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羽说,如果明朔做不了,东岳大概会派幽冥的鬼差来,鬼差无情,她们下手肯定要比明朔来得狠,来得利落。
于是明朔道:“暮朗,你说过你会达成我所有的愿望。”
暮朗抬起头。
明朔极为艰难地道:“我不想见到你了。”
暮朗的脸色瞬间便变了。明朔瞧见他这模样,差点就要放弃。可她想了想少羽的话,又生生忍住。她想,暮朗难受完了,会怎么做呢?是像少羽猜得那样遮住她的眼睛,还是像灵思说的那样,会十分难过,然后放她自由?
暮朗没有说话。
或者说他说不出话。
他瞧着明朔,嗫嚅了半天,好半晌才道:“你让我想一想。”
“让我想一想。”
暮朗离开了,他这次没有关上笼子。明朔也没有走。
她将怀里的东西放下,其实别的她都可以不要,只有暮朗搁在里面那只有些破旧的鸟窝,她喜欢很,觉得拿来盛放灵石真的再好不过了,想要带走。
明朔垂下眼,忽得对少羽道:“少羽,我有点儿难过。”
少羽安慰她:“很快就会过去了。”
的确很快就会过去了。
第二日,暮朗来见她。
他仍穿着昨日来见她时穿着的玄袍,只是脸色更苍白了些,苍白的似乎能化进阳光里。
明朔只看了一眼,便再也移不开眼睛。
她的声音带上了点哭腔,问:“你的头发怎么了?”
暮朗的头发没有束起,披散在身后。满洞奇珍的光彩映在他如雪的发丝上,轻柔的像是一场梦。
暮朗面容一如既往,他原本漆黑的的长发,却在一夕之间成雪。
暮朗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变化,他对明朔道:“你说的对,我答应过你,要完成你所有的愿望。”
“我把门打开了,你去吧,你只需走出去,便瞧不见我了。”
他的声音温柔极了,反让明朔生出了惶恐。
明朔忽然间便不想走了,可是少羽提醒着她,胸前的玉佩烫得发痛。
明朔迟疑着,走出了笼子。暮朗瞧见了她拿着的东西,忽然道:“这个,可以留给我吗?”
明朔见他说的是自己手中的松木鸟窝,顿了一瞬,胡乱点了点头,将它给了暮朗。暮朗接过明朔手里的鸟窝,指尖与她相碰。明朔只觉得自己碰到的是一块冰。
暮朗道:“走吧,外面正是晴日,秋高气爽,是你会喜欢的天气。”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洞外竟响起了唧唧喳喳的鸟叫声。
明朔踏上了玉阶,她迟疑着,向前走去。
暮朗瞧着明朔的背影,梦里那只朱色的凤凰便渐渐与明朔的身影重叠。
他在蓬莱阁的藏书楼中读过典籍。神鸟朱雀,是为陵光神君,生于星辰,归于天际。
暮朗想,他大概是真的没有办法得到这只鸟。
每当他以为自己得到了,都不过是自以为。
他能做的,大概只有和梦里的“罗浮”一样,瞧着她渐行渐远。
暮朗的手握上了自己腰侧的朱红短剑。
明朔向下走去,她觉得这玉阶每跨一步,都如同越过刀山火海。太难了。
她停下了脚步。
少羽见状,甚至顾不得会被暮朗发现,大喝道:“明朔!”
明朔回了头,她想走回去——
鲜红的血顺着玉阶蔓延了下来,最终停在了明朔脚前的三寸处,半点也未曾染脏她的衣裙。
明朔怔住了。
暮朗依靠在金色的笼子上,长长的眼羽合上,容色俊美安详。他的手里握着那把朱红色的短剑,而此刻那柄剑正深深的、深深的插进他的胸膛里。
血浸湿了他黑色的袍子,染红了金色的绣纹。他腰间的金丝香囊忽然断裂,金色的镂空金属球顺着玉阶一路跌落,叮叮当当,溅起满阶的血液。
一滴血,溅上了明朔的脸。
有佳人,一顾倾城,二顾倾国,三顾倾心。
——我害怕你飞远,害怕你终究会离我而去。
——我害怕自己终究无法得到你。
——既然终究会失去,不如停留在仍拥有你的时候。
你不会再见到我,但我的一生,从遇见你后,便不能无法见到你。
“……暮朗?”
☆、枪与玫瑰01
陈寒听完了明朔讲完了她在第一个世界的遭遇, 吓得手里的冰淇淋都掉了一下。还是明朔眼明手快帮着扶了一下,她手里的冰淇淋才没有摔下去。
陈寒学乖了, 她将冰淇淋搁在了桌上, 严肃着面孔,对明朔道:“他神经病啊!!”
明朔听见这话, 噎了一瞬, 想了想,虚心道:“他本来不就是神经病吗?大家都不想面对, 所以东岳才找了我。”
陈寒瞧着明朔的表情便有些同情,她对明朔道:“这差事不能推吗?”
陈寒道:“你看, 这次是血溅你一脸, 谁知道下次是不是换脑花喷你一脸了。罗浮这种人, 生生世世的睡下去才是对大家的贡献,东岳到底是哪里想不开要叫醒他哥哥。”
明朔道:“转轮台出了点问题,你知道转轮台是罗浮建的, 他不醒没人能解决。”
陈寒虽然是最近才飞升的神仙,因为和昆嵛山关系密切, 故而也得到了少羽不少关照,对于神界许多秘辛也略知一二,比如转轮台是什么东西, 有什么作用,又有多重要,她心里还是有些数的。
于是她苦着脸道:“那是得必须去叫醒他,但就不能换人吗?”
明朔道:“东岳说可以, 所以我来找你了呀。”
陈寒:“……”
陈寒冷静的叫了服务生,然后对明朔道:“你还想吃什么我请,刚才那一句我就当做没听到。”
明朔:“……”所以就是大家都不想见的神经病,让我去处理咯?!
陈寒又给明朔点了一杯抹茶口味的冰淇淋,托着下巴瞧着明朔一勺一勺的挖进嘴巴里。忍不住问:“他为什么自杀?”
明朔将勺子塞进嘴里的动作略顿一瞬,而后才道:“不知道。”
陈寒见明朔脸色不太好,便也不再提,连忙拿起菜单转移话题道:“巴旦木的巧克力巴菲要不要,我再帮你点一份啊?”
陈寒忙着去替她选新的甜点,明朔慢慢吃着杯子里的抹茶冰淇淋。她回答陈寒说不知道,是实话,但她知道灵思一定知道。
正是灵思知道她说完这句话后,暮朗会选择自杀,所以她才诱哄的明朔。灵思被无名岛的幻境迷了心智,一心想要暮朗死。可暮朗太强了,她不是对手,清月也不是对手,明朔更不是对手。
能杀死罗浮的只有罗浮。
能杀死暮朗的也只有暮朗。
可暮朗怎么会自己杀死自己呢?他当然不会,除非是明朔要他死。
明朔不愿意让他死,所以灵思才想到了这一句明朔以为无事,但对暮朗而言……或许比让他去死更为残酷的话来。
暮朗的死,明朔是要担起责任的。正因为她“不知道”,所以才让灵思借着她杀了暮朗。
陈寒道:“你也别放在心上,正常人谁会因为女朋友一时气话而自杀啊。他自己神经病,怨不到你头上。不过他本来就是神经病嘛,大家都知道。”
明朔问:“知道什么?”
陈寒道:“咦,你不知道吗?罗浮沉睡的原因。”
明朔老老实实:“少羽说他是因为觉得无聊。”
陈寒:“……这个说法确实理据服。我问过我的祖师爷,你知道他东周就飞升了,所以也算是见着罗浮沉睡的。他老人家说了,无聊是一方面,还有更深的原因。只是罗浮这个人实在太不走寻常路了,所以光靠‘无聊’这理由就足够说服所有人相信了。”
陈寒见明朔有兴趣,觉得对罗浮了解越多,对于她接下来一次次的叫醒工作也要有所帮助,便接着道:“他老人家说说罗浮因为是失恋,所以沉眠。我也是服气了,失个恋而已,有必要吗?”
陈寒安慰着:“你看,他原来就这样,所以这次的事情不怨你,东岳也不能怨你。”
明朔脑子里暮朗死去的样子还顽固的停留着,她轻轻对陈寒道:“可我有点怨自己。”
陈寒听见这话,面上不免动容。她学着明朔趴在桌上,黑色的眼睛温温柔柔的注视着明朔。明朔瞧着她的眼睛,恍惚中觉得自己以前似乎也曾被谁这样照顾过,这样对待过。
可陈寒是近两年才飞升的,她不可能曾经见过陈寒。
陈寒伸出了手,拨了拨她的头发,对她道:“明朔,人生就是这样的。罗浮因心伤沉眠,所以东岳要再以他心伤的方式唤醒他。可从来都是人心换人心,你在伤他的时候,难免也会误伤到自己。”
“这不可怨,更不可悲。这只是人生必然要经过的路程。少羽同意让你去,或许也是打着希望你能多见识些,多长大些的意思。罗浮虽然不是个好对象,但如果你连罗浮都挺过了,少羽大概就能放心你离开紫薇宫了。”
明朔道:“那如果我狠不下心呢?”
陈寒道:“那你就想一想,如果你狠不下心,罗浮就永远醒不过来。你不是对暮朗有歉意吗?暮朗就是罗浮,如果罗浮醒不过来,你也永远无法向暮朗道歉。”
明朔似懂非懂。
这时甜品店的门被推开,一个约莫十岁、留着长发的小男孩走了进来。他神色宁静,双手作拢袖状,面容精致。他瞧见了陈寒,便举步走来。
陈寒也瞧见了这孩子,她有些惊讶,立刻起身半蹲了下去,与这约有自己腰侧高的男孩视线齐平,替他拉紧了穿着的小马甲,恭敬道:“祖师爷?您不是在我宿舍等着吗?怎么出来了。”
男孩的声音稚嫩却十分平稳,他对陈寒道:“我不放心。”
陈寒原本想说,我是出来见只涉世未深好骗的要命的小凤凰,能有什么危险。但瞧着男孩的模样,这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这可是东周飞升的正太,在天界紫府宅了上千年的大佬,此刻居然会因为担心她而忍着不适出了门,这是怎么样的一种牺牲与关爱!
于是陈寒正了神色,对明朔道:“明朔,我先送祖师爷回去,会员卡我放在这里,你要是还想吃什么,自己点就好。”
明朔点了点头,还和陈寒的祖师爷打了照顾。
男孩点了点头,算是应了明朔的礼,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板着脸对她道:“在走之前,去趟幽冥。”
明朔一个手抖,期期艾艾道:“去,去幽冥做什么?”
男孩道:“去找罗浮拿气引,你不想再浪费时间花在找人上吧。”
说罢,他便扯着陈寒的手走了,陈寒和明朔道了别,帮着自己的祖师爷推开了玻璃门,而后消失在门后。
明朔愣了一瞬,若是陈寒的祖师爷不提,她自己差点都忘了。
她在原座位坐了一会儿,吃完了抹茶和芭菲,想了想,还是回去拉着少羽去了趟幽冥。
幽冥冷冰冰的。
明朔随着少羽走过了奈何桥,路过了酆都,踏进了罗浮的宫殿。
在进宫殿前,明朔下意识抬头遥遥看了眼在血池后方的转轮台,转台上怨气肆意,浓的像布一样的怨气将转轮台缠绕,令人看不真切。
不过左侧倒是有一处富丽堂皇闪着金光,明朔忍不住问:“那是哪儿?”
少羽瞧了一眼,没好气道:“那兄弟俩的藏宝阁,罗浮除了死亡也司掌财富。后来他将鬼帝的位子给了东岳,但财富之神仍然是他。”
“你瞧见的这个,不是东岳的就是罗浮的。这两兄弟一个样,瞧见喜欢的,就一定要藏起来,也不知道哪儿学来的毛病。”
明朔几乎是立刻想到了暮朗藏着她的那山洞,洞内奇珍遍地,不是收集癖,还真攒不了那一山洞。
明朔不免多瞧了一眼,少羽会错了意对明朔道:“当然如果你想要,咱们就和东岳敲诈过来。你这次遭了那么多的罪,扒他幽冥一半,也算不上过分。”
明朔:“其实……我也还好?”
明朔剩下的话消失在了少羽凶狠的眼神里。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明朔完全不知道,以温润着称的少羽,也能有这么恐怖的一面。
少羽深深吸了口气,对明朔道:“要不你回去吧,我去要就行。”
明朔迟疑了一瞬:“我也去。”
少羽瞧了她一眼,最终没说什么,只是带着她进了大殿。
东岳知悉了他们的来意,表示没有问题。他起身,对两人道:“和我来吧。”
东岳直接将两人带进了罗浮沉眠的寝殿。
罗浮的寝殿和他人一样冷冰冰的,满室玉碧,却感受不到多少暖意。明朔瞧着他桌上用来点灯的一串明珠,对少羽诚恳道:“看起来挺好吃的。”
少羽:“……”你就一点也不觉得可怕吗?
东岳领着两人直接来到了罗浮沉睡的地方。他的床头燃着一盏琉璃灯,灯火明明灭灭的印在他亘古不变的容颜上,像一道道的金色的丝网。
明朔终于看见了罗浮。
他长得比暮朗还要好看一些,唇角和眉梢和暮朗十分相似,只是此刻沉沉的睡着,瞧不见他的眼睛,有些可惜。
东岳从他沉睡着的兄长身上取了他悬挂了千年的吊坠,而后将坠子交给了少羽。
东岳对少羽道:“斩断它,一半给明朔带入他在的世界,一半你拿着,就能确定到底他成为了谁。”
明朔本以为罗浮佩戴了千年的东西,该是多珍贵的宝物。忍不住攀着少羽的胳膊看了一眼,却在看到的时候极为失望。
这根本谈不上宝贝。
只是一截枯枝罢了。瞧着品种,似乎还是昆嵛山上的,实在不明白喜好奇珍的罗浮为什么会将这种东西佩戴千年。
但罗浮睡着,东岳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回答的样子,明朔便也吞下了问题。
东岳瞧见了明朔,顿了会儿,才道:“辛苦了。”
突然被道了谢,明朔倒有点受宠若惊了,她摆了摆手,谦虚道:“还好,还好。”
东岳道:“一次是不能完全叫醒他的。他将自己藏在了很多世界里。”
明朔点头:“这个我知道,一开始你就说过了。”
东岳道:“所以……你最好心肠硬一点。”
明朔:“……啊?”
东岳难得说这些话:“你知道陵光神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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