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回头,这熟悉的胸膛和臂膀,她自然认得出是谁。
“退下吧。”李若凡淡声说着。
“是。”似锦赶紧退出房门外,连头都不敢抬起。
因为怕过了病气,所以寝房的门是大开的,到了外头,她偷偷地觑了两眼,才发现刚才拐她一脚的竟是宋洁!
怎么他也来了!她知道他也有官职,但据李叔昂说,不过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官罢了,就连上朝都没资格。皇上这回来是为了探视侯爷,他跟人家凑什么热闹,而且这人也太莫名其妙了,在这时候让她出错,是要害她掉脑袋吗?
“宋卿,近日可好?”东秦皇帝秦世渊沉声问着。
“回皇上的话,御医开的药方颇具药效,微臣已好上许多。”宋綦面色稍嫌苍白,但双眼炯亮有神。
“喔,照这说法,先前宋家并未好生照料你,要不你这伤怎会拖成了病?”秦世渊话锋一转,沉隽黑眸扫向站在一旁的宋洁。
宋洁心头颤了下,赶忙道:“全是微臣照料不周,还请皇上恕罪。”
“员外郎说的是什么话,朕可是怪罪你了?下去吧,朕要与宋卿说些体己话。”
宋洁本想再说些什么,可他不过是个小小的户部员外郎,还是靠荫补上去的小官员,哪里有机会一睹皇上威严,那浑身扎人的气势教他不敢也不愿再多待一会,只可惜没能得知皇上这回前来的目的。
退出房门外,才刚走下廊阶,不知怎地,脚下一拐,竟摔了个狗吃屎,守在一旁的禁卫动也不动地注视着他,等着他自行爬起离开。幸得他的小厮就守在不远处,赶紧将拐了脚的他给扶走,省得犯下圣前失仪的罪名。
梅兰偷偷捏了似锦一把,暗骂她太大胆。似锦只是故作无辜地笑,心里可痛快极了。
敢陷害她,她这小小回报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
而房门里,宋綦的目光望向坐在皇上身旁的秦文略,噙笑问:“七王爷近来可好?”
秦文略立体的五官犹如雕像般,一点情绪皆无。“托你的福,要不是你以身护着本王,本王是肯定回不了京了。”他神色淡漠,仿佛这世上再无任何事能引起他的注目,可那双沉如黑潭的眸却不着痕迹地打探四周,好似寻找着什么。
站在床尾方向的李若凡垂着眼忖着。七王爷会将这事道出,意味皇上早就明白七王爷这条命是宋綦拿命抢救回来的,为何至今才有动作,这动作又是恁地大,特地出宫,还送了屏……缺了角的龙生九子紫檀屏?
皇上的用意有两种可能,他必须小心,要是押错了宝,抄家事小,若是搞到灭族他可就难辞其咎了。
“宋卿,七王早跟朕提过这事,朕万分感谢你舍命相救,只是朝中流言四起,多方说法,才让朕迟迟未有封赏。”
“皇上,那只是微臣分内之事,岂能以此事得封赏。”
“朕知道你向来没将封赏看在眼里,所以朕特地赐了座紫檀屏,这屏……”目光落在紫檀屏上的瞬间,顿了下才问:“这是怎么回事?”
“回皇上的话,府里下人搬运时,不慎磕了一角,还请皇上恕罪。”李若凡随即双膝跪下。
秦世渊冷眸睨去。“你又是谁,这儿可有你说话的分儿?”
“小的是侯爷身边的二管事,办事不力,向皇上请罪。”李若凡说着,朝双全使了个眼色,双全立刻将卷轴递上。“小的听闻皇上颇青睐宋繁墨宝,适巧小的身边正巧有一幅,想呈给皇上。”
“呈上。”秦世渊话落,身边的内侍立刻取了卷轴,在秦世渊面前徐徐展开,转出一半时,内侍被那立体龙身给吓得松了手,卷轴随即掉落在地。
“放肆!”
内侍赶忙跪伏在地。“奴才知错,皇上恕罪!”
坐在一旁的秦文略一见那露出一半的画,随即拾起摊开,原本淡漠的黑眸顿时绽开阵阵火花,尚未开口时,秦世渊已经低声问:“听说宋繁不作画,你这是想欺君?”
“皇上,这幅墨宝听闻是宋繁与其妻之作,那画是其妻所绘,上头题字才是宋繁之手。”李若凡不疾不徐地道,压根不意外秦文略看了画之后的震惊。
是该震惊,任何人见了这画作,谁能不震惊?就连内侍都吓得松开了手,以为那画中龙真缠上他的手。
秦世渊取过仔细瞧着,黑眸微微眯起,将赞赏之意藏起,沉声质问:“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献上这幅画给朕!说,何谓龙战于野,其血玄黄!这绘者又是谁,胆敢将龙绘至地面,这是蔑君之罪!”
皇上声响之大,连屋外都听得一清二楚,教似锦听得胆战心惊,不敢相信李若凡竟如此大胆地呈上那幅画。
“皇上息怒,且听小的解释。”李若凡神色自若,不卑不亢地道,“龙战于野,其血玄黄,乃是坤卦上六爻辞,而坤卦卦辞,元,亨,利牝马之贞,对上干卦卦辞,元,亨,利,贞,简易可说上六爻辞之意,乃是有匹母马飞上天,得了龙之势,两龙相战,战局激烈,血河成流之意。”
“所以……”
“皇上必也知道易经里,干为阳,可作为天、日、明、昼,甚至是君上、君子、男人,而坤为阴,可作为地、月、暗、夜,甚至是臣子、小人、女人……其实这画是宋繁之妻将其夫视为龙,母马跃上天其意非为成龙,而是为了朝朝暮暮不分离,所以宋繁才会投其所好,题了这个爻辞,龙战于野,其血玄黄,说的不过是这对夫妻之间的鱼水之欢,闺房之争罢了。”
秦世渊黑眸直睇着他许久,沉眉怒压的威仪,让屋子里里外外的人都不敢哼上一声,许久,他才又问:“朕问你,朕所赠的龙生九子,又是何意?”
李若凡暗吸了口气,才徐声道:“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分别为囚牛、眶訾、嘲风、蒲牢、狻猊、晶羼、狴犴、负羼、螭吻,小的方才见过了,缺了的一角适巧是行六的矗羼,而九子圣兽,莫不是在屋梁、琴首或钟或剑柄吞口,唯有矗羼在地……也许是晶羼驮负已久,天意圣裁,免其辛劳,皇上该是心清如镜。”
宋綦闻言,横眼瞪去,暗示他不可再往下说。
他暗示得够明白了,举龙战于野为坤卦上六爻辞,以阴阳对照之说比对晶羼,任谁都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
哪怕皇上心思本是如此,也不该让人揣测的如此准确,太挑战皇上的威信了。
屋里鸦雀无声,李若凡跪在皇上面前顺从地垂着眼,可任谁都看得出他那高傲不屈的性子。秦世渊注视良久后,露出寓意不明的笑,开口道:“起来说话,报上你的名字。”
李若凡闻言,心宽了不少,看来他该是押对宝了。“小的,李若凡。”他松了口气,庆幸自己并没猜错皇上的心思。
皇上送来缺角的紫檀屏,用意在于要让宋綦明白他的心思,助七王爷彻查此事,这也意味着皇上确实是个多疑猜忌之人,压根不信贤名在外的六王爷。
“好你个宋綦,府中一个二管事就这般文思渊博,才智过人,怎么就不见员外郎能及上你俩的一半?”
宋綦不解地问:“皇上的意思是——”
“员外郎的野心不小,要是宋卿连家宅都无法安宁,要如何在朝中立足?”秦世渊似笑非笑地道。
“舍弟他……”
“朝中结党营私,只要不太出格,朕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朕听说你在西戎边防时,和小部族私下买卖马匹和粮草,这事可属实?”秦世渊突然话锋一转,教李若凡一楞,骞地瞪向宋綦,恼怒他并未对他提起这事。
边防私营……那是战前死罪!
“属实。”宋綦噙着轻浅的笑,毫不犹豫地认罪。
李若凡觉得心快要窜出胸口,直瞪着宋綦,揣度他如此从容是否已有了腹案。
第十二章 老爸也穿越(2)
更新时间:2016-10-25 17:00:04 字数:4427
“糊涂!”秦世渊突地怒喝了声。“宋綦,你恁地大胆,循私枉法,知法犯法,要朕如何容你?”
“皇上,当时边防等不到军粮,侯爷肯定是逼不得已才如此行事。”李若凡代替宋綦双膝跪下。
“你是什么东西,你一句军粮未到,可知道是暗指朝中六部办事不力,暗指朕治吏无能,这话一出口可是要有真凭实据的,李若凡。”
李若凡无声哂着嘴,暗道,着道了!这才是皇上真正的用意。可就算明知如此,他还是得低着头应承。
“皇上,小的在民间经营牙行,有不少小道消息,人脉无数,只要皇上愿给机会,小的绝对能证明侯爷所为真是出于无奈。”
秦世渊满意地笑眯眼,道:“朕就给你一次机会。”
“小的叩谢皇恩。”闷啊,被明着摆了一道,他竟还得叩谢!
他莫名地感谢起柳氏,因为她而让他被废了功名,可以不用服侍如此君王,可心里却又莫名想要一较高低。
“李若凡,朕拭目以待。”
“小的绝不负皇上所托。”
秦世渊低低笑着,看了秦文略一眼,就见他还捧着那画轴,不禁道:“这画确实特别,你要是真喜欢的话,就给你吧。”
秦文略谢了恩,询问李若凡,“李二管事,听闻府上有位管事娘子名唤似锦,可否让她过来?”
李若凡不解,脸上却不显情绪。“似锦是小的内人,不知七王爷寻她所为何事?”
秦文略面无表情地注视他半晌,才道:“前些日子,永定侯拿了幅画给本王,本王觉得那画相当大气潇洒,而后得知是永定侯夫人到宋府时,一位管家娘子所绘,本王惜才不论身分高低,想要拜见这位管事娘子。”
李若凡垂睫忖了下,道:“承蒙王爷赏识,这就让内人进屋。”话落,便转头朝屋外的宋络使了个眼色。
宋络随即领着似锦进屋。似锦始终垂着眼,走到李若凡的身边。她在外头自然听见了里头的交谈,有人赏识自己是好事,可问题是被太尊贵的人赏识,有时却不一定是好事,尤其她完全感觉不到七王爷和侯爷之间有多深的交情。
“抬头。”秦文略沉声道。
这话一出,别说李若凡,就连秦世渊都觉得不对劲。
似锦闻言,也不敢不从,只好怯怯地抬脸,却发现原来七王爷这般年轻,连三十都不到,而且面貌立体俊魅,然而当他朝着自己缓缓漾出温暖的笑容时,她不自觉地轻皱起眉。
这是什么意思?怎会对她笑得这般奇怪,像是识得自己似的。不过,她不讨厌就是了。
“王爷,是否能让内人先退下?”李若凡不着痕迹地将她拉到身后。“内人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丫鬟出身,就怕冒犯龙颜。”
“丫鬟?”秦文略压根不觉自个儿失态,沉吟了会,便笑道:“话说多了,本王都觉得渴了,就让她上茶吧。”
李若凡对于他的古怪行径摸不着头绪,却又不得抗令,让似锦小心翼翼地端着茶盘向前。谁知,当她靠近七王爷时,脚下像是被什么拐了下,憾事重演,李若凡探手不及,她已经连人带茶盘扑进了七王爷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似锦吓得赶忙起身,见七王爷身上湿了大半,只能赶紧回头向李若凡求救。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而是她的脚又被拐了!宋洁又不在场,是谁拐她?
“似锦,带王爷下去更衣,跟大夫人拿件适宜的先替上。”宋綦低声道。从他的角度,他看得见是秦文略出的脚,却难以理解这举措的用意。
他所识得的秦文略是个极有男女之防,严守礼教之人,况且似锦已是出嫁之身,秦文略总不可能把念头打到她身上。
宋綦话一出口,随即引来李若凡的不满,偏又不得发作,只能眼睁睁看着似锦领着秦文略离开,以眼神示意宋络跟上。
似锦哪里晓得他们心里在揣度什么,只能照规矩地带着七王爷先到厢房待下,她再去跟小姐要件侯爷的袍子替换,然才刚走过了转角,她蓦地听见一句——
“唯安。”
她猛地停下脚步,浑身像是被这个名字给定住,无法动弹。
“是我的宝贝唯安吧?”那清朗嗓音竟带着些许颤抖。
似锦缓缓回头,对上那张俊魅却陌生的脸,同样颤着声,问:“你是谁?”
“我是怀安和唯安的老爸。”秦文略咧嘴笑着,朝她伸开了双臂。
“……老爸?!”似锦楞了好一会,然后一把扑到他身上,紧紧地环抱住他。“老爸……”
天啊,她不是在作梦吧!
屋里的人开始话家常,宋綦和秦世渊聊着过往、聊着眼前的世局,照理,李若凡该认真倾听,从中得到任何线索,但他却一再分心。
去太久了!
不过是换件袍子,哪里需要花上这些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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