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还停顿了一下:“再有,像这种情况阿玛须得丁忧,二十七个月后朝中是个什么情形谁知道呢?万一届时谋不上缺咋办?”
胤禟听她讲完心中顾虑,就低头在她颊边亲了亲。
没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福晋就想了如此之多。胤禟挺明白宁楚克的心情,她老早就想搬出宫去,她和娘家人亲近,一年到头见不上面心里难免挂念。毕竟在清泉寺那次意外之前,十几年里他们一家子都生活在一起并且是和和美美其乐融融。
也就是那次以后,见一面变得非常难,越是这样,她心里就越想。
前些日子宁楚克还说呢,说额娘早先很担心她,怕她嫁人之后会手忙脚乱,这样笃定要遭婆家嫌弃的。她当时看着趴在胸前眼珠子滴溜溜转的七斤,勾起嘴角满是得意说做媳妇有什么难的,皇阿玛和额娘都中意她,七斤也让她养得很好,又白又胖。
宁楚克骄傲极了,还说回头要让额娘好生瞧瞧,七斤比舒尔哈齐当初还结实。
结果呢,没过多久就听说老太太病重。她急忙带上太医过去,当时就是怕老太太一言不合就蹬腿儿,那回好悬撑住了,然而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晚了几天人还是没了。
这么一来,唯一的欣慰也就是当日有见着阿玛额娘大哥以及小弟舒尔哈齐,还同他们聊了几句。
她瞧着娘家人都好,相信自己的气色也能让大家放心。
胤禟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开解她,只能说凡事都有定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本来,胤禟不爱同宁楚克说朝中局势,宁楚克也不爱听他说什么明争暗斗朋党之争。到这会儿,胤禟提了一句。
“丁忧二十七个月也不见得是坏事,你远离朝堂没感觉,这会儿局势已经紧张起来了,今年可能会乱。岳父占着九门提督这个要职,哪怕他为官清廉从不结党营私,也是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有皇阿玛维护,要正面扳倒他不容易,只怕逼急了有人会使出下三滥的招数,那才叫人防不胜防。”
“借着老太太的死,正好让岳父避过这场风波,你放心,皇阿玛指定是想着他的,他前程远大着呢。”
胤禟看得明白,自己就是个清清白白的皇子,也因此,他的妻族天然就容易得到信任。加上崇礼又是那种个性,这么多年他的行事作风皇阿玛都看在眼里,休息二十七个月就当是避祸了,回头哪怕九门提督的位置让人占了,皇阿玛总会给他谋个缺,不会比现在差到哪儿去。
宁楚克听他讲完,点点头。
“真是这样就好了。”
她这边在胤禟的开解之下心情转好了许多,两人之间温情脉脉。
同一时间,还有另一方笑都要笑死了。
没错就是索党,听说崇礼他娘没了,以索额图为首的众人先是一懵,接着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再然后有人一拍大腿:“怎么早没想到这个法子!你说说,要弹劾他难,要他丁忧还不容易?”
“是啊,我咋就没想到呢?”
“……”
这种不走寻常路的法子,一般人轻易是想不到,能想到才怪了。
索党在狂欢,同在皇城根下,八贝勒府中则是一片尴尬,胤禩已经想到未来半个月京中传言是什么,一定是八贝勒向妾室伸手,问小妾要钱,拿白银三十万两逼死小妾娘家祖母……
这两年,京中传过不小笑话,最尴尬的一定是他这个。
不仅尴尬,真传开来还会丢皇家的脸。
胤禩在书房来回踱步,他急死了,又想不到很好的办法来度过危机。
事实上,他那些脑补都很对。
眼下康熙还不知情,等他知道真让这儿子气死了。
该怎么说呢,老子宁肯听说你结党营私意图不轨也不想听说京中传言八阿哥胤禩为了区区三十万把小妾娘家祖母活生生气死了……
真的丢脸,他这个当爹的没脸见祖宗。
爱新觉罗家的格调就是这么降下来的!
后来,康熙忍着把胤禩塞回娘胎去的冲动将人招至御前,并且语重心长的说了老长一段,大概是讲那二十几万安家钱不够用你说啊,你当面跟朕说,你不说谁知道你没钱花?周转不灵就冲小妾伸手,这套路到底是谁教的?是惠妃?还是你亲娘卫氏?
康熙真的胸口疼,大清朝自开国以来,传承这么几代,当真没出过如胤禩这般丢人现眼的皇子……
第76章 出宫
按照大夫的说法, 老太太去得如此突然纯粹是大悲大喜所致,大悲伤身, 本来要是就那么悲着, 因为心里还有牵挂,不至于走得这么干脆。看她脸上带着喜色, 神情安详, 明摆着心愿已了,那也难怪。
提着那口气散了, 折在这儿实属正常。
“入睡之前我额娘气色还好,脸上红润得很……再说, 府上这些子子孙孙还没让她老人家享福, 哪就了无牵挂了?”
崇善、崇文只差没点名骂人家是满口胡说的庸医。
那大夫没好气应道:“没听过回光返照么?你们家老太太那不是不药而愈, 是临死之前回光返照,神仙都救不了她。”大夫说完就要走人,走出去没多远就遇到上来打听情况的, 人家也就是看他们急急吼吼请大夫,心中难免好奇, 本以为能听到什么乐子,结果是病恹恹的老太太佟佳氏殁了……那有什么稀奇?
大夫就忍不住嘴欠了一句:“寻常病死是不稀奇。”
“怎么,这里头还有门道不成?”
“来说说, 给咱们说说!”
眨眼间就有好些个懒汉围上来,他们连翻恭维就是想哄大夫将府上发生的事讲一讲,那大夫的确没顶住,他勾勾手指让人凑近些, 小声说:“你们随便听一听,别拿出去说,这家的老太太早先不是让儿孙气得犯了病,宫里的太医都没将她治好,结果你猜怎么着?我进去一看,她脸上还带着笑,看得出来临终之前气色不错,心情也好。她不是愁死的,也不是叫不肖子孙逼死的,是乐死的。”
围在旁边那几人都不敢相信。
“……啥?你说啥?我没听错?”
闲磕牙的懒汉们面面相觑,瞧着活似见了鬼,倒是那大夫,遭遇这样的质疑他就不高兴了,一甩袖子就要走人 ,走之前还说呢:“这点儿眼力劲儿我能没有?说她是乐死的,那就是乐死的,你请太医来看也一样!”
说着他还嫌不解气,又补充道:“你可以质疑我的人品,不要侮辱我的医术,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们了,去去!一边儿去!没时间跟你们耗着,我还要回去坐诊!”
那大夫在一群人的目送之下走远了,他就多嘴这么一回,没想到引来剧烈的发酵,最后演变成轰动京城的闹剧。
当时这会儿,懒汉们并没有将事情同八贝勒胤禩联系在一起,他们知道的事情到底不多,可皇城根下这么多达官贵人,消息灵通的不知凡几。
本来,额图浑的婆娘佟佳氏病重这在大人物眼里都不算事儿。
你说佟佳氏是八贝勒府齐佳格格嫡亲的祖母……真对不起,齐佳格格算个什么东西?
再说她还是九福晋的亲祖母,这么讲是多点分量,可惜,崇礼这一房早就分出去了,还是只走人啥也不给那种分法,哪怕她是宁楚克的祖母,宁楚克有把她当回事?
所以说,一开始,她这个病情也就只有相关的几方在意,别人听过便罢,都没有细问的意思,直到听说这人没了,还是以这么奇怪的方式辞世……就有人去查了查。
萨伊堪资助了胤禩多少钱别人或许不清楚,但是,大太太掏空府库鼎力支持她那个人在八贝勒府的亲闺女却是阖府上下都知情的,哪怕老太爷说了不许外传,哪里就约束得了附上的奴才?一锭一锭的白银搁在面前,藏着不说才是傻子,这个钱,你不赚总有别人赚的。
这么一合计,但凡有人问上门来,底下奴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们非但将遮羞布揭了个彻底,还在人家表示愿意加钱之后,帮着深入剖析了一波。
从府上是个什么情况有多少家底说到崇善、崇礼、崇文这三房之间的关系,说到萨伊堪的追求以及全家的野望,说到大太太孤注一掷的疯狂……
“二老爷出息,却是个油盐不进的铜豌豆,甭管是拿辈分压他或者好言好语相求,不合规矩的事他怎样都不答应。三老爷老早盼着能走门路往上升一升,这都多少年了也没走通他,兄弟这头走不通,就只能指望侄女儿。府上的主子们差不多都是类似的盘算,尤其大太太,八贝勒府那位是她亲闺女,既然有盼头,怎么能不大力支持?”
“不怕告诉你,大太太会给那头塞钱府上谁都想到了,只是吗诶想到数额如此之大,有段时间府上差点周转不过来,女眷们不敢接别府的帖子,也不敢下帖请人登门做客,遇上前来相邀的统统以老太太身体抱恙做托词推拒,一开始是托词,结果因为越闹越厉害,府上天天都在争吵,都伸手等着要钱,谁也不乐意拿出私房来充入公中,老太太就当真气病了。”
“中间差点就不行了,九福晋听说之后请了太医又送了不少名贵药材过来,续住了命。太医留下话说这病谁也治不了,心病还须心药医,一转身心药不就来了吗,八贝勒府那头传了喜报来,说格格怀上了。又说贝勒爷给了准话,只要能平安生下阿哥,往后就不再是齐佳格格,而是齐佳侧福晋。”
自从萨伊堪进八贝勒府,大太太就一心扑在她那头,整日忙着给她抓钱,根本没好好约束下人。
做主子的失去了对奴才的威慑力,底下奴才拆起台来不要太快。
谁不是见钱就说?
你想知道什么他全愿意说!
前因后果很快就被捋顺了,所以说,事情往前能追溯到八、九闹翻,之后老八立刻就同十四搅和到一起,不过呢,要维系这段关系,他付出的心力不少,得到的并不对等。老八缺了一条臂膀,难免施展不开,为了笼络人心增加自己的影响力,他能怎么样?只能散财!
生在皇家,不怕你没抱负,只怕太有追求。
要得过且过混日子再容易不过,甭管怎么说,这天下是爱新觉罗家的,龙椅上坐着你亲爹,你爹不会眼睁睁看你过得穷困潦倒。可要想成就一番大事,人力财力样样都不能缺,可偏偏,这两样胤禩最缺。
妻族只能帮他牵个线,开销还得他自己出。
至于母族,也就同乌雅家一个类型,并且能耐远不如乌雅家。
胤禩自认为他能耐不输老大老二,就是命不好,这出身又是不能改的,他只能凭自己努力。不过哪怕再努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时候,萨伊堪体贴的拿出钱来,并且赔上好话请他花用,面子里子都有了,凭啥不接呢?
胤禩接了,接了一回就有两回三回,他还想着齐佳氏她阿玛人在翰林院没想到家底如此之厚。
又想起曾听说过九门提督崇礼分出去单过的时候啥都没拿,只带了二房那几个人,再有四季衣物以及他婆娘的嫁妆……这就难怪了。
本来三个儿子分,现在三个变成两个,萨伊堪她阿玛又是嫡长子,该他拿大头,对名门望族来说,二三十万两哪怕不是小数目,也不至于伤筋动骨,哪怕这代子孙不成器,那也有祖宗传承。
一番自我说服之后,胤禩没什么负担接了萨伊堪递来的银票,当然,为了笼络住财神爷,他顶着福晋的怒火时常歇在萨伊堪房里,私下给她画了无数个饼。
要论心计,几个萨伊堪加起来也比不上老八。再加上萨伊堪对胤禩根本不设防,她是巴心巴肺指望爷们好,爷们好了她才能好,这才被哄得团团转。
胤禩本来想着,这二十几万两不至于让她娘家伤筋动骨,萨伊堪也是这么以为的。
会坏菜就因为他俩把那一家子想的太有钱了,结果呢,大太太挪这一笔就把老太太气了个半死。这事给了胤禩当头一棒,这完全在他意料之外,来得太突然他难免慌不择路,草率的选择了冲喜。
冲喜冲得太猛太烈,佟佳氏一个收不住,蹬腿儿去了。
将整个事情理清楚之后,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一方面嫌胤禩格调太低,别人连婆娘的嫁妆都不敢碰,他竟敢问小妾伸手要钱。
这到底是有多穷?
还是说几年前搬出宫那会儿皇上没给安家银子?
另一方面,他们奇迹般地攀扯上胤禟,玩笑说闹成这样八贝勒总不能反手扇自己一耳光,至少在他自己心中,他没错,他深有苦衷。
那么谁错了?
首先是萨伊堪不懂事,捧着钱非要让他收下,也不想想这是在陷人于不义。不过追根溯源问题还是出在胤禟身上,明明应该他来做这个冤大头,他替老八干脏活,他给老八出钱出力,他抵上全部身家以解兄弟燃眉之急!要是有他慷慨解囊,哪还有这桩事?
老太太佟佳氏不用死,胤禩也不用尴尬。
怪他早不早就把虚假的兄弟情看穿了!然后干净利落抽了身!
要是结党营私被逮住,老八身下还有个垫背的。
现在这样,丢脸的只有他,尴尬的只有他,可以预见到,只这一件事京城百姓就能笑一整年,以后再说起八贝勒胤禩他们随时还能再想起来。
想到这里,听热闹的已经笑开了,丢人现眼的东西家家户户都有,丢到这份上还是十分罕见的。朝小妾伸手新鲜,因为这事气病别人家老太太更新鲜,把人气病之后想出冲喜的办法还把人冲死在台面上的……真是提着灯笼也难找出第二例来。
这年头,原就没多少消遣,京城里闹出这么大的笑话,谁能忍住只字不谈?
就有不少纨绔子弟,他们早先就不喜胤禩儒雅矜持的做派,总觉得那是在装样子,苦于拿不出强有力的证据,这回可算是求仁得仁。
以后谁在说你看看人家八贝勒,他们笃定自信回喷过去:
你让我看啥,看他表面上清高,背地里冲小妾伸手要钱?
还不止纨绔子弟,就连那些有才有学有品有德的当世名儒都忍不住叹一口气摇一摇头。他们早先追捧胤禩就因为他才清高德行好,这下脸都肿了。所以说看人不能看表面,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九贝勒胤禟怎么看都是个混账,却能在关键时刻舍命救兄弟。
八贝勒胤禩名声多好,都可惜他额娘出身太低,结果呢,竟然能干出这种事来。
……
这时候,流言蜚语依然没传到康熙耳中,倒不是宫里消息闭塞,实在是没人敢开这个口。八贝勒闹这一出,不仅是将自己的脸面扔地上踩,也堕了皇家名声,皇上能不动怒?
奴才们你盼我我盼你,结果谁也没能鼓起勇气,又过了一天,乾清宫来了个搅屎棍,胤禟怒气冲冲跑到御前,非要康熙给他做主。
“儿子这回真是无妄之灾!我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皇阿玛,您可不能偏心,您得替我做主啊!”
就这个开头,康熙听了就脑仁生疼。
他伸手在太阳穴上按了按,打起精神问说:“怎么回事?”
胤禟反倒露出个尴尬表情:“事情有点难以启齿。”
“要么直说,要么滚蛋,朕忙得很,没空陪你磨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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