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及此处,她忙闭眼静气,将心里的情绪给压了下去。
楼如逸眼睁睁地看着她瞬间从生气变成不生气,着实愣了一下,才问道:“你不生气了?”
他可不认为这是刚刚那几句道歉的功劳。
周聘婷语气淡淡的,“公子怀疑乃是人之常情,我为何要生气?”
“可是你……”刚刚明明就生气了!楼如逸想指出这点,却忽然明白了她瞬间镇定的原因——她不许自己生气,她担心自己会因为情绪的波动而影响判断,要自己随时随地清醒镇定,所以不允许自己的情绪波动。
可七情六欲乃是人之常情,怎么能不波动呢?又不是机器人!
楼如逸很想劝她,但无数的话到了嘴边,他却只能说一句:“周小姐,我只希望你明白,你是完全有权利生气的,现在气一气,也不会损失什么。”
周聘婷没应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两人默然无语地往前走,不多时到了刺史府附近。周聘婷下了马,吩咐道:“雪絮,去敲门。”
“不,等等。”楼如逸阻拦,转头问道:“周小姐,你是想被人知道呢,还是不被人知道呢?”
周聘婷明白他的意思,她确实不愿意让其他人尤其是盖兴业的人知道,她曾经来找过刺史。她低声问道:“楼公子有何良策?”
楼如逸笑了,“良策嘛,是没有的,就是个江湖手段而已。周小姐,准备好了!”
准备好什么?周聘婷还没能问出口,忽然一只温暖的手便将她的腰肢揽住,然后身子一轻,整个人便飞上了围墙。她吓得差点大叫起来,却紧紧地咬住牙关,不做一声。
楼如逸揽住她的腰时便后悔了,因为他发现,周聘婷整个人都绷成一根随时能断裂的弦,只要他稍微有那么一点点不对的举动,怀里这个人便能碎成千千万万段。他这时才想起,这个时代男女授受不亲,他们现在的行为简直就是伤风败俗,有辱名节。
他心中一阵担心,周聘婷却在此时轻轻地摇了摇头,道:“名声之事,无妨。”
——她还要什么名声呢?在她被救出囚室之时,名声便已糟透了。
这是什么话?楼如逸心中一顿大怒,却在此时看到一个胖乎乎的穿着官服的男人走进了一个房间,他只好住口,轻轻地穿窗而入。
汪宏义登时吓破了胆,差点叫出来,幸好被楼如逸一把捂住了嘴。
“汪刺史不必惊慌,是我。”周聘婷忙将其他烦乱错杂的心思抛开,出生解释。“十六娘今日前来,乃是有要事相商。”
汪宏义见了她的脸才终于松口气,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楼如逸见他镇定了,忙将手拿开,抱拳道:“在下失礼,一时情急,请刺史见谅。”
“有你这么个武林高手在,我哪敢不见谅?何况来的还是周娘子。”汪刺史用袖子擦擦额头上的汗,苦笑一声,转头问道:“二位请坐吧,周娘子,你这么神神秘秘地来我府上,到底所为何事?”
周聘婷愧疚道,“今日十六娘失礼而来,是为了行会之事。”
“行会?”汪宏义擦汗的动作一顿,意味深长地说:“周小姐,你这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啊!”
他话里的意思模糊不清,周聘婷只好再接再厉,“汪刺史身为余杭父母官,想必也清楚,行会一事,只对某一行业里的大商户有益,对于一般的小摊贩,损害极大。而且,行会制定统一的价格,不许私变动价格,以致价格偏高,许多东西百姓们都买不起。油盐酱醋米菜,都是生活必备,如今又是灾后重建之时,倘若百姓连菜都买不起,还谈什么太平安定?”
控制什么都不如控制菜篮子,这一点汪宏义也留意了很久,虽然他也很想动行会,但行会背后都是大商人,他若是轻易动了,只怕要引来动荡。所以,汪宏义只能叹口气,暗示地说:“周小姐,我也是投鼠忌器啊!”
周聘婷也没想过得到汪刺史的明确支持。
汪刺史明知有人在背后侵吞土地,却不敢用官威将人镇住,反而偷偷托她将土地买下。由此可见,汪宏义心中有公道,只是太过胆怯,更在意自己的官位。所以,周聘婷说:“我知道大人投鼠忌器,我今日来,也只是想在大人这里得到个保证罢了。”
汪宏义本来松了口气,听到她后边的话,整个人又绷了起来,劝道:“周小姐,你可要三思啊!”
“我自然会思虑周全,此事无论成与不成,周家都一力承担后果。我此番前来,不过想告知大人一声,希望大人静观其变。”周聘婷语含暗示,“大人,您公务繁忙,应当不会插手的,对吧?”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汪宏义连声道,只要不让他参与,他什么事都是乐得隔岸观火的。
周聘婷点头:“如此,十六娘便先告辞了,大人且安心等十六娘的消息吧。”
汪宏义巴不得赶紧送走她,“周娘子慢走、慢走!”
楼如逸听着事情商量完了,便站起来望着窗边,只见周聘婷从椅子上站起,神色并无变化,但以练武之人的眼便能看出,她全身都紧绷得很,像是等一场刑罚。
怎会如此?楼如逸疑惑,瞬间便想到了当初在明州茶楼听到的传言——她被囚禁三月之久,遭受非人折磨。
听说受过折磨的人,心理再强大,也会留下阴影,这是受害者本人无法控制,也无法自己走出来的。
想到此处,楼如逸心中蓦然一痛,要保护她的念头更强烈了,他走过去柔声道:“别怕。”
等到周聘婷点头,做好了心理准备,他才搂着她的腰,轻轻飞起,将她带出了刺史府,稳稳地放在马上。
“走吧,回府。”楼如逸替她吩咐,将帷帽递给她,为她牵马,不再多话。
她需要时间,那就让她躲在白纱之后,将心态调整好,不能再逼她,要让她一步步学会情绪顺着自己的内心走。
楼如逸一边想着,一边不由自主地握了握拳。
方才她的腰,几乎能摸到骨头,一个人受了多少苦,才能瘦成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楼公子大约不知道,在他最初听到周小姐的事迹时,便怜爱她,敬佩她,无论她遇到过什么样的事。
☆、定计划,遇契机
周聘婷也庆幸平日里聒噪得不行的他忽然安静了,让她能躲在面纱背后,默无声息地调整好心态。
是的,她也是才发现自己竟然害怕男人的触碰,但她不是软弱的人,这既然成了致命伤,她一定会自我克服的!
再回到周府,周十六娘已经又是那个决心叱咤江南商道的女皇商了。
才进大门,周聘婷便看到雪月与绿绮坐在外书房前的石阶上说笑。见三人走来,雪月与绿绮都站了起来,叫道:“小姐、楼公子。”
周聘婷点头,问道:“盖会长呢?”
雪月大笑道:“哈哈!小姐,你可不知道,那什么盖子喝了足足十杯茶,好几次都憋不住,终于走了!”
“还不是你这小妮子,特意给他泡乌龙茶不说,还在里边加了金银花。”绿绮也抿嘴笑了,点了一下雪月的额角,转头道:“小姐,你可是要找大总管?”
话音才落,便看到门外周义下了马匆匆从角门而入,见了周聘婷便喜上眉梢,拱手道:“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大总管找我?”周聘婷就近选了外书房坐下,“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大事倒也不曾发生,只是可以种菜的地与管钱的人都找到了,问问小姐下一步该怎么办。”周义也坐了下来,狠狠地喝了口茶才又道:“今日小姐给盖会长吃了个闭门羹,这是要跟蔬果行会对着干了?”
“这不叫对着干,这叫为民请命,清理商场垃圾。”楼如逸替她回答说。
“对呀!”雪絮也气愤道,“大总管,你可不知道,那些行会多坏呢!小摊贩都被坑成什么样了!”
周义笑呵呵地说:“我怎么不知道?我还知道,小姐一定不会跟蔬果行会合作的。”
周家是做钱庄的,自然希望各处的商人生意越做越大,跟他们存钱借贷的越多越好。行会这种踩着小摊贩的尸骨一家独大的货色,只会让大江南北的商户越来越少,没了商户,周氏钱庄去哪里赚钱?
所以,周聘婷要扳掉行会,周义丝毫不意外,他只想知道一件事:“小姐,你准备从哪里入手?”
“从菜篮子入手。”周聘婷难得在嘴角浮出一抹锋利的笑,盖兴业不是自恃控制着整个余杭城的菜篮子,连刺史都忌惮他么?那她就从蔬果行会开始,让江南的商户都看看,周家能做到什么程度!
她吩咐道,“大总管,既然地和管钱的人都已经准备好了,你便可以让管事来见我,咱们好好地商量一下本钱和招佃户的事。另外,你派人搜集一下城中小菜贩和城外菜农的消息,我有用处。雪絮,你待会儿去跟管家说说,让他好好照顾杜婶子。”
“是。”雪絮和周义都应道。
第二天,周义便将那管钱之人带来了,却是个十分年轻的男子,模样不过二十二三,长得一副书生模样,见了周聘婷便毕恭毕敬地行礼。“小生陶季同,见过小姐。”
“嗯。”周聘婷点头。
陶季同不禁有些错愕,大多数人见到他的第一眼,都会笑一声“怎么管钱的是个书生”,这位东家怎地这般冷清无趣,连个玩笑话也不说?
而周聘婷不禁没有玩笑话,更没有废话,她直奔主题道:“陶管事,大总管说你已经将账目都算清了,现在账本呢?带来没有?”
陶季同本性有些书生的风流气,平日里见到这样美貌的小姑娘,便是被冷脸相对也要上前逗几句的,在周聘婷面前却不知为何不敢露出不正经的样子,赶紧将账本双手奉上,然后老老实实在一旁站着不说话。等周聘婷拿过账本,又道了声“陶管事请坐”,才坐在下首喝茶,依旧不敢多说一个字。
周聘婷自然也察觉陶季同身上带着点浮气,但她一向以才看人,所以心中并未对陶季同先做评价,而是选择看手中的账本。这账本倒是做得详细,有几亩地,这个季节种什么菜,成本中地租应当多少,菜籽多少,农具租金多少。菜要多久时间能收成,收的价格多少,菜农应当卖多少钱,上边都写得清清楚楚。
倒是个有才之人。周聘婷暗自点头,转头问道:“大总管以为如何?”
周义早将这账目看了一遍,自然是同意的:“小姐若是觉得没什么不妥,便可按照这计划执行了。只是还有一点,咱们这招佃户的告示一放出去,只怕蔬果行会便会看到,届时要如何处理,小姐可有主意了?”
周聘婷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
行会管着整个行业的方方面面,包括进货、销售、菜贩子和菜农。对于菜贩子,他们控制着进货渠道,不许菜贩自己进货,要菜贩使用行会的货物,即便是菜贩自己种的菜也不行。行会之外的菜贩若是胆敢私自买菜,行会便会派人去捣乱,将菜贩子的摊子砸了。同样的,菜农也只能将菜卖给行会,如果卖给行会之外的人,行会也会去捣乱,让人做不成生意,久而久之,菜农也不敢再将菜卖给别人。进货和出货,菜农和菜贩,这本就是控制了一个也就能控制另一个的关系。所以,蔬果行会才敢这么猖狂。
现在周家贴出告示要招募佃户种菜,却不打算跟行会合作,行会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必定要大闹一场的。届时周家要怎么保护菜农和菜贩子不受行会的欺侮,就是个大问题了。若是没能保护好菜贩,行会必定会大做文章,周家做的一切也就前功尽弃了。
对此,周聘婷也没有好办法,却能想到个人,或许他有办法。她问道:“楼公子呢?”
“婢子去问问。”雪月去了很快就回,忍着笑道:“小姐,跟去的小厮说,楼公子去看杜婶子了,这会儿正跟个大汉喝酒呢,怕是一时半刻回不来了!”
周聘婷不禁错愕,“喝酒?”
去看杜婶子,结果喝起酒来了?还是跟个大汉?楼如逸这是怎么了?
实际上,楼如逸真心冤枉,事情不是大家想的那样的!
周义将那管钱之人带来,楼如逸便想自己也要做事了,自告奋勇地带人去杜婶子家了。周聘婷只怕还对他有些介意,他还是在她面前消失一段时间比较好。
到了杜婶子家门前一看,小梨儿又在沙梨树上坐着,楼如逸便知道杜婶子家里来客人了。小梨儿也看到了他们,骨碌碌爬下树,边开门边叫道:“奶奶,昨天那位公子又来了!”
楼如逸揉了揉小梨儿的头,带着小厮走了进去,叫道:“杜婶子,我给你带饭来了,还有些米和肉。”
进了房里一看,除了杜婶子,还有个中年男子,看模样也是四十岁许,穿着短褐,面容粗犷。那男子见到一个穿着锦衣的年轻俊公子进来,先是一阵错愕,接着便恍然大悟,站起道:“原来三娘已有了好去处,也罢,我去也!”
说着便要走。
“哎!尹大哥!”杜婶子急得满脸通红,“不是……”
“噗——哈哈哈!”楼如逸先是莫名其妙,接着一阵爆笑,边笑边拉住了那位尹大哥,“这位大叔,你误会了……”
“休要拉拉扯扯!三娘,我知道你厌恶我一出门便是一两个月,可我愿意么?镖师不都是吃这口饭的?现在这口饭吃不下了,我便想做点别的,同你卖菜,你竟死活不同意,原来……”中年男人越说越气,奋力一甩,却没能将楼如逸的手甩开,不禁转头过来打量着楼如逸,“好小子,有点底子!”
随后手腕一翻,又想挣脱。
“多谢大叔夸奖,可是大叔,你这醋吃得实在没道理,我与杜婶子隔着辈分呢,你想到哪去了?我不过是受人所托,来看看杜婶子罢了。”楼如逸笑道,这位大叔是有些功夫底子,但是跟他比起来嘛~
楼如逸切身体会到自己果然是个武林高手了,不由分说将中年男人给扯了回来,在杜婶子床前按住坐下,然后将快笑抽的小厮招了过来。“笑什么笑?有点同情心嘛!快去帮我打几斤酒回来,我同这位大叔好好喝一顿!”
作者有话要说: 楼公子的武林高手之路,要起步了!
☆、买镖局,定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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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今天 13点52分
楼如逸刚进大门便听守门的小厮报说:“公子,小姐找你一下午了!”吓得他赶紧一个轻功到了正院书房,见到了周聘婷,当头第一个字便是:“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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