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这便是武宁侯府老夫人了,殷盈连忙上前见礼,韩宝葭跟在身后跪下磕了个响头,脆生生地喊了一声:“老夫人好。”
老夫人的眼前一亮,这孩子长得可真好看,尤其是一双眸子,笑起来弯弯的,透着一股子喜气,让人一见就心生欢喜。“娃儿模样可真好,过来让我瞧瞧,叫什么来着?”
韩宝葭乖乖地走上前去:“回禀老夫人,我姓韩,名字叫做宝葭。”
老夫人拉着她的手端详了片刻,笑着道:“这名字好,哪个起的?”
殷盈连忙道:“回老夫人,是我托了远房亲戚取的。”
“那一定是个饱读诗书的,”老夫人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殷盈,一边笑道,“你也别拘束,坐下喝杯茶润润嗓子。”
殷盈坐了下来,心里有些狐疑:厅里看起来只有老夫人一个正主,仅旁边站着两个年长的嬷嬷,其他的女眷却为何不见踪影?
照老夫人的吩咐,嬷嬷奉了了一杯茶,还特意给韩宝葭上了一碟子点心。
老夫人闲话家常,问了问殷盈家里的情况,殷盈一一作答,韩宝葭坐在一旁,尝起了绿豆糕,武宁侯府的点心做得真是不错,绿豆糕入口即化,软糯香甜。
说也奇怪,自打入了这个十三岁的身子,受着家人的宠爱,韩宝葭觉得自己越活越小了,爱吃贪玩,仿佛要把从前从未享受过的快活日子全都补偿回来。
不过,在这里可不能敞开了肚子吃,得替娘亲挣脸呢。
尝了两块之后,韩宝葭便乖乖坐在一旁听大人们讲话,老夫人看她的时候便笑上一笑,问她了便应上一句,乖巧得很。
末了,老夫人终于问了几句胭脂水粉的事,殷盈便取过自家的东西介绍了几句,还特意把两盒殷颢从燕州带来的玫瑰胭脂送给了老夫人。老夫人赏了韩宝葭一个金裸子,又说笑了几句,这才让秦嬷嬷把人送了出去。
等人走了,老夫人靠在了罗汉椅上,闭目沉思,秦嬷嬷把人送出了华兰堂,回到外厅,小心翼翼地替她捶着后背:“老夫人,您看……”
老夫人淡淡地道:“长得倒真是绝色,难怪齐宏喜欢。”
秦嬷嬷不敢搭话,只是喏喏地应了一声。
“虽然小家子气了些,但进退倒也还算有度,身姿妖娆却也并不张扬,问起她的前夫,也未见她呈口舌之欲极尽诋毁,显然是个心善之人,”老夫人悠悠地道,“还有那个女儿,长得真是钟灵毓秀,一看就是有福之相。”
“老夫人的眼光,自然是不会差的。”秦嬷嬷连忙道,“也不知她是得罪了什么人,竟然如此被人诋毁。”
“现如今就看齐宏是什么意思了,”老夫人的眉头一挑,“若是齐宏有意,少不得让人帮她一把,若是无意,我也不折腾自己这把老骨头了。”
第7章 蟠龙玉佩(七)
殷盈跟着管事一路朝外走去,一颗悬在半空的心总算落了地。
这几日被那谣言折磨着,几门亲事都落了空,爹娘背地里一直唉声叹气,她心里也难受得很,眉头总是笼着一层愁绪。今日这事还算圆满,能让家里人稍稍展颜。
旁边的院子里传来了嬉戏笑闹声,韩宝葭忍不住张望了两眼,管事笑着道:“这是府里的姑娘们在扎纸鸢玩呢,这几日春光正好,难得可以玩一玩。”
韩宝葭不由得露出羡慕之色,她年少的时候只有书香墨宝作伴,年长了百事缠身,哪有这样轻松惬意玩耍的时候?
殷盈见女儿喜欢,便道:“蕤蕤,你要是喜欢,让你舅舅帮你做一个,马上就是上巳节了,咱们也去郊外散散心。”
“好,我想要一个猫做的纸鸢。”韩宝葭兴致勃勃地谋划。
“傻丫头,哪有猫在天上飞的,”殷盈忍不住便笑了,“都是做鸟儿、蝴蝶、老鹰的。”
“都做一样的有什么好玩儿?”韩宝葭不服气了,“我就是想做个特别的。”
“好好,蕤蕤说什么都好。”殷盈抿着唇微微笑着,眼中满是宠溺。
前面走的管事忽然停下脚步,朝着前边恭谨地叫了一声“四爷”,殷盈慌忙垂首跟着行了个礼,等着人先过,可不知怎的,好半天没见动静。
韩宝葭晃了晃殷盈的手,小声叫道:“娘,是他。”
殷盈心里狐疑,偷偷抬头一看,只见一名青衫男子长身玉立,目光痴痴地落在她的脸上,正是那名登门送画的登徒子。
“怎么是你!”殷盈心慌意乱,脱口叫道。
叶齐宏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躬身回了一礼:“在下姓叶,名齐宏,是武宁侯府家的老四。”
“四……四爷……”殷盈的心里七上八下的,那日一时气愤骂了人,不知道会不会被人怪罪,只是谁能想到那个直勾勾看人、唐突地上门邀人共赏诗画的会是侯门四公子?倒像是一个从未见过女人的浪荡子。
“那日是我唐突了,还请见谅。”叶齐宏总算收了自己那痴迷的目光,一派斯文温雅。
“不不,是我无礼了,还请四爷见谅。”殷盈定了定神,柔声道。
美人不但人美,说话也美,脾气还这么温柔。
叶齐宏的心神一荡。
他这些日子在家里闷着,早起时总算灵光一现,察觉出自己做的这事出了什么毛病。
良家妇女不比他的那些红粉知己的洒脱,讲究的是端庄守礼,他这样贸贸然登门邀约,哪能得个好脸?既然喜欢得心里放不下,自然要登门求亲,这才显出自己的拳拳心意。
一旦想通了,他便匆匆往母亲这里赶,没想到刚好撞上了殷盈,这可真是天注定的缘分啊。
他心热得很,还想多说几句,殷盈却不敢多留,只说父兄还在外面等候,便拉了女儿匆匆离开了,只留下叶齐宏一人立在原地,看着佳人离去的背影神而往之。
一桩心事了了,殷家一家人总算稍稍安心了一些,其他的流言蜚语,他们除了和相熟的街坊邻居怒叱几句外,也无能为力,这日子总得继续往下过。
这天殷颢和殷父去了铺子里,韩宝葭用罢早膳,坐在院子里饶有兴味地看着杏儿编一个草蚂蚱。
大门骤然被敲得“哐哐”作响,夹杂着崔婆子的叫声:“嫂子,嫂子快开门!大喜事啊大喜事!”
胡氏和殷盈一溜儿小跑从房里出来了,杏儿去开了门,崔婆子一脸兴奋地走了进来,扭着腰笑成了一朵花:“哎呦,殷家妹子也在啊,正好正好,恭喜你啊,武宁侯府家的看上你了,可不得了了!”
胡氏慌得被门槛绊了一跤差点摔倒:“什么?武宁侯府?”
“对啊,”崔婆子脸上的笑稍稍矜持了些,“可费了我不少劲呢,说了你们不少好话,可把我喉咙都说哑了。武宁侯府那是什么人家?大侄女这是要飞黄腾达了,以后可千万不能忘了我婆子的好啊!”
胡氏晕乎乎地把崔婆子往里请,殷盈却脸上没有几分喜色,站在门槛外怔愣了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
韩宝葭晃了晃她的手,小声问:“娘,你怎么了?武宁侯府就是我们前几日去的那一家吧?不好吗?”
殷盈连忙笑了笑,柔声道:“蕤蕤去那边玩,娘进去说说话。”
韩宝葭有些不太放心,在前院绕了一圈,只说自己要回房了,避开了杏儿,趴在后头的窗户上偷听。
屋里都是崔婆子一人叽叽呱呱的声音,不外乎是她在这桩亲事里出了多大的力,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馅儿饼,赶紧让殷父回来,一家人合计一下要些什么彩礼,早点把事情办好了,省得夜长梦多。
胡氏听得连连点头,正要去喊人,殷盈忽然问道;“崔婆婆,他们既然来提亲了,可有说起宝葭的事情?”
“你女儿?”崔婆子愣了一下,摇头道,“没有,不过人家侯府高门,规矩多着呢,你女儿毕竟姓韩,难不成还想当侯府的小姐不成?先在家里放着,或者交给她爹,等你在那边站稳脚跟了,再慢慢想法子往府里送,是不是这个理?”
“这……”胡氏为难地看向殷盈。
殷盈断然摇头:“不行,蕤蕤要跟我走。”
崔婆子气乐了:“呦,大侄女你这口气倒是大啊,还能和武宁侯府谈条件?这是买一搭一,不搭就不卖了?”
“不是不是,”胡氏连忙打圆场,“容我家老爷子来了好好商量一下。”
“还商量什么?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崔婆子毫不客气地道,“大侄女,你把女儿养在你娘这里,你在侯府多攒点银子送过来,你娘还能亏待了自家外孙女?就算到时候女儿还是送不进侯府,等她大了,你这做娘的在侯府,总能让人高看一眼,你女儿的亲事不就能挑挑拣拣了?”
殷盈咬着唇不吭气。
崔婆子继续道:“大侄女你可想清楚,就算你现在是待字闺中的黄花大闺女,都不一定能找到的这样的亲事,侯府家的姨娘都是从高门大户里挑的,说亲的是武宁侯府家的四爷,长得那个叫做风流倜傥,还不到而立,听说还是才华横溢的贵公子,你但凡稍稍迟疑一下,说不准这亲事就黄了。”
胡氏没见过世面,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了,也劝自己女儿:“盈儿,蕤蕤你就别操心了,我和你爹还在,就不能亏了她,等过两年说门好亲事嫁出去了也就圆满了。赶紧先应了吧,让你崔婆婆去回话。”
崔婆子一拍大腿:“就是这个理!还是嫂子干脆,那我就——”
殷盈忽然打断了她的话:“崔婆婆,这侯府来提亲的是娶妻还是纳妾?”
崔婆子心里“咯噔”了一下,仔细回想了片刻,刚才那个侯府说媒的婆子没提这事,她一时激动居然也忘了问了,不过她脑子转得快,立刻笑道:“那可是武宁侯府,嫡出的四房,大侄女你说呢?”
殷盈的脸色一白,摇头道:“不,我不做小妾,崔婆婆,这门亲事,你帮我推了吧,就说我小门小户,高攀不上。”
崔婆子急了:“大侄女你怎么就这么倔呢?那四房的正妻早些年就已经不在了,就算是做个姨娘,你使出劲儿来巴住了夫君,这四房还不是你说了算?哪天老爷一高兴,把你扶了正不就好了?何必去计较那些虚名呢?”
殷盈也不理她,只是垂首和胡氏道:“娘,我不能答应,蕤蕤不能进府,又是做妾室,以后哪有清白人家愿意娶一个妾室养在外头的女儿做妻子?我宁愿自己苦一辈子,也不能让蕤蕤日后受苦。”
胡氏长叹了一声,半晌说不出话来。
崔婆子气坏了:“这可真是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居然还对武宁侯府挑三拣四,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哪家的千金小姐不成?你这样,这辈子就别想再嫁出去!自古以来这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嫂子你这样纵着你女儿,可是要害了她了!”
殷盈也不辩解,只是朝着崔婆子行了个礼,默默地退了出去。
到了自己房里,她失魂落魄地坐在床上,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这可能是她这辈子最好一次彻底摆脱韩进的机会了,也可能是唯一一次让家人扬眉吐气的机会了。
然而代价却是要抛弃相依为命十多年的女儿。
她怎么忍心?
韩宝葭自幼体弱,韩家又是个强撑面子的,女儿都是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牙牙学语时的天真、蹒跚学步时的可爱、长大成人后的懂事……哪一点都让她割舍不了。
身上一暖,有人抱住了她,在她肩膀上蹭了蹭。
殷盈一看,是女儿。
她慌忙抹了一把眼泪,挤出一丝笑容:“蕤蕤怎么进来了,娘的眼睛被沙子迷住了……”
“娘。”韩宝葭把脸埋在了她的胸前,贪恋地叫了一声。上辈子,从小到大,都是她为了家人牺牲,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全身心地维护过她,为了她宁愿放弃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
“蕤蕤怎么了?”殷盈慌忙道,“别听别人胡说,娘不会丢下你的。”
“嗯,”韩宝葭轻声道,“我也不会丢下娘的。”
其实若是她自己一个人的话,就算只有十三岁的稚龄,也有的是办法安顿自己。上辈子她早就替自己留好了后路,就算换了个皮囊也不碍事。可如今她不舍得了,这么好的娘亲,她得霸着不放。
殷盈被女儿的稚语逗乐了,抱着她亲了一口:“好好好,蕤蕤不许丢下娘亲不管。”
韩宝葭轻哼了一声:“那个色迷迷的四爷,我还当他是真心喜欢娘呢,没想到也是个见色起意的,我们不理他。”
殷盈慌忙捂住了她的嘴:“不许胡说,那可是武宁侯府的,被人传出去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以后让他来求着咱们,咱们还要端着架子不答应,让他急上一急。”
韩宝葭气哼哼的,歪着脑袋,小嘴堵着,一双眸子瞪圆了,腮帮子鼓了起来,看上去分外可爱,殷盈忍不住捏了一把她的脸蛋,开心地笑了。
崔婆子走的时候气得脸都青了,一路指桑骂槐地出了门。
傍晚的时候,殷颢父子回来了,一听这事也有些不知所措,一家人商量来商量去,殷父终于拍板:“算了,咱们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一家人平安喜乐。实在要是在冀城待不下去,咱们就回老家,这些家产也够我们一家人过日子的了。”
“都是女儿不孝……”殷盈难过极了。
“怎么能怪你,”殷父心疼地道,“怪我们俩当年有眼无珠,看错了那个畜生!”
这一场风波就算是过去了。殷盈心如止水,彻底断了再嫁的心思,把心思都放在了韩宝葭身上,她打算好了,要是韩进和于老爷再纠缠不清,就照殷父说的那样,她先带韩宝葭回老家,老家虽然没有冀城繁华,倒也落了个清净。
这眼看着就要到上巳节了,原先便答应了韩宝葭要出去放纸鸢,殷盈和殷颢两人便开始倒腾这个。
只是韩宝葭想要个猫的纸鸢,两个人便犯了难了,胡乱画了两笔,韩宝葭瞧着那一团团墨渍笑得喘不过气来。
一家人正热闹着呢,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杏儿把人引了进来,只见崔婆子又来了,一脸的尴尬,旁边有个身穿豆绿色绣花褙子的婆子,脑后一个圆髻把头发拢得干干净净,满面堆笑着招呼道:“赶巧了,家里人都在,今儿个也不知道崔婆子说了些什么让人误会了,我是武宁侯府请的媒人,特意登门,替四爷说亲来了。”
第8章 蟠龙玉佩(八)
武宁侯府以正妻之礼求娶殷盈,并承诺会将韩宝葭归入武宁侯府的族谱,当成自家人一样看待。
崔婆子连连朝着殷盈致歉,连着甩了自己两个耳刮子:“昨日都是我胡说八道,大侄女千万别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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