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怀抱一如既往的宽厚有力,似是能为她挡住所有的风雨,轻舟咬紧了唇瓣,望着万重山揽在自己腰身上的大手,只觉心中涌来无限酸楚,她忍着泪意,去拨开他的手,却只让他抱得更紧。
“坐好。”万重山低声吐出两个字,他一手拉起缰绳,只说了句;“我送你下山。”
说完,他再没有耽误,只策马向着山下行去,唐明生见状,立时带着人跟上。
山脚处,连翘与将军府的侍从已是等候多时,连翘一脸焦灼,向着路口不住的张望,待看见万重山与轻舟一行时,连翘顿时哭了起来,只冲上前,唤了声;“小姐!”
万重山下了马,将轻舟抱了下来,连翘已是眼明手快的扶住了轻舟的身子,语带哭腔的问着;“小姐,您没事儿吧,那些山贼伤着您没有?”
轻舟没有出声,只摇了摇头,万重山将轻舟送到连翘手中后,黑眸一转,则是向着方统领看了过去。
方统领刚触到男人的目光,心头顿时一凛,他向着万重山跪下,口中只道;“末将不曾护得少夫人周全,还望将军降罪。”
万重山望着面前的属下,他的目光深冷,只撂下一句:“再有下次,提头来见我。”
方统领心中一寒,立时称是。
万重山说完,复又上了马,他的眼睛最后一次落在轻舟身上,想起她方才的那些话,万重山眼瞳深敛,他终是没有再说什么,只命人将轻舟送回将军府,自己则是领着身后的将士,向着军营疾驰而去。
轻舟抬起眼睛,就见骏马飞驰,扬起了滚滚尘土,而万重山的身影,已是隐在尘土中,顷刻间远去了。
万重山出征的那一日,皇上领着文武百官,为远行的将士送行,而万母,温氏与宁氏,甚至就连万梓安也是一道前往,唯有轻舟,因身子不适的缘故,不曾去城楼相送。
她仍是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府中的下人每逢见到她,也仍是毕恭毕敬的,尤其是管家,许是得了万重山的授意,更是事事小心,亲手接管轻舟的衣食住行。
夜。
“不知娘深夜要媳妇来此,是为了何事?”温敏懿来到万母的屋子,行礼后,向着婆婆轻声开口。
万母看着面前的儿媳,也不曾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道;“你是重山的发妻,眼下有件事儿,我必须和你商量。”
“娘请说。”温敏懿恭声道。
“外头的那些传言,你应当也是听说了。”万母捻着手中的佛珠,声音沉静如水。
温敏懿眸心一动,瞬时明白了婆母话中的含义,她微微站起了身子,沉默片刻,才道;“二爷的为人,媳妇是信得过的,二爷.....绝非是不顾礼数的人。”
万母闻言,便是叹了口气,她的目光向着窗外看去,想起儿子,只觉心下烦闷,“你我都晓得重山是什么人,自打那孩子嫁进来后,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你我心里都明白。”
温敏懿面色不变,唯有手指却是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重山在战场上一次次出生入死,才得来今时今日的地位,没有人会比咱们更清楚,他这一路走来,究竟有多不易。”
“不知娘有何打算?”温敏懿看着万母的眼睛。
“到了眼下这一步,咱们定要断了重山的心思,免得他日后把持不住自己,做出令万家蒙羞,让天下不齿的事来。”
“娘是想,趁着二爷不在府中,对轻舟....”温敏懿心中隐约浮起一个念头,心中顿时一动。
万母看出了她的心思,只是摇了摇头;“娘还没有那样蠢,也没有那样心狠手辣,娘不想伤她性命,只要让重山断了这层心思就行。”
“恕媳妇愚钝。”温敏懿眸心有不解之色闪过。
“这世间,都说我儿重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万母的话音刚落,温敏懿顿时神色大变,她不敢置信的看着万母,颤声道;“娘的意思,是要将轻舟,送给.....”
说到这里,温敏懿便是止住了声音。
“不错,咱们将她送给皇上。”万母声音平稳,念起那一日在城楼,待万重山大军走后,李云召曾似笑非笑的向自己问起,为何不见轻舟的身影,她心思一颤,只诚惶诚恐的回道孙媳抱恙在身,是以不曾前来。而待李云召走后,曹公公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她一直到此时都还记得清楚。
“也只有将她送进宫,才能彻底断了重山的心思。”万母的话音刚落,温敏懿则是言道;“可轻舟,毕竟是梓安的妻子。”
“这倒无妨,先前皇上曾属意将云音郡主许给梓安,咱们将她送回陈家,皇上会承咱们的情。”
听万母如此说来,温敏懿便是不再吭声,婆媳两俱是沉默着,倏然,就听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祖母要将孙儿的妻子送给皇上?”
闻言,婆媳两俱是一震,抬眸向外看去,就见一身骑马装的万梓安从外面走了进来。
“梓安?”万母看见孙儿,眸心只是一惊。
万梓安眸心通红,他一步步走进了厅堂,万母看着孙儿如此,刚要出声安慰,就见万梓安唇角挂着冷笑,一字字道;“想我万梓安娶个老婆,一时被叔父惦记,一时又要被送给皇上,倒也当真可笑,只怕放眼整个京师,也找不出比我更窝囊的人来!”
说完,万梓安竟是笑出了声,他握着击鞠杆,就那样站在当中,他的眼瞳几近沁血,向着堂上的主母看去,“孙儿知道,孙儿在祖母眼里,不过是个不学无术,一无所成的废物,可即便如此,孙儿也还是个男人,祖母要将孙儿的妻子送给旁人,是不是也该知会孙儿一声?”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和亲
“梓安,祖母不是这个意思。”万母一直将万梓安视为心头肉,此时见孙儿发火,哪里还能坐得住,她从椅上站起身子,颤巍巍的便要向着孙儿走去,温敏懿见状,遂是快步前来,扶住了婆母的身子。
“祖母是什么心思,孙儿清楚的很。”万梓安挥开了祖母的胳膊。
“梓安,你心里也该明白,有你叔父在,咱们断断留不得她.....”
“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万梓安攥紧了手指,目光犹如一束寒光般,打断了祖母的话,“看看他是不是真会和自己的亲侄儿抢女人,看看他会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身败名裂!”
“梓安!”万母厉声喝出孙子的名字。
万梓安却是丝毫不以为意,他的眸光透着一股恨意,一字一顿的与祖母道;“就让陈轻舟在这将军府待着,哪也不许她去!他不让我娶郡主,我也不会让他好过!”
万梓安说完,便再不去看祖母一眼,也不曾顾忌温敏懿的脸色,拂袖离开了大厅。
陈府。
“怎么样了?”姜氏听见动静,眼皮顿时一跳,向着来人问道。
嬷嬷上前两步,走到姜氏身边,方才压低了声音;“夫人放心,那些山贼压根不知咱们的身份,任由万将军的人如何查,也查不到夫人身上。”
姜氏闻言,便是微微放下心来,她眯起眸子,想起当日功亏一篑,竟没让那些山贼毁了陈轻舟的清白,心中便是暗恨不已。
“一群废物,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姜氏每逢想起,便是气得牙根发痒。
“夫人,那日,可是万将军亲自带人救走了二小姐。”嬷嬷点了一句。
“这又如何?”姜氏皱眉,“那万重山也是,堂堂的大将军,竟会亲自去救那个贱婢,也不怕失了身份!”
“夫人有所不知,”嬷嬷踌躇片刻,只附在姜氏耳旁,悄声嘀咕了几句话来。
“此事当真?”姜氏不敢置信。
“千真万确,老奴还听人说,当初在边疆时,大将军和二小姐就有些不清不楚,大将军还曾不顾性命,跳崖救过二小姐的命。”
闻言,姜氏眼底一亮,唇角却是浮起一分冷笑,“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小小年纪,连叔父都要勾引,当真是好不要脸!”
说完,姜氏又是吩咐;“让那些传言传的越烈越好,也好让咱们的老爷瞧瞧他养的好女儿!”
“夫人,依老奴愚见,再过不久大小姐就要进宫选秀,若此时外间流传着二小姐的风言风语,只怕对大小姐的名声也不大好。”嬷嬷恭谨道。
“你说的有理,”姜氏瞬间回过神来,她微微蹙眉,问道;“轻如的名字,是不是已经送进了宫?”
“夫人放心,大小姐的名字在名单上都是靠前的,储秀阁那边也是上下都打点了。”
姜氏听了这话,便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念起嫡女,只慢慢道了句;“陈家的希望,都是寄在轻如身上了。”
皇宫,元和殿。
曹公公默立一旁,李云召则是坐在案前,修长的手指自名单上划过,倏然,男人的手指停了下来。
曹公公凝神一看,就见李云召的手指停在“陈轻如”三字上。
他敛下眸子,恭声道;“启禀皇上,陈轻如乃礼部侍郎陈晋中的嫡女,芳龄十七,据说是棋琴书画,无一不精。”
“陈轻如?”李云召默念着这三个字,脑海中却是浮起一双清澈明净,能映出他身影的眼眸。
“是她的姐姐?”李云召问。
“正是。”曹公公心知李云召口中的这一个“她”指的是谁。
“嗯。”李云召收回手指,将名单随手搁在一旁。
“恕老奴多嘴,皇上贵为九五之尊,若真瞧上了谁,不妨.....”
“不,”李云召摆了摆手,道了句:“眼下还不到时候。”
“老奴惶恐。”曹公公俯身,不敢再说。
“她毕竟是将军府的女眷,”李云召把玩着手中的扳指,慢斯条理的开口,“眼下正是边疆大战的关键时候,孤又怎会为了一个女人,开罪我大齐的镇远将军?”
“皇上是君,万将军只是臣。”曹公公恭声进言。
李云召闻言便是淡淡笑道,“你可知当日孤要将云音下嫁,万重山进宫,用他的项上人头与孤担保,他会打赢这一仗,来请孤收回成命。”
曹公公一惊,“万将军此意,倒不知是为了何故?”
皇上亲自赐婚,许下郡主,无疑是莫大的荣耀,曹公公实在想不明白,万重山何以至此。
李云召眸心有精光闪过,“他这般回护,想来便是为了那丫头,免得她被夫君休弃,让人耻笑。”
曹公公一怔,思索片刻,才道;“皇上,老奴有些话,倒不知当不当讲。”
“直说便是。”
“万将军成名多年,向来洁身自好,听闻将军府种多年来连个妾侍也不曾有,不过近日,坊间倒是有些风言风语。”
“是何风言风语?”李云召微微挑眉。
曹公公遂是说出了一段话来。
李云召听完,眼瞳便是一亮,唇角亦是噙着些许的笑意,“不错,这事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
语毕,李云召目光是深邃,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曹公公只在一旁守着,不敢吭声,未几,就听李云召再次开口,似是自言自语般的道了句;“不过那般个我见犹怜的小美人儿,连孤瞧着都心疼,又何况是万重山。”
“皇上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曹公公躬着身子,恭声道。
李云召不置可否,骤然问了句;“她那个丈夫,叫什么来着?”
“回皇上,万将军的侄儿,名为万梓安。”
“他平日里都爱干些什么?”
“听说平日里不学无术,近日倒是十分钟爱击鞠。”
“击鞠?”李云召咀嚼着这两个字,眼中有暗光闪过,淡淡笑了。
自万重山走后,轻舟每日里皆是在自己的院子里待着,万梓安偶有回来,也似是全然忘记了府中还有她这么个人物,只由着她在后院里住着。只有逢上酒醉,万梓安才会来轻舟的屋子,也多是撒酒疯,摔东西,轻舟事事顺着他,即便受了委屈,也是独自受着。
许是见轻舟这般柔顺,万梓安也是渐渐没了折磨她的兴致,万重山不在京师,他更是没了束缚,到了后来便已不大回府,白日里击鞠过,晚间多是在宜春楼里歇息,外间纷纷传言,万梓安与宜春楼的花魁茗香打得火热,大有将其娶回去纳妾的势头。
轻舟对此倒是压根不曾往心里去,她每日里在万府中熬着日子,唯一留心的,便只有前线的消息。
三月初,万重山已是领军回到燕州,与辽人展开大战,传回京师的,时有捷报,也有噩耗,只让她的心时时刻刻的悬着,没有丝毫的松懈。
晚间。
连翘端着热水,刚走进屋子,就见轻舟坐在那里,看见她进来,轻舟立时转过身子,可即便如此,连翘也还是瞧见了,轻舟的眼睛红红的,似是刚哭过。
“小姐,您怎么了?”连翘将脸盆搁下,上前轻声开口。
轻舟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有些想娘了。”
“小姐前天才回去看过四奶奶,又何至于想成这样?”连翘看着不忍,小声道;“小姐,是不是在担心大将军?”
连翘话音刚落,轻舟的鼻子顿时酸了,她压下眼睛中的热意,轻声说了句:“连翘,我知道我不该这样惦记他,可我真的很怕....”
“小姐是怕将军受伤?还是怕将军再也回不来?”连翘在轻舟面前蹲下了身子,她的话音刚落,轻舟已是伸出手,眼含惊恐的捂住了连翘的嘴巴。
连翘见状便是叹了口气,“小姐,大将军是您的叔父啊。”说完,连翘顿了顿,又是加了句;“更何况,还有温夫人,小姐,您就别自个难为自个了。”
“是啊。”轻舟声音很轻,她低下头,想起远方的万重山,只觉心中又酸又苦,犹如在黄连中泡着,可这种苦楚,却偏偏,连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四月中旬,有捷报从边疆传来,万重山领兵一举射死辽国大将耶律言明,兵锋逼至漠北草原,经此一战,辽人元气大伤,不得不退回大辽,万重山率骑兵趁胜追击,一路奋勇向前,从不后退,直杀得辽人溃不成军。
五月初,又从边疆传来消息,只道万重山于军中赏罚分明,治军严整,在与辽人大战前夕,万重山命人从军中寻出数千名犯了过失的士兵,欲将其全部处斩,在得军师江镇以求饶后,万重山下令,命其中一千余人为先锋,前去冲击敌阵,若不能攻破敌军的防守,败阵而归的一律处死,而后再派出一千余人,俱是一样的处置,将士们无不胆战心惊,俱是抱有必死之心,前仆后继,奋勇杀敌,生生将辽人打至雁门山,毫无招架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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