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想也想,冲口而出道:“我姨娘为了你这些年受了多少苦,你现在倒好,终于可以回宫了,却不为了我们想想,让我们在这府里吃苦受罪,你却回去享福……”
云岚在一旁急的直想跺脚,怎么四小姐一点脑子也不长,昨儿那番话算是白嘱咐她了,可自己又不敢去捂她的嘴,只好在一旁悄悄扯她的袖子。
娴衣这才意会过来,住了口幽怨的看着楚少渊,分明是一副不情愿的模样。
楚少渊眸光沉了下来,她竟然认为自己回去是去享福的?他不求每个人都能够如同母亲、姐姐跟两位兄长这般为他计较,可也请不要在他艰难的时候,过来往他心窝子上插一刀。
☆、161.抬举
161.抬举
娴衣话音刚落,夏世敬一巴掌就挥上了她的脸颊,将她打的倒在一旁。
“我看你是教训没吃够,关的你少了!”夏世敬气急败坏,她这么说好像是自己亏待了颜氏一样,都是颜氏教出的好女儿!
娴衣捂着脸颊哭了起来。
楚少渊叹了口气,想到姨母如今的处境,开口道:“姨母留在夏府,还请夏大人多加照顾。”
他这是在警告夏世敬叫他不要对颜姨娘动手,夏世敬忙应了。
婵衣皱眉,有了他的这番话,想必父亲一定又会对颜姨娘恢复往昔的宠爱了,自己辛苦布了这么久的局,就被他的三言两语全盘尽毁,她忍不住紧紧的握着拳,眸子垂了下来。
楚少渊回过头去看婵衣,见她脸色不好的样子,低声说了句,“姐姐别担心了,姨母不会在夏府待得太久的。”
婵衣一愣,忽然想到他之前说过的,为颜姨娘求个恩典,难道这个恩典就是放她出府?
她抬起头去看他,见他轻轻对她点了点头,她眸子颜色发深,颜姨娘一个妾室敢往主母的药剂中投毒,结果还能毫发无损的安享荣华富贵,这样也太便宜颜姨娘了。
她的唇角一抿,侧过脸去不想再看他一眼。
楚少渊见她不理会自己,心中叹了口气。
一个胸口上绣着金色蔷薇花的缁衣锦服的侍卫上前提醒道:“三皇子,时辰不早了,皇上还在乾元殿等着您呢。”
楚少渊点点头,只好将这件事处理好了回头再与她解释了。
他朗声说了一句,“多谢夏府多年的照顾,告辞了!”
说完,转身上了府外的内务府特造的华丽马车,马鞭“啪”的一声在空中响起,车轮咕噜噜的往前走着。
日头初生,天光大亮,雪花不知不觉间已经停了,道路两旁光秃秃的枝干上积满了白雪,偶尔能够听到枝干不堪重负的轻响。
马车碾过一地厚实的积雪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楚少渊坐在车厢里,透过打磨的光滑的琉璃窗看着窗外飞快而过的街景,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安安静静端坐着,极盛的容貌衬着华美的车厢像一副精致的工笔图。
马车一路从香泽大街绕到了玄武大街上头,马车前头后头都有两排的燕云卫开路,所以一路特别的畅通无阻,直到皇城远远的印在眼里。
穿过崇兴门就进了皇城,巍峨的宫殿倒映在眼里,有股子说不出的宏伟,可在楚少渊的眼里,却透着股浓浓的寂寥。
皇帝在乾元殿的书房中批阅折子,偌大的宫殿只有寥寥数人在旁边侍候。
笔尖轻轻触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音,皇帝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的问道:“什么时辰了?”
赵元德看了眼更漏,凑上前轻声道:“已时了。”
皇帝手心里攥着一只小巧黄田玉印章,漫不经心的把玩着,“老三这才第一天回来,就有人上奏折弹劾他秉性跋扈,他们这哪里是在弹劾他,分明就是在弹劾朕!一个个的都是狼子野心,把朕当成是傻子糊弄,朕的天下还没姓了卫呢!”
赵元德哪里敢搭话,只好将头更垂的低了些。
皇帝显然有些心绪不宁,黄田玉印章握在手里一下一下的轻轻敲击着桌上放置的白玉雕九爪金龙镇纸,发出沉闷厚重的响声。
就见小内侍恭敬的进来,禀告道:“皇上,三皇子到了,正在殿外候着呢。”
皇帝回过神来,点头道:“让他进来。”
小内侍忙躬身下去。
一个挺拔的少年人走了进来,身上是石青色刻丝刺绣暗纹五爪蛟龙鹤氅,头发用金冠束起,精致的眉眼间蕴含着绝世的风华,唇红齿白眼睛明亮透澈,眼角下生了一颗殷红的朱砂痣,让他整个人的清冷瞬间沾染上了几分柔和。
皇帝忍不住愣神,他这样的一副容貌,真的是像极了她,尤其是眼角下的朱砂痣,更是一模一样,可那双眼睛却完完全全是传承了自己,清亮的眸子带着凌厉的光芒,让人看了不干小觑。
楚少渊长身玉立的撩开衣袍,跪倒在地给皇帝磕了个头,轻声的叫了一句:“父亲!”
皇帝一怔,他的儿女们多,叫他“父王”的有,叫他“皇上”的也有,就是没有一个人叫过他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父亲”,蓦然想起他刚出生的时候,软软绵绵的一团小人儿,一转眼,都已经这样大了。
他从位置上站起来,绕过书桌伸手扶起楚少渊,点了点头,“回来了就好,这些年你一直在外头,父亲很想念你。”
楚少渊的眼睛蓦然红了,轻声道:“…儿子也很想念父亲。”
皇帝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发现他身子单薄的很,一时间百感交集,问了一句:“这些年你过的可还好?”
楚少渊放置在身侧的手握了握,眼睛垂下来,沉默了许久,才低声说了句:“儿子过的很好,让父亲费心了。”
皇帝在心中叹了口气,他怎么可能会好呢?孤身一人在外头,还是以外室庶子的身份养在臣子家里,吃穿用度皆不如宫中,身边就连个亲近的人也没有。
“你回来还住云华宫,那是你母妃住过的宫殿,这些年一直给你留着。”皇帝的声音里夹着股子倦意,这些年,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却再也没有那个红袖添香的女子。
皇帝摆了摆手,“去吧,去看看哪里不合心意……”
楚少渊却静静的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皇帝看着他,清冷的眼中带着凌厉的光芒,“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对父亲说么?”
楚少渊垂着眼睛,让人猜不到他现在的情绪,他静立了一会,才低声问道:“父亲,您既然派了燕云卫追杀儿子,为什么还让夏大人把儿子偷偷的养起来呢?”
他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皇帝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但你记住,你是朕的儿子,天下间没有人比你更尊贵,你要是软弱,任何人都会欺负到你的头上来,无论遇见什么事情都要坚强,你要变得强大起来,想知道为什么就自己去找答案,明白了么?”
楚少渊抬起头,正对上皇帝那双清冷透亮的眸子,眼中满溢着泪水滚落眼眶。
“儿子明白了!”
“去吧,去云华宫看看,你母妃若是能看到你,必然也会高兴的……”
楚少渊跪下给皇帝磕了一个头,起身走出乾元殿,到了门口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皇帝一眼,忍不住轻轻的又问了一句:“父亲,您知道当年母妃是如何亡故的么?”
皇帝闭了闭眼,许久没有回答,低声的叹了口气,朝他摆了摆手。
他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扭头走出乾元殿。
“……真是个傻孩子。”乾元殿中,皇帝轻声的喟叹一声。
……
此时的夏府却乱成了一个团。
夏世敬狠狠地瞪着夏娴衣,指着她劈头盖脸的骂道:“三皇子回宫,你一句关切都没有便罢了,还敢出言不逊,什么是你跟你姨娘在府里受苦?你祖母跟你母亲将你养到了这么大,你一句恭敬感谢的话也没有,却还反过来指责别人的不是,我夏世敬一生孝顺,怎么会有你这样大逆不道的女儿?”
“行了,你发这么大脾气干什么?她本就被颜氏那个贱妇养歪了,你能指望她嘴里吐出什么好话来?”夏老太太斜倚在大迎枕上,没精神的打断他道,“既然三皇子让你照顾颜氏,就让颜氏在西枫苑养着吧,以后也不用过来给我请安了,至于娴姐儿,从明日开始跟我住一起我亲自教养她,也好以后出去了德行有失,给我们夏府抹黑。”
娴衣跪在正堂上,心中不甘愤恨更加翻滚了起来,老太太原本就不喜欢自己,如今要让她跟老太太在一个院子,她怎么还会有好日子过?
婵衣却心中大惊,听祖母这个意思,是要抬举娴衣了,原本将娴衣禁足在飞香轩,只过年过节出来,过个一两年,她及笄了,再配一个门户相当的人家嫁了,也省得她再出什么幺蛾子,可如今她养到了老太太的名下,在外头可以说是从小养在老太太身边的,跟她这样的嫡女只差一个名头,虽然嫁不了权贵,但是一些好点的人家还是会愿意求娶的。
老太太这样抬举夏娴衣,可是上一世没有过的,婵衣眉头蹙起,这个楚少渊,跟她真是天生的冤孽,无论她如何努力的布局谋划,总是会被他轻易的打乱。
夏世敬想了想道:“我是担心母亲身子,原本母亲的身体就不太好,再将她放到您身前,怕她给您添麻烦。”
老太太揉着眉心,不耐烦道:“总比她以后嫁了人再给府里抹黑来的好,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夏世敬见老太太露出疲态,不敢再惹她心烦,狠狠的瞪了夏娴衣一眼,转身出了福寿堂。
云岚小心的扶起夏娴衣,轻声道:“小姐,我们也回去收拾收拾吧。”
夏娴衣不甘心的站起来走了。
☆、162.看诊
162.看诊
谢氏因病未好,身子不适回了东暖阁,夏明彻则是去谢府继续跟谢砚宁读书,只剩下一个婵衣在福寿堂里陪着老太太。
屋子里瞬间冷清了下来,婵衣坐在暖炕上头看着老太太疲惫的闭着眼睛小憩,心里想着祖母近日被颜姨娘气的有些急了,原本好了大半的病症又卷土重来,加上这回楚少渊回宫,将她打了个措手不及,恐怕之后的几日都要抱恙在身了。
她将一张薄羊绒毯子拿过来,盖在老太太的身上,胳膊靠在桌案上,支着下颔想,简安礼回了诚伯候府,不知道过的好不好,这个时候请他过来给祖母瞧病,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空。
刚想到这里,就听明茉进来轻声禀告道:“二小姐,安礼公子来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老太太并没有睡着,听得此言淡淡的道了一句:“快请进来!”
简安礼依然拎着原先的那只药箱大步的走了进来,不过从他身上穿着的那件竹青暗花缕金藤纹织锦检对襟锦袍上来看,他回去的日子应当是还不错的,最起码是没人敢在明面儿上头给他难堪吃。
婵衣迎了上来,看着他笑道:“还以为公子今日不会来给祖母看诊了呢。”
简安礼眸子微微闪动着清幽的光,声音淡然,“不论如何,我总是一个大夫,老太太的身子尚未痊愈,我即便是再忙,也要抽空来一趟的。”
“公子真是仁心仁术,”她忍不住赞道,“近日或许是变天,祖母的身子有些反复,倒是要辛苦公子了。”
简安礼笑着摇头,伸手将银针取出来。
“老太太今日看起来气色不太好,可有头痛头晕之症?”
老太太无力的点点头,道:“是有些使不出力气来,头晕头疼,脑子像是被针扎了一样,人上了年纪,就容易生各式各样的病,不服老不行咯!”
简安礼想了想,开口道:“我们今日还是银针刺穴,顺道再在头上扎几针,能缓缓头疼。”
老太太道:“也好。”
简安礼医术十分精湛,几针下去,用燃着的艾条灸了一刻钟左右,老太太的头疼病就轻了许多,他一边扎着针一边说道:“您这样是心内郁结加上受了凉导致的,您需要静养。”
老太太敛了眉,她也知道静养,可眼看着儿子再这样下去,就要失了圣心,将整个夏府给拖累了,她一生的心血都放到了儿子跟夏府的身上,怎么能够在这个时候遮上两只耳朵,闭目塞听的一心静养呢?
老太太这样想着,忽然感觉翻涌上来一阵恶心,急忙道:“恭桶!”
明茉眼疾手快,捧着一只干净的恭桶小步过来,老太太俯身便朝着恭桶里吐了起来。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子食物未曾消化完全的腐蚀酸气,让人闻着十分不舒服。
婵衣倒了一杯茶,端过去让老太太漱口。
离得近的简安礼衣服上也溅上了些污迹,简安礼旁边的小厮急忙掏出汗巾帮他擦拭袖口上被溅上的污秽。
婵衣见到忙吩咐锦屏:“你去二爷房里取一件刚做好的袍子过来,”然后转过头对简安礼道,“公子的身量跟二哥哥差不多,一会换件衣裳再走,公子的这件衣裳就等浆洗好了,公子来复诊的时候再换上。”
简安礼不在意的说了句:“无碍的,小姐不必挂心。”
老太太漱过口,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心口终是没那么闷了,就听简安礼道:“老太太是受了寒气,加上外因,郁结于心,吐出来就好了。”
老太太的精神看上去好了许多,点头道:“多亏了有你这个圣手在,否则这几日连番的发作,怕我这老婆子一条命也去了大半条了。”
简安礼有些无奈:“道理老太太心里都明白,该怎么保养也一清二楚,但却还这般的不爱惜自己,就是礼的医术再扎实,怕也只能是缓和一时,缓和不了一世!”
老太太叹息一声,再不说话。
简安礼见她听不进劝,只好摇了摇头,想起了自己昨日回去之后,府中的老夫人也有这般的病症,他本着医者仁爱之心给医治了之后,老夫人再看他,一口一个心头肉,乖孙的叫着,就让他有些吃不消。
取了针揉了针眼,又在外室更了衣,简安礼打算回府,就见婵衣过来轻声道:“母亲今日身子也有些不舒坦,公子若是不急着回去,不如去看看母亲?对了,还有大哥哥,昨日被父亲打了一顿,身上的伤口又裂开了……”
简安礼想了想,答道:“也好,今日倒是没什么事,不过过几日的话,可能就没有这么多时间了。”
婵衣在前头带着路,疑惑的问道:“公子可是有什么事要做?”
忽然想起什么,又问了一句:“公子的生母病情如何?身子可还好么?”
简安礼眉头一锁:“谈不上好,只是维持着,过几日侯爷要我去做殷将军的缨卫,我可能就没有那么多功夫来府上了。”
婵衣眼睛一亮,笑道:“这是好事,恭喜公子了,想必不出几年,公子就会大有作为。”
简安礼却没她那么高兴,只是淡淡道:“侯府太煊赫,若不是为了见生母一面,礼定然不会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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