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亏他们说得小声,宁楚克没听见,当然就算给她听见,也只能感慨一声: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皇阿哥!
又幸好胤禟不知道这茬,否则胤誐得去掉半条命。
那一瞬间,老太医是懵的,回过神来他瞪大一双眼:“九阿哥不仅伤了胳膊还伤了鸟?怎么号脉没号出来?”
哪怕对自己的医术再自信,乍然听闻这个消息还是不放心,老太医转身往回走,准备再请九阿哥配合一回。还没迈开步子,就被胤誐一把拽住:“你方才就没号出来,再来一遍行吗?”
“成不成试过才知道。”
“……那万一你没号出来不说还把动机暴露了,岂不是要本阿哥跟你一块儿倒霉?”
胤誐这么说老太医就不同意了,当即反驳说:“年轻人,不要讳疾忌医!”
看老太医这么坚决,胤誐只想反手扇自己一巴掌,让你多嘴!早知道先同皇阿玛说!让皇阿玛出头!这会儿晚了。
胤誐判断他九哥伤了蛋的根据是走路迈不开步子,看得出已经很努力了,走姿还是不对。假如九阿哥被没掉包,这么想还有点道理,可他被掉包了,走姿不对那完全是宁楚克不习惯来着!所以说,伤着鸟伤着蛋都是子虚乌有,就算老太医再怎么高明依然无功而返。
老太医满心纠结,想直接问,他没胤誐那么厚的脸皮。
难道说:“九贝勒您这大兄弟可好?”
或者说:“劳您脱个裤子,老臣检查检查?”
真这么说,那就不是帮着看病,是赶着送命!
九贝勒那臭脾气阖宫上下谁人不知?他同十阿哥打小都是混世魔王,惹毛了谁来也不给面子。对比十阿哥憨厚率直,九阿哥那性子怪阴沉的,平素喜怒不定。
老太医最终也没把话说出口,只是让胤誐多注意他的动静,有什么不对劲要趁早说。
宫也回了,伤也看了,宁楚克想独处冷静冷静,遂吩咐贴身太监送老太医出去,又轰走胤誐让宫女前方带路他要回房休息。
胤禟那屋比宁楚克预想的还要贵气雅致,从器物到摆件样样都是珍品,搭配得恰到好处,外间摆了一方榻,榻上铺着软垫,又铺上整张虎皮,上头还搁了本没看完的书,旁边再有一方小几,几上摆了个青花瓶,插寒梅三枝。嗅着是有一股冷梅香,挺舒心的,这摆设也很合她心意,宁楚克踢了鞋躺到榻上,她闭上眼回想今日种种,还在递消息回提督府和暗自观察之间犹豫,就感觉身上一暖,小太监送走太医之后听闻主子回房躺了,赶紧抱了床薄被来。
房里炭盆原就没熄过,再加上男儿身不太怕冷,她也只是往身上搭了个被角,换个更舒服的姿势阖目躺着。
宁楚克平素不爱着急,遇上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见她有多慌张,还在想从谁那儿打听九阿哥的喜好,怎么应付他皇阿玛他额娘,还有那么大一票兄弟。
也不知道这位爷还用不用去上书房报道,或者已经在为皇帝分忧?
甭管哪种,对她而言都是挑战,别看宁楚克是女儿身,她点亮了纨绔子弟需要的所有技能,舌头比谁都刁,会吃,会喝,会摇骰子。甭管是蛐蛐儿、斗鸡、八哥、甚至提督府那条养来防贼凶悍无匹的大狼狗都亲近她……她爹是武官,她跟着学了一身武艺,上马能挽弓,下马能甩鞭,觉罗氏老说这闺女是投错了胎,可惜她没生成男儿。
同九阿哥这么一换,她可能要些时间习惯,等习惯之后笃定是龙遨深海凤翔九天,惬意得很。
只怕皇帝想不开想考校她功课,或者想磨炼她让她为朝廷分忧。
宁楚克虽然阖着眼,其实压根没睡着,她仔细合计了一番,越想越躺不住,就翻身坐起,将留在房里伺候的尽数轰出屋去,关上门就在这巴掌大的地方练起坐姿走姿。练到一半,就听见小太监在房门口通报,说郎格格煲了补汤送来,求见爷。宁楚克有些饿了,就开门让他们把汤端来,方才揭开盅盖,那点食欲就去了个彻底。
这汤不够鲜不够香,闻着就是一股子药味儿,真是糟蹋东西。
郎氏捧了碗来想替她盛汤,宁楚克眉心皱起:“汤放着,你退下。”
听得这话,郎氏脸色泛白,泫然欲泣说:“爷心里再不痛快也用些,您这样奴婢担心得很。”
宁楚克却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她冷眼一瞥,郎氏一个腿软噗通就跪下。宁楚克没再搭理她,直接吩咐小太监将汤盅撤掉,又吩咐他燃上熏香:“往后别脏的臭的都往爷房里送,坏了一屋梅香。”
阿哥所这头,伺候九阿哥的奴才都满心惴惴,不安得很。
另一边,胤誐犹豫再三终于决定去寻他皇阿玛,他要把自己的担心说给皇阿玛听!虽然老太医说没事,但胤誐坚信,九哥那不自然的走姿背后一定有故事。
还不止他一个人这么想,亲眼见过的都说九阿哥在清泉寺摔了个大马趴,伤了鸟,扯了蛋。
晚些时候,八阿哥胤禩过来瞧她,一开口就是抱歉,那话却不大中听,他说什么:“是做哥哥的不好,若早知道九弟近来运势不佳,笃定不会邀你出门。”
就这话还能是道歉?这听在宁楚克耳中就是奚落人来的!就这套她都玩烂了!
眼下宁楚克却没那闲功夫同胤禩计较,她遇到了新的难题,她突然有了尿意……
第3章 黑锅
宁楚克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天会为这么件小事犯愁。
她平常解手习惯让两个丫鬟候在净房外,自个儿脱,自个儿尿,不假于人。提督府那边,净房连着主屋,内置恭桶,恭桶形似绣墩,用起来非常方便。
可各家有各家的规矩,宫里是怎么一套流程她真不清楚。
眼下没时间想那么多,尿意一来,就不想忍着,也忍不住。
看胤禩还想说,宁楚克截了话:“八哥你等会儿,我解个手。”
小太监也机灵,赶紧吩咐传官房,同时领着宁楚克往侧间走。开这个侧间也是为了方便起夜,宁楚克进去发现官房已经置好了,这官房本质上就是便器,里头置恭桶,外头有木框,木框上衬了软垫,方便坐下解大手。
等他就位,小太监就准备解腰带脱裤子,宁楚克伸手一拦:“出去候着,爷自个儿来。”
哪怕感觉有些反常,做奴才的还能违逆主子?那太监果真退了出去,等不大的侧间里仅余她一人,宁楚克才拧着眉心为难起来。
脱吧,九阿哥就要被她看光了。
不脱吧,今儿不得尿裤裆里?
宁楚克想了想,脱他裤衩是占人便宜,大小便失禁是毁人名声,怎么对比都是后者更严重,要是九阿哥明白他自己的处境,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不就是脱个裤子么?
她都不嫌辣眼睛,她还是清清白白的黄花闺女呢!
宁楚克心一横,利索的解了腰带,等真正扒下裤子,她一低头就被眼前的景象给镇住了。
早先为了弄明白情况她虚摸过一把,感觉九阿哥本钱很厚,这会儿瞧过,还真了不得。
她哥情窦初开那会儿在房里偷藏过春宫图册,还装模作样包了个论语的封皮,赶上宁楚克过去找他比划拳脚,从靠枕背后翻到过一回,她就瞄了一眼,然后顺手把册子投进碳盆里烧了。
只那一眼,她记了许多年。
今儿这一眼,更是直击灵魂。
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过了,她站好位置准备放水,大兄弟却不像预想的那么听话,头一下就没能尿进恭桶,又调整了站位,还是尿了满地,直到宁楚克鼓起勇气把上,这才让噩梦终止。
这回是对准了,又遇到新的问题,不过是上手一扶,大兄弟竟然精神起来!
宁楚克顺手按了一把,它非但没跪下去,反而站得更直。
……
只不过尿了泡尿,是有多大的仇?多大的恨啊?
宁楚克想了好些法子,都没使它缩回去,索性破罐子破摔提起裤衩,将腰带系了回去。她穿好裤子两腿中间还是顶起来的,放下衣摆也没能彻底解决问题。
就这么多会儿时间,宁楚克已经把胤禟积攒了十几年的脸面全败活光了。
她就这么开门走了出去,从容不迫的洗了个手,拿帕子擦手的时候还没忘记提醒小太监把侧间清理清理,给的说法是今儿个不太舒服,尿洒了。
讲道理,这种事该是很难启齿的,宁楚克看起来太淡定,淡定得就像翻了两页书喝了一口茶,伺候她的小太监都是恍惚的,他深感自己见识短,所以才那么沉不住气。
小太监清理官房去了,送热水来的宫女只不过多瞄了一眼,一眼就瞅见九阿哥雄厚的本钱。
那宫女春心萌动,得亏八阿哥还候在外间,否则她怕是稳不住了。
就不说这些太监宫女,胤禩也尴尬,就今天,他重新认识了九弟。
说好听点是狂放不羁。
说难听点是没脸没皮。
解个手也能冲动起来,冲动了不解决,就这么出来见人。
宁楚克真没想到她又让胤禟背了天大的黑锅。在她一贯的认知里,爷们都是以本钱厚能力强为荣的,九阿哥强成这样,有啥不好意思?
这段插曲让胤禩将本来想说的话全憋了回去,他认为有必要好好想想,早先觉得拉拢了老九老十能帮自己度过这段尴尬时期,迅速积攒起同其他兄弟叫板的实力。如今看来,任何事都有正反面,得利的同时他也有被拖累的风险。
他犹豫了,迟疑了,他留下两句关切的话就起身告辞。怕人多想,还借口要去延禧宫给惠妃请安,说改日再来看望胤禟。
胤禩离开之后,外头伺候的奴才轻哼一声,暗道虚伪。
他又想不明白,自家主子怪聪明,咋就没看出八阿哥的用心?
分明是在利用人呢!
不过主子有主子的成算,用不着奴才置喙,这么想他就闭上嘴。
宁楚克也不喜欢胤禩,还没见面印象就不好,等真正见着观感更差……不过她不是胤禟本尊,也没想着要替他断交,能敷衍先敷衍着,不想敷衍了找个借口开溜能有多难?
宫里头的事,鲜少能逃过康熙的眼,当天他就接到密报说胤禟不对劲,心里像揣着事,总把人往外赶,解手都不要人伺候……康熙立刻想起早先胤誐说的,他说老九在清泉寺摔了个大马趴不是谣传,他当时就晕过去了,躺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之后就不对劲,尤其是他走起来,扭扭捏捏的奇怪得很。
康熙真没猜到胤誐想说什么,抬手让他继续。
只听胤誐说:“儿子猜想九哥是摔伤了子孙根,不信您回想一下那些个太监去势之后是个什么样子……”他说到这儿,迎面飞来三份奏折,康熙好悬没给他气死。
“这话你也敢乱说!你个混账!”
“皇阿玛您听儿子说完……”
康熙一句话也不想听,指着门口的方向:“出去!朕不想见你!”
本来康熙是不相信,直到听了密报。
万一真的摔伤了咋办?
要是让那混账说中了呢?
就算不能脱了裤子检查,也得让太医好好给他号一号脉!老九是个不成器的,惯会气他,可好歹是亲儿子!
你打死胤禟也想不到宁楚克有这么能耐,更想不到他同老八的友谊即将走到尽头……
他方才应付了好几波人,从宁楚克她额娘觉罗氏到她阿玛崇礼,再到她小弟舒尔哈齐以及她大哥福海,隔房那边也来了人。庶出姐妹不见也不妨事,长辈过来总不好拒之门外,借这个机会,胤禟将这一家子摸了个清楚。
宁楚克她玛法叫额图浑,从前当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赶上亲娘没了,丁忧三年。
他脾气臭,能力也不强,出孝之后一直没能重回官场,到现在还赋闲在家。
额图浑只得三个儿子,老大崇善,老二崇礼,老三崇文……他原是文官,也希望儿子能科举入仕,老大老三勉强完成了他的期许,这俩一个在翰林院清闲度日,一个在工部熬资历,官阶都不高,未来也难说。倒是老二,自幼好武,能骑善射,满门文人里就出了他这么个败类,哪怕他已经是正二品九门提督,深得皇帝信任,从他爹那儿还是讨不来笑脸。
无论是额图浑,或者他老妻佟佳氏,又或者大房三房对崇礼都是嫌弃居多,哪怕遇上事儿需他出面也是虎着脸吩咐,连句软话也舍不得说。
恩怨还不止这么一点,早年崇礼初入官场,就展现出相当的能耐,他一下就让甘陕总督相中了,想把爱女嫁过来。
八大总督作为封疆大吏权势不小,像直隶、两江、湖广、两广都是香饽饽没错,也不是没有讨人嫌的,比如云贵总督就是吃力不讨好的活。甘陕总督只比云贵稍稍好些,那一带地贫人穷民风彪悍暴乱多发,在那儿当官捞不到太多油水,还格外作践人。
额图浑发自内心没相中对方,他一点儿也不想同甘陕总督做亲家,谁不知道对方是个死不要脸的浑人,脾气又硬又臭,人缘差得可以。
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别忘了,本朝婚配权掌在皇上手里,额图浑那会儿还没丁忧,也不过是个清闲度日的小官,他连面圣的机会也没有,甘陕总督就钻了个空子,到御前撒泼打滚求来这门亲事。
崇礼娶了觉罗氏之后,两亲家非但没冰释前嫌,反而越闹越僵,觉罗氏刚过门,又不得公婆喜欢,受了些委屈,得亏崇礼和他岳父是一样的人,卯足了劲抢着立功,官阶连跳,还得了御赐的宅邸,把二房单独分了出来,才红红火火过上了好日子。
崇礼升官的时候,他岳父也没闲着,甘陕总督本来就不好当,前几任全没好下场,他岳父却生生熬了三任,在他的治理下,那几年甘陕人民没给朝廷添乱……皇帝大为感动,也觉得让对方在甘陕总督的位置上连三任有点太狠了,转身给了补偿,补偿就是平调到漕运上,做了漕运总督。
盐政和漕运那就是谁看了都眼热的肥差,再肥也没有,得亏他能力强并且人缘奇差无比,皇帝才能放心。
亲家公就这么熬出头了,额图浑差点没气死。平复了心情之后,他准备大仁大义主动与对方言和,想着往后好好处,结果对方非但不领情,还反过来羞辱他,整个就是小人得志的嘴脸。
大概是说:当初你看老子不上,如今轮到老子嫌弃你,你什么玩意儿?
这是十年前的事,那会儿宁楚克将满五岁,漕运总督很疼这个外孙女,每季都送不少东西来,都是借职务之便从南边运来的珍品,吃的用的玩的都有。东西直接送来崇礼府上,赶上额图浑那福晋眼皮子浅,非要儿媳妇孝敬她,觉罗氏娘家那头听说之后找上门来大闹了一场,搞得佟佳氏丢尽了脸。
人家给外孙女的东西你也敢明骗暗抢,佟家当真好教养,养出这么个老不羞,额图浑也是开天辟地第一废物,养不起老妻,才让她向五岁大的孙女伸手。
丢人,真的丢人。
这之后,两亲家关系更差,比仇人还不如。
宁楚克的日子倒是滋润,那小库房堆得满满的,崇礼还时不时的添点进去,她比同辈哪个兄弟姐妹都有钱,觉罗氏早说了,东西是她郭罗玛法给的,回头全给添进嫁妆里头带出阁去。
胤禟不动声色打听出这么多,知道得越多他就越心酸,提督府这位格格的日子过得比他堂堂皇子还好,要天上的星星她郭罗玛法她阿玛她大哥也能搭梯子去摘。想想自个儿,额娘是好,老十也是好兄弟,皇阿玛和其他那些不提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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