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被关在了乾元山里,等着被瓮中捉鳖了。
“先生……”她完全相信叶春暖有能力破阵,可破阵需要时间,一旦他们动手,也就等于把自己暴露在叶家人的眼皮子底下了。她和叶春暖两人现在的状态都极不好,根本没有一战之力;可若不破阵,偌大的乾元山,何处是他们的藏身之处?
叶春暖望向她,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伸手握住她的小手,安慰地紧了紧,淡淡道:“跟我来。”带着抒悠出了四象阵,两人七转八转,来到一片巨木林中。
抒悠惊讶地看着这片树林,这里每棵树都有十人合围以上,遮天蔽日,壮观无比,也不知叶先生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叶春暖显得非常熟悉,径直带她来到一棵树前,从怀中取出一面小小的圆形铁牌,放进大树的凹坑中,轻轻一旋。
空气中仿佛有一圈圈涟漪荡漾,眼前骤然现出一个巨大的树洞。叶春暖竟是早就备下了藏身之处。
抒悠心下一松,忍不住笑眯眯地夸奖:“先生,你可真厉害!”
“进去吧。“叶春暖却不领情,脸色绷得紧紧的,取回铁牌,拉着抒悠进了树洞。
外面,又是几圈涟漪闪过,树洞就如一开始一样,消失不见了。
*
树洞顶上嵌着照明的萤石,发出柔和的白色光芒。里面空荡荡的,空间颇大,两个人进去了还有余地。
抒悠小心地扶着叶春暖挨着树壁坐下,看着对方蜡黄的脸色、惨白的嘴唇,不由担忧地叫了一声:“先生……“
“不妨。“叶春暖从怀中取出一颗药服下,看向抒悠,脸色渐渐严厉,“我们先来讨论一下你是怎么回事,既然答应走了,怎么又回来?”
讲到这个,抒悠比叶春暖还生气,跳起来道:“你还敢说我?我要不回来,你是不是准备死在叶冲手里了?”
叶春暖目光闪了闪:“你怎么知道他叫叶冲?“
糟了,说漏嘴了。抒悠一下子反应过来,支吾道:“我不是听他喊你十一叔,猜的吗?”
常理而言,就算猜测,也会习惯性地喊他玄冲,只有确定真名,知道玄冲的名字是假的,才会直呼叶冲的名字吧。她找的这个借口实在不太高明。
叶春暖眼中不禁现出一丝笑意:“阿喆,你知不知道,只要你说谎,眼神就会发飘?”
抒悠:“……”她怎么会知道。前世她在浩天宗众星捧月,宗门和师父师兄师姐们都是万般呵护,予取予求,就算偶尔说个小谎,那些人也从来都很捧场,不会拆穿她。
经过这一打岔,两人的火气都消散不少。叶春暖扔了一瓶药给她:“先把身上的伤处理一下吧,有带衣服吗?清理一下自己,换身衣服再说。”
被他一说,抒悠才感觉满身是灰,难受之极,身上受伤处也是火辣辣地疼。还好乾坤袋中准备了换洗的衣服,就是没有水。
“先生,这里可以动用灵气吗?”她问。
叶春暖领会了她的意思,立刻答道:“放心,这里有阵法,任何灵气波动都不会传到外面。”
抒悠放下心来,吸收灵气先施了个简单的清洁术,然后让叶春暖背过身去,脱下破破烂烂的外衣,为伤口一一上好药,迅速换好衣服。
做完这一切,她才感到脑袋晕沉沉的,眼前一阵阵发黑,神识耗尽的后遗症终于发作了。
她强撑着又从乾坤袋中取出早就准备好的铺盖,先扔给叶春暖一套,又给自己铺好一套,打了个呵欠说:“先生,我先睡一会儿,有事我们醒来再说。”
叶春暖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动作,居然连铺盖都随身带着了,看来这个小弟子还真是做了万全准备。
不过,有多少年,他没有感受过这种温情了?这样一个小小的人,却不顾一切地救他性命。他思忖着,一颗冷硬的心渐渐柔软下来,胸口阵阵剧痛炸裂开来,搅动他喉咙口一片腥甜,他却丝毫没有休息的*,只是安静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女孩沉睡的小脸。
叶家的其他人也快到了吧,只不知先到的会是谁?
前路多艰,可为了阿喆,他也得殚精竭虑,为两人谋出一片生天。
☆、第26章 忆往昔
抒悠醒来时有一瞬间不知身在何处。习惯性地叫了声:“碧落。”发现没有回音,她倏地坐起,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的情形,睡前的一切涌入她的记忆。
杀赤炎虎、进玄冰窟,先生要毁了寒髓花,叶冲因此重伤了先生,还要杀他,她从叶冲手中救下先生,然后两人一起逃命……
对了,他们是在树洞里,先生呢?
她扭过头,发现叶春暖还是坐在老位置一动未动,却面如金纸、双目紧闭。
她心头一紧,冲到叶春暖旁边,摸了摸他脉搏,又探了探鼻息,脸色渐渐难看。叶春暖已陷入昏迷,这样的重伤,他先前竟还一直说“无妨”!
叶冲那一铲子攻击灵力内侵,直接重创了先生的五脏六腑,若得不到及时医治,必定性命不保。
她摸索着从叶春暖怀中取出他先前服的药丸看了下,只是普通的一阶养元丹,能暂缓伤势,却没有治愈的功效。
她抖着手又喂了叶春暖一颗养元丹,陷入彷徨,她该怎么办?
抒悠上辈子从来没有为这种事伤过脑筋。身为浩天宗的精英弟子,门派的供给是十分优厚的,更勿论她的大师兄韩重真人本身就是炼丹大师,五阶以下的丹药向来随她取用,五阶以上的丹药也基本是有求必应。
也因此,水系虽然是五行术法中治疗类法术最多的,抒悠却从来没有在这上面下过工夫。她绞尽脑汁,也仅仅想起一个一阶的治疗术:水疗术,这还是当年打基础时,五师姐强令她背下来的,除了测试时,她根本没再用过。
可现在,缺医少药,外面又有强敌环伺,无法出去,她唯一能依仗的只有这样一个术法了。
她努力回想,默运口诀,空气中的水灵气争先恐后地向她涌来,在她经脉中运转一圈,慢慢在右手处形成一道半圆的灵气光晕。
她抬起手,虚虚覆盖在叶春暖胸口上方,神识操控着灵气光晕缓缓渗入他的身体,柔和的水灵力衍化出治愈之力,开始愈合他的伤势。
过程缓慢而痛苦。昏迷的叶春暖不时发出低低的□□,抒悠的脸上大滴大滴的汗珠向下滴落。
大概坚持了半个时辰左右,灵气光晕开始不稳,抒悠感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被迫停下。再看叶春暖,虽然脸色还是不好,呼吸却平稳不少。
水疗术是有用的。
她松了一口气,见叶春暖还没醒,小心地扶他躺下在一旁的铺盖上,轻轻为他盖上一床棉被。
她疲累无比,顾不得饥肠辘辘,坐下来修练起炼神诀。
抒悠是被一种毛骨悚然之感惊起的,仿佛有一道阴冷无比的神识从她身上掠过,身上寒毛顿时根根竖起。
她睁开眼睛,发现叶春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神情凝重地看着手中碎裂的阵盘。
四象阵被破了!
“先生?”
“叶凉到了。”叶春暖的表情平静,看不出什么,虚弱的语声中却微微泄露出一丝冷意,“这个人和叶冲可不同,他是叶家除我之外,最有天赋的阵法师,而且也有筑基中期修为。”
啊?抒悠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问:“那我们这个树洞幻阵?”
“以他的能力,没那么容易看出,但时间一久却是难保。”叶春暖的声音冷峻无比,紧紧盯着她道,“阿喆,你已趟入浑水,脱身不得,有些事我不想瞒你。我与叶家仇怨难解,与叶凉更是生死大仇。叶凉那人,心性狠毒,狡诈多疑,若落入他手中,我们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叶春暖和叶家竟是这样的关系!难怪玄冰窟中,他欲要毁掉寒髓花。
抒悠心中一凛:前世难道也是这样的?但前世没有她出现搅局,莫非先生竟是丧命在叶冲手下,叶冲来见她只是为送先生遗物?怪不得叶冲后来面对她的询问时神情僵硬。
讽刺的是,叶冲没有想到,他阻止叶春暖毁掉寒髓花,甚至杀了他,反而使整个家族遭到了灭顶之灾。
难道这只是巧合?
不对,以叶春暖的心计,既对叶家恨之入骨,哪会只做出毁花这种明显无法奏效的动作,而叶春暖的种种作为与其说是阻止叶冲得花,不如说更像是逼迫叶冲取自己性命。
这实在是太古怪了,莫非前世叶先生被杀与寒髓花下毒一事有什么关联?
她百思不得其解,心中一动,蓦地抬起头来,看向叶春暖的眼睛:“叶先生,有没有一种毒可以下在寒髓花上,无色无味,甚至高阶修士也察觉不出,却能让一个金丹修士气血逆行、顷刻毙命?”
叶春暖脸色大变,第一次丢掉了平静的面具,不敢置信地看向了她。
“先生知道有这种毒?”抒悠虽是疑问,语气中却满是笃定。
“我的确知道。”叶春暖看着她的神情有些惊疑不定,却没有避而不谈,“这不是毒,是魂咒。”
“魂咒?”抒悠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以她前世的阅历,竟从没听说过有这样一种咒术。
“以鲜血为引,燃烧施咒者的三魂六魄,将魂魄之怨附着在灵物上,服下灵物的人便会五内如焚、气血逆行,修为越高的人丧命越快。”
好生歹毒的诅咒!竟是以魂消魄散为代价。
抒悠想到了叶春暖那喷到寒髓花的一口血,脸色都变了:“先生你难道想施这个魂咒?”
叶春暖不答,只是肃然地看着她:“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抒悠沉默片刻,垂下眼,幽幽道:“先生出身叶家分支,与天机叶家出自同源,是否相信有人真的能看到未来?”
叶春暖震惊地看着她:“你是说……'预见'?”
“是。”抒悠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的重生,只能托辞,“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叶冲携凤尾琴来见我……”她娓娓道来。
听到叶家因本家的怒火遭到血洗,彻底覆灭,叶春暖沉默了,许久,轻轻道:“你梦见的没错,这的确是我原来的打算,将魂咒下到寒髓花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害死叶慕,嫁祸叶冲及叶家。”
抒悠不解:“先生,你既是叶家人,怎么会和自己的家族结下大仇?”而且以魂魄之力施展诅咒,竟是不惜放弃轮回。精心设计下这等毒计,这该是何等的深仇大恨啊!
“此事说来话长。“叶春暖声音有些苦涩,顿了顿,终于开口讲自己从前的事:“我出身于溱河叶家,是修仙界赫赫有名的天机叶家的分支。幼年时,我便被测出金、土双灵根,受到家族的重点栽培。
“可惜我对修炼一直并不上心,反而对家族传承几乎中断的阵法十分感兴趣,结果十岁那年,我冲击炼气六层时,因为有人陷害,彻底损坏了根骨,再也不能修仙。“
毁人根骨,甚于杀人父母,这是十分恶劣的事。抒悠又是愤怒,又是吃惊,看向叶春暖:“是谁害的?”
“是叶凉。他虽是我的侄儿辈,年龄却比我大了近二十岁。“叶春暖显然不想对这件事细说,一语带过,继续道,“我父母当时已经过世,家里根本没人为我做主,出了这件事后,就彻底被家族放弃了。叶凉却还是不放过我,竟然想出了找人贩子把我拐卖的主意。”
这个叶凉好毒的心思!抒悠毛骨悚然,什么仇要对一个十岁的孩子这样斩尽杀绝?
仿佛看出了她所想,叶春暖唇边现出一丝冷笑:“不过是嫉妒。“嫉妒自己阵法天才的光芒被一个孩子抢走。
为了嫉妒就下这样的毒手?抒悠从前也不是没有碰到过嫉妒之事,但仅仅因为嫉妒就做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这个人心该有多黑!小小年纪的叶春暖没有依靠,碰到这种事又该有多无助。
她心中恻然,不禁挨到叶春暖身边,轻轻抓起他的手,想要给他一些安慰。
叶春暖神情微软,轻轻拍了拍抒悠的小手,继续道:“我被卖后,转手了好几个地方,后来遇到了一个人……“他的语声渐渐轻了下来,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远方,仿佛忆起了什么美好的事,眼中带上了温暖的笑意。
抒悠想起了叶春暖送给她的那个山河乾坤袋,想到了暗空间中那仿佛少女闺房的布置,不由兴致勃勃地问:“遇到了谁,是不是一个美丽的姑娘?”
看到她杏眼闪闪发光,一副好奇的模样,不知怎的,叶春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本来是他的伤心事,此时提起却没有那么难开口了,他随手敲了敲小丫头的脑袋,故意道:“你猜错了,我遇到的是一个老婆婆。”
啊?抒悠傻眼。
叶春暖忍俊不禁,问她:“你是不是已经发现了山河乾坤袋中的暗空间?”
抒悠点头。
“你果然与她的传承有缘。”叶春暖的神色有些复杂,顿了顿,才继续讲下去,“我的第三任主人是个邪修,喜欢用童男童女的精血练功,在我之前,不知有多少孩子丧命在他的手下。我落到他手中,知道了实情,自然不甘心就这么死去,就联合其他几个被关押的孩子一起设法逃了出去。其余的孩子一个个被邪修抓住,我却在最后关头无意中闯入了一个古修士的洞府,就在那里,得到了山河乾坤袋。
“那个时候,山河乾坤袋的暗空间中是住有人的,确切的说,是一缕残留的元神。”他顿了顿,想起神识第一次进入暗空间时的震惊。
☆、第27章 诛叶凉
浅碧的帷帐,大红的锦被,青花釉里红的梅瓶中插着娇艳欲滴的红梅,女子乌发披肩,坐在妆台前,纤纤玉手持着靶镜正在梳妆。
似是察觉到他的神识,女子骤然回过头来,准确地锁定了他。
叶春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美丽耀眼的女子,一身素淡的衣服,却遮不住顾盼生辉的明眸,睥睨天下的气势,仿佛什么都不畏惧。
她教他设法杀了追来的邪修,教他怎么一个人在荒山野地里生存下来,指点他阵法中的迷茫之处;偶尔,也让他讲讲外面的世界,讲讲人间之事。
他们就这样相依为命了五年,却不得不告别这种平静的生活。因为,那女子的元神力量日渐衰竭,眼看就要消失于天地之间了。
他不甘心,却没有其它办法,万般无奈下重新回了叶家,以自己的阵法之学为代价,求取保住元神不散的办法。当然,他也留了个心眼,没有暴露女子的存在。也幸亏他留了个心眼。
他低估了叶家人的无耻。
叶家长老们假意答应了他的要求,却在他回来第二天就搜走了他所有的东西,包括那个山河乾坤袋,并将他囚禁在家中,以保住元神之术相胁,威逼他为家族研制阵法。
整整十年,他在叶家忍辱负重,假意屈服,终于找到一个机会偷回山河乾坤袋逃出。
可惜的是,十年毕竟太久了,叶家虽然没有发现暗空间的秘密,暗空间里那个虚弱的元神却没有等到他,永远消失了,两人甚至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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