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彻见大哥的话不管用,接过话头来说,“今日在外祖家,翾云表哥被五舅舅打了手心,你们猜是为什么?”
夏明辰见二弟一副神神秘秘卖关子的模样,忍不住问道:“为何?”
夏明彻清清嗓子,咳了一声,道:“今日翾云表哥跟意哥儿下棋,下了五盘输了四盘,最后一盘虽赢了,却被五舅舅发现他往衣服里偷藏棋子,五舅舅说翾云表哥棋品太差……”
话说到一半儿,夏明意走了进来,精致的眉眼微微蹙起,夏明彻看着他就笑道:“你怎么来的这么晚?晚膳都快被大哥哥吃完了!”
夏明辰嘴里直嚷道:“你少栽到我头上,我最爱吃的那盘子松鼠鳜鱼被你吃了一半儿,还有晚晚喜欢吃的龙井虾仁也都进了你的肚子,我哪里吃的有你多!”
夏明彻一副委屈十足的模样,“大哥吃饭就吃饭,还老盯着弟弟吃了多少,怕弟弟把哥哥的饭吃了去吗?”
婵衣有些忍俊不禁,她的这两个兄长,总是在她情绪低落的时候一唱一和的哄她高兴。
夏明意的脸上也露出些笑容来,坐下端起碗,心不在焉的吃着饭。
夏明彻用手肘拐了他一下,有些不怀好意:“今儿霜云表妹跟你说什么了?还神神秘秘的让我给把风。”
夏明意一惊,抬头看了眼婵衣,见她正低头吃着一颗青菜,青色的叶子衬着红色的嘴唇,漂亮的很,忙辩解道:“霜云表姐说,姐姐好久不曾去府中了……”
婵衣抬头正对上夏明意的眼神,少年的眸子里染上急切之色,见到她看他,瞬间有些慌乱,她垂下眼睑,嘴角挑出一抹冷笑,他在遮掩什么?他太不了解谢霜云了,谢霜云向来直爽,她若是想让自己到谢府去,为何还要二哥帮她遮掩,分明就是有别的事情。
夏明意见到她脸上浮出的冷笑,心里瞬间慌了起来,她总能看透自己,他想到近日去谢府,谢霜云总喜欢堵他,还亲手做了点心给他,他就烦的很,却又不能对她不理不睬。
回来二哥又在她面前这样揭他的短,若是她误会了,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姐姐,我明日……”不想去谢府了。
婵衣歪头看着他,冷笑一声,打断道:“意哥儿有这些闲工夫,不如去西枫苑看看你姨娘,她今日伤了头,看起来不太好,过几日你想见可能就见不到了。”
夏明意一愣,他刚刚就是从西枫苑过来的,姨母坐在床头,额头被包了起来,眼睛也肿的像个桃子,他不知该如何劝起。
府里的传言他不是没听到,只是他不相信姨母会这样做,姨母今日哭的凄凄切切,说府中有人害她,还说让他帮着她像夏世敬求情,他有些不知所措,“姨娘她伤的很重,又刚刚小产,身子很虚……”
婵衣夹菜的筷子一顿,颜姨娘到底有没有脸?
那种药可是她前世从颜姨娘那里才知道的,当时她正在备嫁,颜姨娘用那种药栽赃给她身边的丫鬟琉月,说琉月不洁,含沙射影的将她也指摘进去,后来琉月被乱棍打死,她偷偷塞了仵作银钱,让仵作到乱葬岗验尸,之后才得知琉月是被下了这样的药。
她如今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颜姨娘竟然也有脸一口应下,对谁都说是她自个小产,就连大夫来说了她不是小产,她还这般的执迷不悟,那就不要怪自己下手狠了。
她冷冷开口道:“意哥儿这话是从哪儿听来的?府里来的几个大夫稳婆都说颜姨娘不是小产只是普通的小日子来了,若非如此,她又何必触柱呢?我们夏府也算得上是有声望的人家了,留着这样的姨娘在府里,旁人还不得有样学样,你为她心疼,可她为了你想过么?你有这样的生母,旁人会如何看待你?”
“不是!她不是!”夏明意豁然起身,拳头紧握,一副暴怒的模样。
婵衣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重生以来所见到的皆是他讨好的笑容,伏低做小的模样,她竟然忘记了他原本的性情,他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加上颜姨娘又是他姨母,他帮她说话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么。
看来这一世好好相处是不可能的了,婵衣将筷子放在筷子托上,说了句:“吃饱了,哥哥们慢慢吃吧。”转身便回了兰馨苑。
夏明意精致的眉眼紧紧蹙着,昳丽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卡白卡白的,他很想告诉她,他的生母不是颜姨娘,而是早逝的宸贵妃,他跟她并不是真的姐弟,可是看到她那双带着寒意的眸子,而两位兄长也在一旁惊讶的看着他,他只觉得嘴里苦涩,不知该说什么好。
夏明辰见婵衣被气走了,怒道:“晚晚怎么你姨娘了?她有什么错?你凭什么对晚晚发脾气?”
夏明彻也忍不住怒视了夏明意一眼,“你怎么搞的?你知不知道你那姨娘都做了什么?先前是砸了母亲给赵姨娘的摆件,今儿早上又往赵姨娘脸上泼了滚烫的热茶,赵姨娘脸都毁了,祖母知道后气的病又重了,下午的时候又闹了这么一出,连母亲都惊动了,晚晚陪着母亲照顾了你姨娘一下午,她今日原本就不痛快,你还这般硬声硬气的斥责她……”
☆、139.梦境
139.梦境
“是我不对…”夏明意闷着声音,神情低落,“我……”
夏明彻见他说不出个长短,索性将这话题挑过,“行了行了,她是你姨娘,你会上心也是正常,但是晚晚在这事上可没说错什么,你对她发脾气是你的不对,明日你向她陪个不是,省的你们一见面就眼睛不是眼睛眉毛不是眉毛的。 ”
夏明意点点头,索然无味的吃着饭,心中忍不住担忧,明日她一定不会理他了,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乱的慌。
闷闷的回了云起院,大丫鬟轻月正在铺床,手指一寸寸的抚过金丝锦被,将几个灌好的汤婆子放进被子中,见夏明意回来了,蹲身行礼笑着上前,“三爷回来了。”
他“嗯”了一声,转身去净房洗漱,轻月忙跟上前去,帮着递洗漱用品,轻声说着话,“三爷今日可曾去过西枫苑?”
夏明意正捧着水洗脸,眉头一皱,怎么又是西枫苑?
轻月边递皂豆边道:“老爷晚上发了话,颜姨娘养好了身子就要被送去家庵了,三爷若是担忧的话,可以去跟老爷求求情,老爷这般宠爱三爷,必然会从轻发落颜姨娘的……”
夏明意洗好了脸,接过手巾,慢条斯理的擦拭脸上的水珠,看了她一眼,轻月立即住了嘴。
他将手巾往脸盆里一扔,“你退下吧!”
轻月躬身捧着脸盆退了出去。
夏明意抬手将束着脖子的衣领解开,小厮夏琪忙上前,“三爷,我来伺候您更衣吧。”
他挥了挥手,屋子里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如何了?”
夏琪边伺候他更衣,边恭声回道:“奴才暗地里查过了,夏明景是跟着翾云表少爷一同去的听雪阁,近几日才下过大雪,梁府大爷做东在听雪阁赏雪景吃锅子,后日王府的四爷在府里办诗会,也请了翾云表少爷,看表少爷的样子,应该是也会带着夏明景一道去。”
夏明意心中道了声奇怪,面上却不动声色,“你再去打听打听,那几日在四叔家门口的那个丫鬟,还有,在大佛寺挂单的觉善大师的关门弟子,安礼。”
夏琪点头应了,轻手将他的头发披散下来。
此时夏明意身上只剩一件素白中衣,眉眼如画,眼角的红痣在宫灯的掩映下,隐隐闪现,整个人看起来妖艳不可方物。
夏琪抬头看了一眼,就惊得低下头去,心口狂跳,三爷这般模样却偏偏生成个男子,真是可惜了,嘴里道:“三爷早些歇息吧。”
夏明意挥手,夏琪退了下去,他转身将屋内的灯熄灭几盏,只留着床前的一盏小羊角灯,掀开被子躺在床上,温热的床榻,脚底下还有一个汤婆子,隐隐约约散发热度。
他摸上颈间佩戴着的一只小巧玉蝉,嘴角含笑,轻轻拿出来吻了吻,又妥帖的放在中衣里,闭上眼睛沉稳的睡了过去。
风很大,他隐约之间觉得自己似乎走在一片冰面上,身边人恭敬的道:“三王爷,前头就是碧湖,已经照您的吩咐将简七奶奶抓来了,她的大丫鬟正在审问她燕云令的下落。”
他“嗯”了一声,心中却隐隐急切,不知她见到自己,会是什么表情。
远远的就看到碧湖上那抹窈窕的身影,他脚步加快,直到来到她身边,眼瞧着她的眼耳口鼻都被浸在凿开的冰层之下,她弱弱的挣扎,整个人看上去可怜的很,他忍不住伸手去抚摸她亮如绸缎的头发,心中明明疼惜的要命,一开口却透着股子冷硬。
“姐姐,你还是不肯说么?”
只要你把东西交给我,只要眼里只看到我一个人,我便随了你的意,可好?
她不回答,明明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却还梗着脖子不肯屈服,他只好再添一把柴,“你不说不要紧,如今宫里宫外都是我的人,你大哥已经被困在东华宫,你二哥也被圈在翰林院,这个天下马上就是我的了。”
所以,你若是想救他们,就不要拒绝我……
她撑不住,一头栽倒,他急忙将她扯出来,瞧见她脸上被湖水冻得青青紫紫,急忙揉搓她的脸颊,帮她缓气,心中疼痛难忍,只想将她拥进怀里,再不放开。
她才缓过来一口气,眼睛就瞪着他,眼中寒光如同锋利的尖刀,扎进他的心里,又狠狠地抽出,然后再扎的深一些,这么多年,一遇上她,他的心就变得柔软起来,之前不见她还好一些,可一旦见了她,自己那颗早死透了的心,便又隐隐活了起来,仿佛之前没有她的日子都是无声的,黑白的。
他让她亲眼瞧见她所嫁之人与夏娴衣纠缠在一起,不止背叛了她,还背叛了她心里最重要的人,看到她眼里迸发出的恨意,他伸手将她的下巴扭向自己,你看清楚,在你面前的人,只有我对你是真心实意!
她挣扎着起身,一定要问个明白,随从过来向他禀告宫里的事,他走开了几步,低声交代,她那般在意的亲人,他怎么会去伤害?
再回头,就见她倒在血泊中,他原本从容淡然的姿态一下子瓦解崩溃,他几步上前将她搂进怀里,大声喊:“去叫御医!”
随从匆忙去请御医了,只剩下湖边那对男女,夏娴衣一脸讨好的看着他,“意哥哥,这个贱人终于死了,她从前那般待你,依我看就将她衣服扒了吊在城门上……”
他冷冷的看着夏娴衣,眼中的狠戾将她吓得闭上了嘴,“滚!”
她所嫁之人却缓缓抬起头,声音冷然:“请将我的妻子还给我!”伸手就要抱她,被他侧身避过。
他没记错的话,这人是诚伯候府的七爷,叫什么简安杰的,你既然要用她来换你诚伯候府的荣华富贵,就休想再碰她一下!
“虽然你是王爷贵胄,可晚照已经死了,即便是得罪过你,也该抵消了,死者为大,你将她还给我,我……”那人哽咽了几声,又义正言辞,“她是我的妻子,也该由我来安葬她!”
他嘴角挂着冷笑,抱起她往暖亭走去。死?她怎么会死,就是死了他也要救活她,让她好好看看,这个世界上,究竟谁对她才是真心的。
可是,她的身子再也暖不过来了。
他的心里像是被人挖空了一大块,风一吹,生生的疼,整个人轻飘飘的,不知道该去哪儿。
他这样努力的让她看到自己,让她不敢再轻视他,可是直到这一刻,她再也不会对他说那些戳刀子的话,再也不会用蔑视的眼神看他,他才知道,哪怕她一直对他那般冷淡,只要能看到她,只要能碰触到她,他便无所求了。
俯身,唇贴上她冰冷的唇,眼泪落进她乌黑浓密的发中。
手心紧紧攥着她四岁时送他的玉蝉,想到那个通身气派的小娃娃,站在广安寺的花树下,歪着头对他笑,不仅不嫌弃他一身的脏乱,还分点心给他吃,最后分别时,将锦囊中的玉蝉塞给他,奶声奶气的说:“晚晚只有两个哥哥,还没有弟弟呢,这个玉蝉给你,你做我的弟弟好不好?”
可再见到她,她却已经不记得他了。
你究竟知不知道,我从六岁开始,心里就有了你,可你却一直都不曾回头看我一眼。
“王爷,诚伯候府挂满了白幔,说是给七奶奶办后事。”
随从隔着琉璃窗小声禀告,他抬起头,轻轻抚摸着她安静的容颜,我不会再将你让给他,哪怕你已经死了,也绝不许你冠了他的姓氏。
“你去告诉简安杰,他若是不想诚伯候府除爵,就把和离书送过来,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他的手指一寸寸的点过她的眉眼,倾身亲吻她的容颜,眼泪打在她如玉的脸颊上,模糊了她的轮廓……
猛地,他一蹬腿,身上似乎发了一层虚汗,坐起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还在夏府,伸手擦汗,心中感到奇怪,怎么会做这样的一个梦?
他手心贴在胸口,贴上那只挂在脖颈间的玉蝉,摇了摇头,不知为何总觉得这梦真实的很,他抬头看着已经隐隐发白的天际,难道这个梦预示着,他跟她终究还是要错过么?
这样一想一下,心口就痛的难以忍受,他赤足下床,长身玉立的对着东方跪了下去,虔诚的拜了三下,只要能与她在一起,他什么苦都吃得,希望菩萨保佑他,让他们千万不要变成梦中那般。
他再躺到床上,却了无睡意,辗转着到天光微亮,夏琪来唤他起床,他起身梳洗着装,去福寿堂给老太太问了早安,又在云起院吃了些早膳,便到了马车上等着她。
女孩轻盈的脚步声传来,还有丫鬟锦瑟叽叽喳喳的声音,“小姐,咱们应该把那匣子桃酥也带上,您最爱吃那个了。”
锦屏却道:“出门一趟你就知道吃,车里这般颠簸,桃酥带过去就都碎了,还如何入口?一点脑子也不动!”
然后就听见一个娇柔的声音,“我们今日是去看大哥哥比武的,你们两个为了一匣子点心争执,也不怕别人听见笑话……”
他一把撩开车帘,探出头去,叫了声:“姐姐。”
☆、140.坦白
140.坦白
婵衣抬眼就看到那个昳丽的少年,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眉目如画唇红齿白,琥珀般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眼角下的那颗朱砂痣在阳光下隐隐闪动,无意之中隐约带着绝美的风华。
她侧过头不去理会他,锦瑟在马车下面放好小竹踏,方便婵衣上车,就见夏明意在车里俯身下来,修长的手指伸向她,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姐姐,抓住我的手。”
婵衣正对上他凝望着自己的眼睛,忽然发觉她无法真的对他冷硬到底。
手指搭上他的掌心,他小心翼翼的将她扶进马车中。
锦屏跟锦瑟也上了马车,车夫一扬马鞭,车轱辘碾过府外铺的石板路,沉重的声音传进耳朵里,一声一声的像是打在心上,让人心口发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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