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重山似是看出了苏氏的心思,他并未说什么,言谈间都是十分恭敬有礼,自从他回来后,苏氏一直是谨小慎微的样子,轻舟看着母亲如此,心里只觉不忍,便是与万重山开口道;“重山。”
见女儿当着万重山的面直接唤出他的名字,苏氏便是一阵心惊,她偷眼向着万重山看去,就见万重山眉宇间满是温和,丝毫没有不悦的样子,才微微放下心。
“怎么了?”万重山问。
“娘方才说,还有三日,咱们就要成亲了,爹的意思,是希望我能先回陈府。”轻舟声音轻柔,与万重山说着。
“你怀着孩子,还是别折腾,等到了婚期那日,我再陪你回去。”万重山拍了拍她的手背,他的声音仍是温和的,却毫无转圜的余地。
“王爷,按着婚俗,这待嫁的女儿,还是要先回娘家的。”苏氏小心翼翼的开口。
“夫人说的极是,只是月儿如今已快要临盆,陈府那边也不曾备下稳婆和医女,若让月儿回去,重山实在是放心不下。”万重山说完,又是道;“有劳夫人转告陈大人,等他日月儿生下孩子,重山再携妻儿去贵府赔罪。”
苏氏听万重山这般说来,哪里还敢再说什么,只低声称是,她没有待得太久,与女儿叮嘱了几句后,便是起身告辞。
万重山派了人护送,自己亦是与轻舟一道将苏氏送到了门口,直到看着苏氏上了马车,两人方才回来。
“重山,你为什么一直不要我回陈府?”路上,轻舟有些不解,抬眸向他看去。
万重山睨了她一眼,看着她那隆起的肚子,无奈道;“你说为什么?”
轻舟眸心中透着疑惑。
万重山见状,遂是道;“你嫡母绝非善类,她虽不定有那个胆子去伤你,可我也不敢让你和孩子涉险。”
“总之,”万重山揽住她的腰,又是言道;“宫里也好,陈府也罢,哪都别去。就在我身边。也只有把你孩子带在身边,我才能放心。”
轻舟听了这话,心中便是一软,她点了点头,温声吐出了一句话来;“我都听你的。”
万重山抚着她的脸庞,看着她唇角的笑靥,亦是微微一笑,将她揽在了怀中。
三日后。
这一天,是万重山与轻舟成婚的日子。
天色微亮,万重山亲自将轻舟送回了陈府,随行的除了万府的侍卫外,还有如云的丫鬟,嬷嬷,医女,稳婆,轻舟身边所有近身的事,全都由万府带去的下人一手操办,陈家的仆人只连见轻舟一面的机会也没有。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几个丫鬟一道服侍着轻舟换上了嫁衣,看着那凤冠霞帔,轻舟只觉心中涌来一阵恍惚,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即使有孕在身,也仍是肤白若雪,柳眉杏眸,上了妆的肌肤更是显得吹弹可破,她怔怔的看着镜子,心中却是不由自主的想起自己第一次穿上嫁衣的时候。
那时的她被父亲嫁到将军府冲喜,本以为自己要终生守寡,却不曾想到,她会在将军府,遇见那个爱她,怜她,疼她,守她,护她之人。
外间响起的鞭炮声拉回了轻舟的思绪,轻舟身上的嫁衣笼在她的身上,将她快要临盆的肚子尽数掩住,连翘与喜娘一左一右,牢牢的扶着她的身子,身后的丫鬟与嬷嬷俱是跟着,一道簇拥着轻舟向着大厅走去。
陈晋中与姜氏亦是着盛装,在主位上等候,苏氏为轻舟生母,也是丫鬟陪着,立在姜氏的下首,刚看见女儿的身影,苏氏便是忍耐不住,落下了泪珠。
犹记得轻舟当日冲喜,事关匆忙,陈府里压根没有办喜事的样子,而今因着万重山的身份,陈晋中一早便命人在府邸中四处收拾,只将各个院子都是拾掇的喜气洋洋,比如当日,直如一天一地。
轻舟有孕在身,与父母下跪的礼节便是免去了,只让人搀着向着陈晋中与姜氏,苏氏,各鞠了一躬,全了礼数。
姜氏望着轻舟那一身火红的嫁衣,面上虽并未表露出分毫,眸底却有妒火闪过,她压下心中的不甘与恨意,只随着陈晋中一道将戏做足,瞧着诸人犹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轻舟,姜氏攥紧了帕子,她压根寻不到丝毫的机会。
到了吉时,有喜娘为轻舟盖上了盖头,一路扶着她上了轿子,轻舟掀开盖头的一角,透过人群向着母亲看去,就见苏氏让丫鬟搀着,在那里抹着眼泪,轻舟瞧着,只觉得鼻子一酸,向着母亲挥了挥手。
“小姐,您别难过,往后,您若惦记夫人,您尽管回来,或是将夫人接去王府,王爷这样疼您,您和夫人随时都可以见面的。”连翘陪在轻舟身后,轻声劝慰着。
轻舟点了点头,她最后看了母亲一眼,松下了自己的盖头,在震天般的锣鼓声中,身强力壮的轿夫稳稳当当的抬起了轿子,向着王府行去。
因着轻舟有孕在身,迎亲的队伍脚程十分缓慢,原先一两个时辰就能走完的路,足足用了三个时辰,赶到王府时,恰好已是傍晚(古人在傍晚成婚),天色已是变得昏暗起来。
喜娘小心翼翼的将轻舟扶下了轿子,连翘也是赶忙跟了过来,与喜娘一道扶住轻舟的胳膊,向着王府中走去。
轻舟的心渐渐跳的快了起来,她一路跨过了马鞍与火盆,被盖头遮住的双目徒然察觉到一抹光亮,轻舟的心立时一震,虽是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可她心里却是知道的,她已经进了大厅,而万重山,定是在前面等着她。
想起万重山,轻舟的心立马安定了下来,她每一步走的都是十分平稳,喜娘将红绸的一端递到了她的手里,轻舟伸手接过,她知道,另一端,在万重山手里。
万重山亦是穿着喜服,自从轻舟进了院子,他的视线便再没离开过她分毫,他看着她一步步向着自己走近,念起两人一路走来的诸多不易,一时间心潮起伏,黑眸越发炯亮。
万重山一手自喜娘手中接过红绸,另一手则是握住了轻舟的柔荑,领着她一道向前走去,万母仍是坐在主位,眼见着万重山与轻舟站在自己面前,遥想起当日万重山与轻舟第一次拜堂时,她亦是坐在此处,念起儿子与轻舟的两次拜堂,万母虽觉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可仍是忍不住在心中长叹一声,道了一句冤孽。
随着礼官的声音响起,万重山与轻舟一拜天地,二拜万母,而后,连翘扶着轻舟站在了万重山对面,两人一道俯下身,又一次与彼此夫妻对拜。
拜完堂,万重山并未按着俗礼那般,等进洞房后才揭开新娘的盖头,而是直接伸出手,将轻舟的盖头取下,惹得一众喜娘齐声惊呼。
盖头下,一如初见那般,是一张清纯柔美,新月清晕的面容。
万重山久久的凝视着轻舟,只觉眼前的女子与当日的小新娘渐渐融合,一股儿钻进了心中,让他再难忘怀。
轻舟望着面前的男子,她看着他深深的看着自己的眼睛,分明是大喜的日子,她却莫名的想要落泪。
万重山看着她渐渐红起来的眼圈,他伸出手,缓缓抚上了她的面容,与她温和而低沉的吐出了两个字;“别哭。”
轻舟轻轻“嗯”了一声,眼泪却还是忍受不住,从眼眶中一颗接着一颗的滚了下来,万重山伸出手指,为她那些泪珠一一勾去,念起之前种种,只觉此时此刻,恍然若梦。
正文 第八十九章 点心
漠北,草原深处。
耶律隆戈神情枯槁,面色蜡黄的躺在塌上,不住的咳嗽。
“父汗,您怎样?”纳兰手中端着药碗,眸心满是焦灼的守在一旁。
耶律隆戈摇了摇头,他看着面前的女儿,想起被万重山射死的长子,浑浊的虎目中便是渐渐涌来一抹剧痛,他微微支起身子,看着女儿的眼睛,艰难的吐出一句话来;“纳兰,咱们大辽,眼下只剩下你了。”
一语言毕,耶律隆戈的喉咙中传出呼哧呼哧的声响,显是一口气喘不匀实,纳兰连忙将药碗搁下,为父亲顺着后背。
待耶律隆戈的呼吸稍稍平稳,纳兰眼底含泪,“扑通”一声跪在了父亲面前,“父汗,是女儿对不住您,对不住王兄,”说到此处,纳兰心头钝痛,又是咬牙吐出了一句;“是女儿....对不住大辽。”
耶律隆戈吃力的摇了摇头,他伸出手,握住了纳兰的肩头,他的声音沙哑,一个字一个字的告诉她;“纳兰,你王兄不在了,父汗的汗位迟早要交在你手上,你继位后,务必要先复国,再复仇,耶律氏的希望,全在你身上了。”
“父汗!”听闻耶律隆戈要将汗位传给自己,纳兰眸心大变,刚欲推脱,就见父亲握着自己肩头的手指稍稍用了些力气,又是说道;“你听父汗说,万重山虽平定了北疆,可他毕竟曾当过我大辽的驸马,他和大齐皇上之间必有嫌隙,你一定要借此机会,光复我大辽江山!”
“父汗,女儿做不到。”纳兰的眼泪顺着眼眶落了下来,她泪眼朦胧的看着父亲,想起万重山,更是觉得挖心挠肝般的痛苦,她摇了摇头,呜咽了起来。
“你必须要做到,”耶律隆戈喘着气,声音里已是有了严厉的味道,“你要记着,是你救了万重山的性命,是你将万重山带回了大辽,你为大辽带来了灭顶之灾,光复大辽的重任,只能担在你身上。”
听着父亲的话,纳兰浑身一震,她的眸心仿若凝固了,她回想起自己当初不计千辛万苦,一路九死一生,才逃脱了万家军的耳目,将万重山带回了大辽,她不曾想到,她救回来的这个男人,有朝一日会踏平她的母国,杀死她的兄长,俘虏了她的百姓,并令他们父女远赴漠北,踏上了逃亡之路。
“父汗.....”纳兰闭上眼睛,有滚烫的热泪不住的从眼眶中落下,她俯下身子,在父亲面前悲泣出声,直到此刻,家破人亡,纳兰扪心自问,倘若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竟仍不知自己会如何抉择,会如何面对那个男人,她只知道,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
“答应我,纳兰,”耶律隆戈强撑着一口气,与女儿一字字道;“你一定要重振我大辽,要领着部下重建我大辽王廷,你不可忘记这国仇家恨,不可忘记你兄长正是死于万重山之手,你必须要为你哥哥复仇!”
“父汗.....”纳兰泪流满面,只觉心窝处仿似让人拿了一把刀,狠狠的扎了进去,连呼吸都是锐痛。
“答应我!”耶律隆戈几乎是低吼出声,他剧烈的咳着,蓦然嗓中一甜,吐出一口鲜血。
“父汗!”纳兰大惊失色,扑倒了父亲身边。
“你答不答应?”耶律隆戈心知自己大限将至,只紧紧的捏着女儿的胳膊,哑声问道。
纳兰望着父亲的目光,那是透着期冀与狂热,恳求与哀伤的目光,在父亲如此的目光下,纳兰只觉自己的心都仿佛碎了一般,她咬紧了牙关,终是眼含热泪,向着父亲点了点头。
看着女儿点头,耶律隆戈眼底倏然一亮,他满含欣慰的看着女儿,终是缓缓松开了自己的手指。
“父汗,父汗.....”纳兰看着父亲轰然倒在了塌上,脸庞上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她慌乱的摇着耶律隆戈的身子,凄厉的声音久久的回荡在草原的夜空之中。
大齐,京师,镇北王府。
万重山与轻舟两人已是换上了寝衣,轻舟折腾了一天,早已是疲累的厉害,她倚在万重山怀里,由着万重山的大手轻柔的揉着她的后腰,缓解她的不适。
“还难受吗?”万重山看着她因着疲倦而苍白的脸颊,声音中漾着的满是怜惜。
轻舟摇了摇头,她握住了万重山的手,看向了他的眼睛,轻声唤了句他的名字;“重山....”
“嗯?”
“我有件事,想求你。”轻舟声音很轻,眸心透着轻盈的祈求。
“你说。”万重山反握住她的手。
“是我姐姐。”轻舟终是开了口,一字一句道;“当初,我能随着唐将军去边疆找你,多亏了姐姐与我偷梁换柱,不然,也许我眼下还在宫中,压根见不到你了。”
听着轻舟提起宫中的事,想起李云召,万重山的眸心便是沉了下去,他将所有的情绪压下,只温声与轻舟道;“咱们是该感谢她。”
“我回京后,听闻皇上将姐姐打进了冷宫,想来一定也和此事有关,重山,你能不能想想法子,帮一帮她?我....很惦记姐姐。”轻舟念起轻如,想起她当日的相助,便是感激与歉疚,她虽心知而今的万重山与李云召之间关系微妙,她不该拿此事来烦他,可除了他,她又能去求谁?
万重山抚着她的发丝,察觉到她眼眸中的忧急,遂是安慰道;“你放心,我会让人在宫里疏通关系,绝不会让你姐姐在冷宫里吃苦受罪。”
听着万重山的话,轻舟心头一松,一抹笑靥已是情不自禁的绽在唇角,万重山看着她这一抹笑,眸心的光便是越发温和,又是开口;“等过些日子,我会寻机让人在皇上面前为你姐姐求情,要皇上将她从冷宫中放出来。”
轻舟听他这般说,顿觉压在心上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她松了口气,只将脸庞埋在万重山的怀里。
“你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了,这些日子什么也不要想,只管安安心心的养胎,给我平平安安的把孩子生下来,知道吗?”万重山看着轻舟日益变大的肚子,也是一日比一日担心。
轻舟点了点头,有道是儿奔生娘奔死,念起生孩子,她也是怕的,可一想着有万重山在身边陪着自己,又觉得不论有多疼,多苦,她也是什么也不怕了。
陈府,清晨。
“夫人,苏姨娘那边已是打点了齐全,一会便要去王府探望二小姐了。”嬷嬷毕恭毕敬,向着姜氏言道。
姜氏闻言,眸心有寒光闪过,她握着茶碗,淡淡道;“可曾寻到机会?”
“回夫人的话,苏姨娘昨日里就亲手做了些点心,打算今日送给二小姐用。”
“是什么点心?”姜氏问道。
“左不过是些玫瑰酥,绿豆糕之类的。”
“去,让人另做一份。”姜氏搁下了茶碗,压低了声音。
嬷嬷心中一动,“夫人的意思.....”
“红花,附子,麝香,碎骨子.....”姜氏用极低的声音一字字的念着这些字,唇角浮起一丝冷笑;“这些可全都是大补的东西,随便取一样出来,也有的那贱婢好受。”
“老奴明白。”嬷嬷俯身,小声道了几个字。
“既然明白,那便去做吧。”语毕,姜氏对着外头吩咐道;“来人,去将苏姨娘请来。”
姜氏的话音刚落,立时有人去请苏氏,姜氏见状,则是对着嬷嬷叮嘱道;“趁着她在我屋里的功夫,快去将此事办妥当。”
“是,夫人。”那嬷嬷答应着,匆匆退了下去。
姜氏慢条斯理的抿了一口茶,待看着苏氏赶来后,她缓缓搁下茶碗,唇角露出一丝阴冷的微笑。
镇北王府。
苏氏赶来时,轻舟午睡刚醒,见母亲为自己亲手做了点心,轻舟心下温软,自是什么也没有防备,只从食篮中取出一块玫瑰酥,在唇边咬了一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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