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灼伤导致的增生性瘢痕像是一条巨蟒,将她的整条手臂缠绕,盘绕而上, 直至她的脸颊一侧,都有点淡淡的紫红。
崔真熙做了几个标准的伸展动作后,在眼前伸出了自己的左手,握了握拳,又松开。
“怎么出来了?”
崔真熙闻言回头。椎名有栖站在不远处,双手交叠在身前,眼神温和地望着她。
比起她当时出击之前,椎名有栖原本被剪到齐耳的黑色头发已经长了不少,发尾在肩头打了个圈盘在上面,现在的她比起原本那个略显清高凛冽的少女,已经柔和很多了。
“在房间里面呆太久,很闷。”崔真熙笑着回答。
椎名有栖的目光落到了崔真熙伸在半空中的手,流露出一丝担忧:“你的手……”
其实不仅仅只是手,崔真熙被病服遮住的整个左侧半身都是同样的光景,但她好像全然不在意一样地挥了挥:“没事,已经全好了,一点也不疼。”
椎名有栖皱眉问:“疤痕,不去掉吗?”
这些疤痕在现代的医疗科技下是完全可以去除掉的,但崔真熙却拒绝了。椎名有栖一开始不能理解她执意留下它们的原因,即便是她们这样受伤是家常便饭的人,作为女孩天生的爱美之心还是有的,没有人会愿意在自己身上留下那么狰狞恐怖的伤疤。
“不去。”崔真熙眼神黯淡了一些,喃喃自语般地说,“因为那样太不公平了。”
崔真熙的声音很轻,但椎名有栖却听得清清楚楚,她微微睁大了眼眸,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张了张口原想说些什么宽慰崔真熙,但最后也没能说出口。
“要去看看她吗?”
想了半天,椎名有栖只能说出这句话,她刚说完便意识到自己提出了一个最糟糕的建议。
但没等她补充,崔真熙就摇了摇头:“不了……现在他应该在她那边吧,不去打扰了。”
“嗯。”
***
人造的微风吹拂起窗边的白纱,清风拂面,缪苗坐在轮椅上眯着眼望着窗外湛蓝色的天空,阳光在她身上镀了一层非常柔和的光芒。
“坐够了吗?”
在她一旁双手抱臂的金发少年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都一个小时了,看不腻吗?”
缪苗没有扭头,只是安静地望着外面。
“喂,你看着我。”尤拉诺维奇终于无法忍耐她这幅模样了,伸手便按在缪苗肩膀上,将她上身扭过,直视着她的双眼。
没想到眼眸刚对上,他却哑口无言了——她澄澈的双眼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平静而深切地望进了他的双眼深处,她看起来一切都好,刚刚似乎的确只是单纯出于欣赏景致的目的在窗前发呆。
“很漂亮,我喜欢。”缪苗朝他伸出了手,轻轻摩挲着他的侧脸,话语有些破碎,“天空,跟你的眼睛,颜色一样,很漂亮。”
他这下是真的什么话也讲不出来了。
“的确有点久了。”缪苗收回了手,“能把我放回床上吗?”
尤拉诺维奇直接将手环过她的肩膀,另一只手从她膝下伸过,轻松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缪苗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依偎在他怀里,闭上了眼。
“你不是要回床上吗?”见她没有松手的意思,尤拉诺维奇干脆抱着她坐在了床上。
缪苗笑了一下:“让我再抱一下。”
尤拉诺维奇没说话,只是双手搂得更紧了一些。
他已经高了很多了,身板也比初识的时候壮了不少,现在抱着她也不会有怪异的不协调感。
缪苗把头埋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体温,试图从中汲取一些勇气。
……
于一个月前,在那颗死星上,靠着缪苗最后拼上性命的一博,通讯连接上,他们定位到了她的机甲,终于是派人将被困两个多月的第一中队幸存者搜救出来。
那个时候军部差点就要强硬地中断对可能幸存者的搜索了,毕竟没有人会相信在那样的废土上有人能挨过两个多月。战况迫在眉睫,他们几乎就要主炮全开直接炸飞它了,谁知道当时尤拉诺维奇直接靠着自己的精神力干扰了整艘战舰的行动,锁定了火力管制系统,直到他们真的发现了缪苗。
缪苗从昏睡中醒来,在看见周围一群自己熟悉的同伴后,却半分激动和劫后余生的欣喜也没有,只是冷静地开口问:“‘黑匣子’有没有拿到?”
她这里指的是他们回收的,那用来储存他们对虫战斗资料的,能给无人机开发提供宝贵资料的记忆卡。
那也是空二师机师们第一中队存在过,战斗过的证明……如果可以的话,他们都是希望亲手将这个交还给联邦的,然而只有极少数的人做到了。
她必须确保这些他们生命换来的数据,安全地回归到联邦手里。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缪苗松了口气,然后才发觉一件事——她感受不到自己的下半身了。
脊椎三处骨折,伤到了中枢神经,可能下辈子再也站不起来。
“你的机师生涯就此结束了。”
缪苗被这样正式宣布道。
然后她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一点也没有吴港空袭事件受伤时的惊慌和不安,冷静得让人感到害怕。
甚至在面对那个她所爱的少年,那个一路在她心中支持着她挺下来的尤拉诺维奇,她也没有欣喜若狂。
“头发,变长了。”这是缪苗对他开口的第一句话。
然后她就被抱住了。
她的眼眶逐渐湿润了起来,低声在他耳侧喃喃:“我很想你。”
“每天……每天都在想你。”
“我知道。”尤拉诺维奇咬了咬牙,回应道。
缪苗的手指伸进了他的头发之间,五指为梳,给他理着头发,唤道:“尤拉。”
“干嘛。”
她的眼神一下空洞起来:“我还活着,对吗?”
“啊——”他有些恼火地应道,“我在这里。”
比起“你还活着”,他说的是“我在这里”,这句话让缪苗一直强行建造起的防线溃不成军。她放下手,依偎在他的肩上,放声哭了出来。
她一边哭,嘴上叨念着一些颠三倒四,毫无前后逻辑的话——
“我还活着。”
“太好了。”
“但为什么啊?”
……
自那以后,缪苗就再也没有哭过了。
她每天定期地接受身体检查和进行复健训练……尽管按照医生的意思,复健训练对于她而言已经没有必要了
尤拉诺维奇陪在她身边两个多月后便被军部的人强制押走了,虫族的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消失不见的巢穴级什么时候还会来袭也是个未知数。
根据他们推断,“分蜂”一旦产生,那么肯定不止一体“蜂王”从原来的族群中离开,恐怕当时除了那只未成体的蜂王和它还未完全构筑的巢穴,还有第三第四甚至更多只“蜂王”在不同的星球上扎根和转化它们。
而尤拉诺维奇作为人类这边最关键的筹码,自然是不能让他继续陪一个已经丧失价值的前任机师继续浪费时间了。
但他不在之后,缪苗的生活也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
——今天的天空,也非常温柔。
缪苗望着那片没有一丝阴翳的蓝天,摸了摸耳侧的发带,这样想到。
作者有话要说:
哦说起来之前似乎有人问我A.I是啥……这其实是我瞎几把扯淡的一个纪年代称,大星际纪年的感觉。
会站起来的,原型就再度回到了战场。
第102章
白光, 惨叫, 哭吼,血……以及尸体。
画面的最后一幕定格在漫天大雨之中那个人最后带着弧度的唇角。
缪苗喘着气,满头大汗从梦中惊醒, 室内一片漆黑, 还是深夜。她觉得喉舌干得有些发苦发涩,便伸手往床头的水杯探去。
指尖在水杯前停下,她又用力了几分,已经丧失对下身控制的她始终无法缩短那最后一段距离。嘴里的苦涩似乎顺着喉管蔓延到心中, 在她终于要自暴自弃放弃之际, 一只手忽然出现在视野里, 拿起了那杯水, 递到了她跟前。
缪苗低头道了声谢,然后小口地啜起了水, 直到口中的干涸被水湿润后, 她才抬起头看向来者。
对方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开灯, 但是在月光之下,她那头张扬的红发依旧亮眼。
柯德莉坐在她的床沿上,伸出手将她被汗水濡湿的鬓发撩至耳后:“做噩梦了?”
缪苗本想摇头, 但在对方锐利仿佛洞穿一切的目光下, 只好点头承认。
柯德眯了眯眼,然后给了缪苗一个温暖而坚定的拥抱,在她耳畔轻声叹息:“对不起。”
“我不是一个好老师,总是任性妄为, 还让我的学生独自承受那样的事情。”柯德莉摸着她的头发,安抚着她僵硬的身体,“你知道吗?在最初成为你们教官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你。”
缪苗茫然地靠在她的肩膀上摇头。
柯德莉继续道:“有点自卑,有点懦弱,介意自己的精神力阈值,但其实打从心底在反抗着所谓的天赋论,想要证明自己不输给任何人,跟过去的我如出一辙。一直没有告诉你对么?我的精神力阈值也只有B。”
“过去的我一直追逐着怀特的背影,一直以他为动力,拼尽全力当上了空战机师,然后……战争爆发了,我还没有从赫尔文毕业便被扔到了前线,其实那也无关紧要,到了战场上我才发现学校里教授的那些东西半分屁用也没有。刚开始真是害怕得不得了,但是一旦想到我……我深爱的人在跟我在同一个战场上呼吸和战斗,心里又有了无限的勇气。”
缪苗已经分辨不清柯德莉究竟是来宽慰她的,还是只是来单纯向她倾诉她过去的故事的,无论是哪个都没有关系,她只需要做一个沉默的听众就够了。现在的缪苗从柯德莉身上嗅到了一丝同样的气息,她清楚地知道对方已经跟她一样,站在了悬崖的边缘。
“直到他……直到他下令了让尼米兹航母自爆,我才发现我所憧憬和追求的不过是我自己编织的谎言,但当我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他只是个凡人,就跟我们一样,是我一厢情愿地把他捧在神坛上,却一直没有注意到他需要肩负的责任和使命……但我没有选择了,我只能恨着他,日复一日地恨着他,不那样做的话,我没有活下去的动力。”
明明柯德莉的声音里一丝动摇和脆弱也没有,缪苗却感觉肩头的病服有些潮湿。
“我迷失方向了,这些年来一直迷失方向了,我觉得自己无路可走了,只能在原地驻步。我装作已经什么事情也没有了,但实际上这些年来我从来就没从阿刻戎战役里出来过。”
柯德莉终于放开了缪苗,双手摁在她的肩头,绿色的双眼里闪烁着星光。
“明明我们性格完全不一样,我却总觉得在你身上找到了过去的我的影子,连经历都那么如出一辙,可我希望你别变成第二个我。”
“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你现在的想法,但不要回头,不要沉溺于过去。”柯德莉声音温柔到了极点:“跟我不一样,你要继续往前走,有人在等着你。”
***
九个月后。
春末,初夏。
空气中已经隐约有了一丝燥热了。长发被束成马尾,穿着蝴蝶袖衬衫和短裙的缪禾正在往行李箱中放进叠好的衣物,他收拾到一半,便有些不满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回头向身后的人再度确认般地询问道:
“姐,你真的要回去吗?”
被他叫做姐姐的女人刚刚换好衣服,她伸手拿起了床头的束腰,往自己的腰上围起。
专门按照她身形定制的为了保护旧伤的护腰理论上应该完美贴合她的身形才对,但她却拉了拉背后抽带,有些苦恼道:“小禾,能不能帮我打个结?”
“你有听我刚刚说话吗?”缪禾无奈地叹了口气,但还是起身上前,帮他的姐姐调正了束腰,最后拉紧抽带打了个结,“明明之前受过那么严重的伤。”
缪苗对缪禾的话置若罔闻,转身朝缪禾俯低,将头凑到他面前,指着自己耳侧编成了一缕蜈蚣辫的鬓发,问道:“这个编发好看吗?蝴蝶结有没有打歪?”
怎么越来越孩子气了。缪禾伸手在缪苗的额头上弹了一指:“因为要见到他所以那么开心吗?明明那个混账都没有来看过你几次。”
“不是。”缪苗有些委屈地捂着额头,“这次是帕瓦罗蒂少校亲自来请我回去的,没有办法拒绝,毕竟现在情况紧张,人手不足。”
缪禾眼眶突然就红了起来:“这次不会再跟上一次一样一身伤回来了吧?”
缪苗摇了摇头,怜爱地将他抱在怀里:“不会的,别担心我,我只是去做指导员而已。”
“说好了?”
“嗯。”缪苗在缪禾的侧脸上落下一个亲吻,“姐姐答应你。”
缪禾还是一脸不信任地继续问道:“真的没关系吗?真的要回去吗?姐已经不做噩梦了吗?”
这次缪苗没有给他肯定的答复了,她只是轻轻地拍了拍缪禾的头。
缪苗不会对他说谎,所以缪禾一下便明白了她的沉默所代表的意思,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笨蛋姐姐……”
他还想说一些挽留的话语,但一对上缪苗坚定的目光便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无用的,最后只是咬着嘴唇,啜诺道:“不许骗人。”
“嗯。”
“腰不好就不要跟以前一样乱跑乱跳了。”
“好。”
***
停泊在空间站的杰拉尔德·R·福特号航空母舰上。
缪苗刚从对接飞船上下来,站在空旷的航母内,面对着来来往往的舰员们,觉得浑身有些别扭。
这次她被任命为第25飞行联队第八中队的指导员,但是新型的福特级航母实在太大了,刚上舰她便二丈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第八中队的会议室到底在哪。
舰员们来往匆匆,都相当忙碌。缪苗不好意思拦下人带路,但时间已经不多了,刚上任就迟到会给队员不好的第一印象。
缪苗打开了终端,登陆上舰内的局域网,想自行翻出星舰内的地图自行找过去。
目光却停留在了一个令人相当汗颜的震惊体标题的帖子上。
《主题:震惊!第二十五飞行联队将迎来史上最年轻的指导员!是人性的缺失!还是道德的沦丧!亦或是官僚内部的py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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