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渊看了它好一会,才翻窗进去,在地上躺下,看着房梁发呆。
晨曦初拂,朝阳笼罩山峦,光束倾洒林间,一早就有鸟鸣,叽叽喳喳吵着人。
许是山下气息清幽,被吵醒的西风还是睡饱了,她满足地伸了个懒腰,下地穿好鞋子就要去打水洗脸,忽然一脚踢到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差点蹦起来:“你怎么在我屋里!”
看了一晚上房梁的青渊坐起身,慢慢站了起来,说道:“里屋,睡觉。”
“……里屋是指右边那个里屋……”西风懒得跟他解释了,睡都睡了,难道还能回到昨晚。
她对着这条青龙,真是越来越自暴自弃了啊。
这里的地是由石块铺就而成,年份已久,有些裂缝,尘土沾地,染得他背面青衫变白。走在背后的西风瞧着碍眼,便抬手给他拍尘,拍得灰尘飞起,在照入屋里的日光下显得格外清晰,飘飘忽忽。
青渊反身捉了她的手,说道:“你的手,会长尘。”
西风嘴角一抽:“我的手很干净。”
“可是上面都是尘。”青渊看着上面的灰尘,拧眉,“你看,都是尘,脏。”
被气得肺疼的西风炸裂了:“不给你拍了!”
不知好歹的混蛋!
青渊已经拉着她往外面走,一直拉到泉水旁,给她洗手。西风面无表情地蹲在他一旁,想打人。
——她新的人生三愿,吃饭睡觉打青龙。
他洗得很认真,一根一根手指头地洗。
西风打了个哈欠,偏头看他:“青龙大人,以前你住的地方,是不是一尘不染,每天要小仙女打扫五遍?”
“十遍。”
“……做你的小仙女可真累。”
两人还蹲在泉眼旁洗着,背后有人轻笑:“原来你们已经是这种关系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腔调阴阳怪气,就算是个美人也不能忍。
西风站了起来,说道:“是啊,嫉妒啊!”
璞玉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回答,说道:“不要脸。”
西风怒气冲冲道:“是啊!都给你了,还我。”
璞玉气得发抖,最后重重哼了一声,就算是斗嘴胜利了,转身又回了屋里。
西风朝她做了个大鬼脸,想跟她比谁更无赖,还嫩着呢。
“西风。”青渊问道,“‘这种关系’,是什么关系?”
“小孩子就不要知道这么多了。”
“你几岁?”
“十七。”
“那你比我小。”
西风反问:“那你几岁?要精确到个位数,不然不算数。”
“我……”青渊陷入沉思,他几岁来着?
已经摸清反攻套路的西风唇角一弯,连自己的名字都要想那么久,怎么可能记得自己漫漫几十万年的岁数,还要精确到个位数。她垫脚摸摸他的脑袋:“青龙弟弟乖。”
比她高一个脑袋的青渊低头看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早饭依旧是玉米。
没有小火的西风只能啃生玉米,她正啃得开心,见无影出来,递了一根:“师兄吃早饭。”
“不吃了。”无影说道,“我们要继续去找出路了,你走不走?”
“我还要找赵家小姐。”
“嗯。如果没有找到出路,我们晚上再回来,你也要小心。”
西风送走他们两人,站在门口把这农院打量一遍,还是没瞧见她的小火和那小黑脸。
他们走后不久,她也和青渊一起在村落里走,既然赵家小姐是个大活人,那妖怪就没法把她藏进土里,总要找个容器,说不定就藏在了哪个村民家中。
她比较奇怪的是,当时河流改道,玉米村重现人间的时候,有许多人都发现了,但那时候没有一个人被妖怪掳走,而今却独独掳走了赵家小姐。
难道是因为水妖挟持着赵家小姐误入了玉米村,所以稻草人才顺势抓走赵玉儿?
两人几乎走遍了村落,也没有看见赵玉儿,连装载她容器的地方都没感知到。
等她回过神来,已经又是一个日落。
像昨日一样,安静的村子在晚霞倾照之时,再次活了起来。
村口那儿的榕树下,又有妇人在说话,唠嗑家常。说着东家长,西家短。
依旧有孩童手持玉米杆冲锋过去,扮演着大将军小兵。
路上的人也在闲聊,村里的猪狗牛也叫了起来,鸡鸭鹅都纷纷回家去了。
西风在农院门前停了下来,忽然意识到了不对的地方,她偏身对旁人说道。
“青渊,我们昨天听见的那些话,跟今天听见的,都是一样的。可是……只有这里,不同。”
这户农家里的人,说着跟昨天不一样的话。
那明朗的姑娘,不再说鸟儿偷玉米,要扎稻草人的事了。而是轻声细语,像在跟谁说话,可却没有人回答她。
“我特地给你找了一身灰布长衫,看起来更像个人了。”
“你每天都要在这里站着,晒得很,家里有顶草帽,我给你戴上吧。”
“要不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姑娘一直发问,像只百灵鸟。可无人答话,安静得连西风都能听见风声拂过玉米地的声音。
“我叫你阿守好不好?”
姑娘清脆问着,自己笑了起来。
“好啊。”
悠悠轻轻的一声应答,让西风猛地抬起了头,往那玉米地看去。
一个一丈高的稻草人,被歪歪扭扭地插在地上,帽子微垂,身上……穿着一件灰色长布衫。
西风顿了顿,试探地唤声:“阿守?”
稻草人朝青渊看了看,又看了看西风,转身朝玉米林中蹿去。
西风急忙跟上,朝它蹦蹦跳跳的背影喊道:“阿守,你等等,赵家小姐是不是被你绑了?你交出来好不好。阿守?阿守?”
稻草人没有停,它十分熟悉这片林地,不一会就摆脱了西风的追踪,再一次消失在玉米地里。
西风可不想天天啃玉米,就要回头去找青渊火烧玉米地,这一回头,却发现背后也都是玉米,根本不见青渊的身影。
第19章 稻草人(十)
“青渊?”西风喊了一声,没有人回答。她拧眉在原地转了一圈,四面都是玉米,看不见路了,又给她弄了这么一大堵墙。
她冷哼,不让她出去她就只能破坏玉米地了,不是稻草人吗,守护你的玉米地吗,那就逼你出现,不出现她就把整片玉米林都砍了,然后把玉米吃光。
想着她就手化长剑,开始劈这高过脑袋的玉米杆子。
剑锋锐利,所到之处,玉米尽数被砍断。
转眼就移平了一片地方。
站在泉眼旁边的稻草人看着不断倒下的玉米,不安地蹦了蹦。
“你让她出来吧。”青渊抬头看它,“不然玉米全没了。”
稻草人还在原地蹦,有些焦急。它能感觉得出来里面的人不好惹,很有可能会削断它的脑袋。它蹦了一会,青渊又说道:“那我进去找她了。”
稻草人蹦到他前头,不许他进去。
青渊不担心西风会遇到什么危险,她很厉害,只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厉害。
他就是担心,整片玉米地会被她砍光,那晚饭就得是村口那的玉米。
那儿的玉米比不上这里的清甜。
他不喜欢。
“哗啦、哗啦。”
不断被伐倒的玉米相互碰撞,叶子唰唰作响。
稻草人再也等不了,蹦蹦跳跳着重新跳进里面去。
青渊觉得它大概会被西风手撕了,为了保护脆弱的稻草人,他决定先一步带西风出来。
砍开一条玉米路的西风不慌不忙,还在继续伐着玉米,又哼起了歌儿。
“玉米,玉米,又甜又香的玉米。蒸玉米煮玉米烤玉米炖玉米熬玉米,玉米玉米玉米米,哼哼呀,哼哼呀,吃呀吃玉米……”
她正编得开心,突然一阵狂风刮来,一条青影猛地在她面前停下,刮得她青丝飞扬,吃了一嘴。她伸手撩开,对青渊的登场方式已经见怪不怪了。她抬眼瞥了他一眼,问道:“小火回来没有?”
“没有。”
“哼,我还想着抓它过来一把火烧了这儿的。”
“稻草人是个好人,你还是不要欺负它了。”
“它要是把玉儿姑娘交出来,让我去赵家领小钱钱,我才懒得欺负它。”西风摸摸他的肚子,“你想不想吃肉了?”
青渊摇头:“不想。”
“……想不想吃包子了?”
“不想。”
用美食打动这只龙的计划完全没有奏效,西风恼羞成怒,掐了一把他的肚子:“要你何用,喝你的露水去吧。”
她忽然捕捉到一句话的重点了,眉头一皱,问道:“你说稻草人是个好人?难道妖怪是稻草人,而不是有谁在操纵它?”
“嗯。”青渊说道,“昨晚你睡着了,它在你屋子外的窗户前蹦了一晚。刚才我让它放你出来,它不肯,还要找你算账,不过现在还没来……”他细思,恍然,“一定是你刚才唱歌,吓跑了它。”
“……”
“我刚才也以为是你的剑刮着了石头,后来一想不对,更像是你在唱歌。”
“……够了!”西风紧握长剑,牙齿咬得咯咯响,吃饭睡觉打青龙!打青龙!
——不过算了,她打不过,还可能被打个半死。
西风心中悲凉,她真要甩了他才行,否则这一辈子她都要因为无法实现梦想而憋屈死。
她收起长剑,将长笛别在腰间,一字曰“开”,那被伐倒的玉米杆子就立地站起,直接排成两列,将前面的玉米破开,为她挤出一条路。
路的尽头,就是那户农家。
那姑娘住的地方。
等她从里面出来后,青渊却顿步,朝那玉米地看了一眼。那被伐断的玉米杆子“唰唰”返回原地,再得新生,像是刚才并没有被人斩断过。
隐约间,他又看见了那个个头很高的棍子草人,欢喜地地里蹦蹦跳跳。
西风依旧没有找到赵玉儿。
不但是村民屋里,就连他们的锅碗瓢盆,水井坛子,只要是能藏人的,她都找了一遍。
夕阳又将落下,仍旧一无所获。
入了夜,众人又坐在了一起,晚饭还是玉米,生的。
璞玉吃了几口嫌弃生玉米腥甜,不吃了,问道:“你那只火老鼠呢?”
西风知道她要做什么,直接说道:“有也不给你烤。”
“……难怪师父说你脾气坏。”
西风的脸一黑:“闭嘴。”
璞玉知道她心里的刺儿,她继续说道:“这次出门,师父还跟我们说,如果见到你了,代他跟你说一下好,师父……”
西风站起身就想揍她,璞玉微惊,片刻反应过来,也做好了要跟她打一架的准备。西风倒真想封了她的嘴,可是这银白月色下的微风,隐约飘来一股妖气。
那妖气她再熟悉不过,是小火的。
她转身往后面看,不见小火,但已经有小火的传音“好饿啊……救命啊……”。她丢下璞玉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青渊见状,也拿着一根玉米追了上去。
璞玉瞧了一会坐下身,却见自己的师兄脸色沉冷。她微顿,不想他提西风的事,转而说道:“师兄,这村里恐怕没有师父要找的东西,我们走吧,七师兄他们还被水妖困在荷花池里面呢。”
“师父说东西在这里,那就一定是在这里。”无影还是责备道,“不要再故意挑拨西风,你明知道她有多恨师父。”
“可如果不是师父,她也要跟着她娘一起死!她凭什么恨师父!”
无影想到当年的小西风站在她母亲尸首旁边,久久沉默的模样,眸光黯然:“因为她宁可跟着她的母亲一起死。”
璞玉怔了怔,没有反驳这句话。
他们说的话西风都没有听见,她还在专心找着小火。
“笨蛋啊笨蛋,身为一只上古奇兽,竟然还要我一个小小凡人操心。”西风见青渊已经追了上来,顿觉还是青渊好,虽然老毒舌她,可抛开毒舌这一面,哦,还有乱花她钱这事上,他还是不错的。
不但可以自保,还能帮她抓妖怪。
比只能喷火的小火好了不知多少倍。
“西风。”青渊问道,“‘师父’是谁?”
西风的心一顿,没有恶意的问话,却令她生厌。
“不要解释了。”察觉到她不开心的青渊说着,摸摸她的脑袋,“乖。”
脑袋上的手掌轻轻一压,不知怎的好似将她的眼泪都压出来了,像一口水泵,压一压,就能冒出水来。她将眼泪困在眼眶里,噗嗤地笑了笑,掩盖因这突如其来温声哄她乖的触动。
“师父是谁?师父是灵殿的头头,是个混蛋。”西风看着他,脸色已经恢复平静,眼睛却满是冷漠,“他杀了我娘。”
青渊一怔。
“当着所有人的面,还有我的面,亲手杀了我娘。”西风的喉咙微哽,又掩饰般地笑了笑,“他偏不让我死,还让我活着。”
“不要说了。”青渊感觉出她声音里的痛苦,他一点都不喜欢看见这样的西风。
他要听她唱歌,要看她捉妖,要看她跟包子老板砍价,什么都好,就是不想看到她这样痛苦。
太痛苦了……
可这种痛苦,无法抹灭,所以就算他不想,可也已经发生。
所以……
他要怎么做?
该怎么做才好?
以前的小仙女难过,他的好朋友是怎么做来着?
对!
他想起来了。
西风正要跟他说自己没事,让他别看小可怜那样看她,最好别安慰,否则他一开口,估计就是往她伤口上撒盐,撒的还是铺天盖地的海盐,可别把她疼死了。
“我……”
一阵清风微扑,修长高大的身躯俯身探来,把她搂进了怀中,紧紧箍着。
西风睁大了眼,有些难以置信。
他非礼她?!
不对,他好像是在安慰她。
不过……抱的也太紧了,她快要被他箍死了。西风担忧地想,她好不容易在这两年大起来的胸不会被他压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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