峻呵呵一声,心中轻嘲,看把你能干得哟,人家姑娘答应了吗?
****
翌日一大早,顾春便带着豆子出了本寨,一路打马下山,却是朝屏城的济世堂去的。
豆子揉揉犯困的眼睛,疑惑地问道:“不是说我娘在东城的青石巷等我吗?”
顾春将他自马背上抱下来,笑道:“我看你困得慌,就先在济世堂睡个回笼觉,我托人去请你娘过来。她到了我就叫醒你。”
豆子对顾春很是信赖,也着实是有些困,便点头了头,安心地眯了眼趴在她的肩膀上。
将豆子安顿在济世堂后院的客房内之后,顾春笑着出到正堂,敲了敲柜台:“小师姐,你是要在这儿谈呢,还是咱们找个没人的清净处?”
见事迹败露,花芫抖抖索索自柜台下站起来,颤巍巍指了指后院。
两人到了后院僻静的凉亭中坐下,花芫立刻抱头认错:“是,是我,消息是我托人递进本寨给豆子的!四姐她,她就是想见豆子一面。”
豆子的娘出身团山十三寨花家,在家中排行第四,正是花芫的亲姐姐,花蓉。
“呵呵,”顾春很不客气地戳穿她,“你是先在司凤梧那里碰了一鼻子灰,才教豆子来寻我的,对吧?”
见花芫心虚地垂下眼帘,顾春就知道自己猜得半点不差。
她摇头笑笑:“算了,她毕竟是你亲姐,你向着她些也没什么。豆子我安置在客房里,你叫花四过来就是了。不过你得快些,我答应了人,日落之前要回去的。”
“春儿……”花芫赶忙起身过去,可怜巴巴地扯了扯她的衣袖。
顾春却坚决摇头:“你别坑我。她要见儿子,就到这里来。”
眼下花四的身份成谜,她怎么可能傻到独自带着豆子贸然去到别人的地盘。
她成不了叶遐,但她也绝不会让自己成为团山的顾时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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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虽然昨日司凤梧那些含含糊糊的话说得让人听着不舒坦,可顾春到底不是个自以为是的糊涂蛋。待夜里回家后, 静下来细细推敲一番, 心中立刻就跟明镜似的——
司家掌管消息买卖, 司凤梧虽是旁支子弟, 却也是个消息灵通之人。若花四没有问题, 司凤梧昨日绝不会专程来示警。
因此, 虽不知花四打的什么算盘, 但将豆子放在济世堂内绝对比带到花四约定的那个地点要稳妥。毕竟济世堂是叶家的地盘,况且还有她亲妹妹花芫在,花四绝不至于会莽撞到在这样的环境下掀底牌。
“我去青莲书坊取润笔费, ”顾春捏了捏花芫的脸, 笑眯眯警告她,“若我回来时发现出了什么岔子,你就等着我开药给你吃啊。”
花芫自知理亏, 任她捏着脸,小小声声地问道:“春儿,我做错事了, 是吗?”
“花四去中原的这三年, 都在做些什么, 你问过吗?”顾春叹了口气,改用两手捧住她的圆圆脸,略使了些力揉来揉去,“她若当真只是想见豆子那么简单,为何不让你回家找父母出面?只怕你父母都还不知她回来了吧?”
花芫顿时惊了, 小圆脸刷白:“可、可她是我亲四姐啊!我花家几代人扎根团山,她若要做什么对团山不利的事,我们一家都……她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的!”
顾春无奈地放开她,笑叹着摇摇头,轻道:“若她背后有人迫得她不得不做呢?团山不兴株连,便是她犯下大错,也没人会真将你花家灭了满门,这个规矩她很清楚。”
若花四背后的人正巧又是个不择手段的,那她是选铤而走险、得罪团山保自己,还是杀身成仁、从容赴死保团山的秘密?
两害相权取其轻,显而易见,花四极有可能已经做出了选择。
花芫眼中聚起泪光,使劲摇头:“自请脱军籍出团山的人,我四姐并非头一个……以前出去的人,也没发现有谁向外透露过团山的任何事!”她不愿相信,她的姐姐会变成那样的人。
“若我没料错,你在司凤梧那里碰壁后,花四原本想找的第二人选也并不是我,是你劝她找我的,对吗?”顾春闭了闭眼,长叹一口气,无奈地对花芫笑笑。
花芫沉重地点了点头。
因为她是真的相信,四姐真心只是想见儿子,所以她便天真的以为,随意从本寨找个在卫钊面前好说话的人——譬如叶行络、叶盛淮、江瑶、顾春——任意找他们几个中的谁帮这个忙,其实都是一样的。
原来,根本就不一样。四姐真正想见的人,其实只是司凤梧吧?
有些话不必说穿,因为真相会很残忍。
顾春笑容悲悯的望着泪流满面的花芫,她知道,这位被师父寄予了厚望的小师姐绝不是个笨蛋。
只是团山被遗忘太久,久到连团山的小辈们自己都快忘了这里有多重要。
之前出去的那些人都没有泄露过任何秘密,是因为从前外界根本没人对团山感兴趣。
可如今团山有李崇琰在,引人注目就是顺理成章之事。
而这些因为李崇琰而将目光投向团山的人中,一定会有人敏锐地察觉,这片山高雾深的看似不毛之地,竟藏了太多可供推敲的细节。
若花四真的只是想见豆子一面,为什么会让花芫先找司凤梧?
无非是因为司凤梧手中那队人,除了镇守白石楼之外,还有另一个隐秘的任务。而正是由于这个隐秘的任务,恰好使司凤梧有权酌情从外部征召人员。
团山屯军的兵源多是本寨及二十个副寨的子弟,惟有司凤梧手上那队人可酌情例外。
也就是说,外界的人若想顺理成章地混入本寨,司凤梧是唯一的途径。
当许多之前忽略掉的细节被串在一处后,整件事便透出一股子叫人心寒的算计来。
放眼整个团山,知道司凤梧有隐秘任务的人不算多,而知道他那个隐秘任务具体是什么的人,就更是屈指可数。
因为叶逊欲将叶盛淮调回本寨协助整军,便有意栽培花芫来接手济世堂,也是前几日才将司凤梧另有重任的秘密简单向花芫提了几句。
而花四与卫钊曾是少年夫妻,又在本寨生活了近四年,她会知道“司凤梧另有重任”这件事,并不奇怪。
花芫仿佛整个人被冻住,定在原地泪流不止。
顾春见状,于心不忍地抱抱她通体遽寒的小小身躯,轻声道:“我是先答应了豆子,后才遇到司凤梧的,不然我不会走这一趟。你替我转告,就说卫钊问她,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顾春心中暗忖,花四应该也不清楚司凤梧那个隐秘任务具体是什么,否则她不会如此冒进,以为司凤梧会网开一面助她回本寨。
只是顾春自己身份本就尴尬,为明哲保身,她决定还是不和花四见面为好。反正她对花四的秘密也没有多好奇。
“春儿,”花芫此时已是满面的泪意涟涟,眼中全是后怕与苦涩,“我是不是该庆幸,我并不知道阿梧……”那个隐秘的任务是什么。
“许多事不知道才好呢,”顾春忙不迭地捂住了耳朵,“你可别再跟我说什么了,我没听见的啊!”她不掺和屯军的事,这是团山众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花芫立刻惊觉自己险些又犯错了。
虽她相信顾春是可靠的人,但司凤梧的秘密任务这件事,也是不该顾春知道的。
好在顾春半句也不问,若无其事地向外走了几步,忽又转头对花芫道,“待会儿花四来了,你最好也别问她什么,就当咱俩什么都不明白,只因她想念儿子,我们就帮了个小忙成全这人之常情。懂?”
花芫抬起衣袖重重擦干面上的泪痕,郑重地点了头。
她虽因个头不高看起来像个小孩子,又涉世不深,时常一副憨态可掬的天真模样,可她也是团山屯军的在册人员。
若她今日能不动声色地扛过这场至亲之人的欺骗与利用,忍住伤心、失望,举重若轻地演完这折戏,还不叫敌方察觉一丝端倪——
那团山十三寨的花七,就真正长成战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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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关于司凤梧那个隐秘的任务,或许顾春知道的,比花芫还多一点。
有时候顾春也很痛恨自己机灵过度,许多事明明没人告诉她,她居然好死不死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所以为了避嫌,她更不能见花四,不然若是日后出了什么岔子,她很容易变成无辜的嫌犯。
同理,她也绝不去问花四究竟为何而来、目前是什么身份、为谁做事……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些早晚会被司家查出来的事,无需她自作聪明去涉险逞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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