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她不过几步开外,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多了一个满脸好奇的小男孩,也不知道在那里看了多久。
小男孩七八岁的年纪,生得极好,吹弹得破的小脸又白又嫩,大大的眼睛仿佛黑水晶般剔透晶莹,灵动有神。穿着却极朴素,一身天青色的布衣洗得都有些发白了。
这是谁?他怎么进来的?
抒悠脸色有些难看,猝不及防间,她的秘密就这么暴露在对方面前。她原就心头戾气横生,再想到晏府住着的那个虎视眈眈的金丹修士,想到秘密暴露后她可能的处境,一时之间,杀意骤起。
小男孩毫无所觉,瞄了她一眼,也不见他什么动作,倏地欺近抒悠,伸出手来揉了揉她的脑袋,笑吟吟地道:“小妹妹长得这般可爱,杀气腾腾可不好。”
抒悠闪避不及,脸顿时黑了。想她昔日堂堂元婴修士,除了在冲击化神时遇到魔头问天,有一段不堪回首的遭遇,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戏侮?
怒意乍起,她小手闪电般挥出,心法运转,灵气不经丹田,顺着手臂的经脉运行、导出,化为一枝灵气箭直射男孩胸口。
这么近的距离,几乎避无可避,眼看就能重伤对方。
男孩又是轻“咦”一声,从容抬手,伸出两指轻轻一剪,灵气箭顿时被他剪断,逸散开来。
抒悠脸色微变,五指连挥,指尖凝出无数细小冰针,丝丝缕缕的“嗤嗤”声不绝于耳,铺天盖地向对方罩去。
男孩眼睛闪闪发光,轻笑道:“有些意思。”身形一晃,蓦地从原地消失不见。
抒悠心头一凛,本能地要闪避,已来不及。男孩突然在她身后出现,一只手似慢实快,落在她背部神堂穴后,微微吐力。
要穴被制,抒悠顿时动弹不得,咬牙道:“你要杀便杀吧。”她技不如人,愿赌服输。
男孩忽然“噗哧”一笑:“小小年纪,怎么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他收回手,踱到抒悠面前,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上下打量着她。
“这院子里忒无趣,好不容易看到有人来。我以前没看到过你,你是谁?”他顿了顿,自言自语道,“应该是晏家人吧?听说没有禁制牌的情况下,只有晏家嫡系血脉才能进来。”
抒悠被他轻佻的目光看得心火腾腾而上,心中杀意更甚,却在听到“禁制牌”三字时骤然回神:“你不是晏家人,不也进来了吗?难道你有禁制牌?”
男孩抬起左手,笑嘻嘻地晃了晃,果然,手中有一个雕工朴拙的玉牌,上头隐隐有灵力与周围的阵法呼应。
她惊疑不定。男孩的实力出乎意料地强大,她技不如人,想要杀死对方,所依仗的无非是知道林中有几处绝杀之地,可以悄无声息地将人困死。可现在对方手里有禁制牌,能轻易破开机关,这一招却行不通了。
得想个办法把禁制牌弄到手。
而且,对方为什么会有这里的禁制牌,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也得弄清楚。
她想到小院门口忽然出现的守门的家丁,心里懊恼之极,她怎么没想到既有人在门口守着,这院子里多半住了人了。
说到底,她还是太不谨慎了,没有适应自己现在只是一个小小凡人的身份,以致露了马脚,陷入被动。
晏抒悠,你必须抛去你曾经元婴修士的身份,把自己真正当成一个没有力量的六岁小女孩,否则,若被人知道了重生的秘密,只怕会死无葬身之地。
想到这里,她抿了抿嘴:“这就是禁制牌吗?怎么你会有这个东西?”
男孩将禁制牌随随便便往怀里一塞,不以为意地道:“我住在这里,主人自然会给我禁制牌。”
她一个字都不相信。禁制牌一向供在宗祠重地,而且,启用禁制牌需要灵力,现在的晏家后辈没有一个修真之人,怎么可能会把禁制牌拿出来用。
但六岁的晏抒悠不可能知道这些事情,所以她只能做出将信将疑的样子,试探地提出要求:“那……你能不能给我看看?”
男孩挑了挑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对方的神情有一丝明了,难道看穿了她的用意?
男孩却没有多说什么,掏出禁制牌大大方方地递给了她。
没想到这么轻易就到了手,她心中一松,趁其不备,拔腿就向林中奔去。远远的,挑衅的声音传来:“小家伙,有本事你来抓我,否则,我倒要去问问,这禁制牌究竟是怎么落到你手里的?”
“是吗,抓到了你怎么说?”男孩饶有兴味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大惊失色,回头,看到她身后的影子慢慢分离、竖起,赫然是那男孩。
“附影术!”她喃喃而道,心中震惊万分。附影术是鬼修的天赋技能,其他修士若想使出这门术法,起码要元婴期的修为,即使如此,也不是元婴修士人人能使出的。这个男孩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灵气,看年纪也不可能是深藏不露,明显不是修士;然而精气完足、落地有影,更不可能是魂体,怎么可能使出这项术法?
“咦,你居然认得出这项术法?”男孩有点诧异,随即眼中利芒一闪,露齿笑道,“你看,你也知道了我的秘密,我是不是也要把你灭口才行?”
她神色晦暗地看向男孩,心渐渐沉到底处。
☆、第7章 同心蛊(大修)
对方有附影术在,到时只需附在她的影子里就能逃脱,她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利用杀阵把他困死的。而以他的实力,要取她性命易如反掌。
难道就这么认输?她心念电转,耳边传来男孩笑嘻嘻的声音:“不过,这么漂亮的小妞,杀了多可惜啊。”
她这是……被一个孩子调戏了?抒悠拧眉,一双漂亮的杏眼冷冷看向对方。
“唉,别这么看我,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不杀你。”男孩笑得纯善无害,琉璃般的黑眸闪闪发光。
她垂下眼,再抬起时,面无表情:“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男孩眼睛弯弯:“叫我一声好哥哥。”
她瞠目,一时几乎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男孩无视她的脸色,兴致勃勃地催促她:“乖乖喊一声好哥哥,我有好东西给你。”
她强抑怒气:“我不要你的好东西成不?”
“那可不成。”男孩狡黠一笑,“你知道了我的秘密,我又不想杀你,总要取个保证吧?”
她骤然有不妙的预感,戒备地看着对方:“你要做什么?”
男孩对她调皮地眨了眨眼,倏地欺身上前,骈指如剑,在她身上点了几下。她明明看得清清楚楚,没有受过训练的身体却完全来不及反应,全身气血一窒,顿时动弹不得。
这是……俗世的武功?
她浑身发寒,反抗无能,只能睁大杏眼,愤怒地瞪向对方。
男孩却依旧笑吟吟地,上前掀解开她的外衫。
他到底要做什么?抒悠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不好的记忆陡然复苏。
幽暗的石洞,五色的灵阵,她被禁锢在男人钢铁般的臂膀中,冰冷的唇舌无情地掠夺她口中的气息,放肆的大手沿着玲珑的曲线而下……
冷汗一滴滴自额头沁出,她双目渐渐赤红如血,一字一顿道:“你敢乱来,我一定会杀了你。”声音嘶哑,如小兽咆哮。
男孩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似是不明白她为什么反应如此激烈,动作却丝毫不受影响,从容不迫地解开她的中衣。
她屈辱地闭上眼,忽然感到心口一疼。大惊睁眼,正看到一管金针从她心口离开,金针中空,中间赫然有一滴殷红的血。
他取她的心头血做什么?不妙的预感更强烈了。
男孩从怀中取出一个青瓷陶罐,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盖子,将金针里的血滴了进去,然后从罐中取出了一只小小的虫子。
虫子只有芝麻般大小,碧绿油亮,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男孩的手轻轻一弹,虫子就落到了她胸口,她只觉有什么东西从金针戳过的伤口钻了进去,瞬间消失不见了。
做完这一切,男孩又从陶罐中取出一只一模一样的虫子,放到自己身上,虫子很快钻进了他的身体。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她气得浑身都发抖起来,杀意又一次升腾而出,恨对方的胡作妄为,肆意欺侮,更恨自己的无力反抗。却在下一刻,疼痛自心口炸裂,绞得她五脏六腑仿佛都已经拧作一团。
“我刚刚下的是同心蛊。”看着她痛苦的样子,男孩同情地看向她,一边为她掩上衣襟,一边解释,“中了这种蛊的两个人,互相不能做伤害对方的事,也不能有伤害对方的念头,否则这蛊就会反噬,轻则受伤、重则送命。”
她将信将疑,试着慢慢放下心中的杀意,果然,疼痛渐渐缓解。
“你看,我这个办法是不是很好?我们谁也不用担心对方会泄露自己的秘密了。”男孩笑眯眯的,一脸邀功的表情。
她抿紧嘴,憋屈之感充斥胸臆,眼前越来越模糊。
她竟沦落至此,被一个孩童肆意欺辱。
被问天侵犯时的屈辱,堕魔时的惶恐不安,元婴被灭、神魂俱碎时的极度痛苦,还有发现自己失去灵根时仿佛灭顶般的感受一起涌上心头,曾经有多骄傲,现在就有多痛恨自己如今的软弱无力。
绝望横生,悲从中来,她再也控制不住,晶莹的珠泪如断线之珠一颗颗滚落,却依然紧紧咬着唇,一声不出。
许多年后,男孩依然记得那日的情景,小小女孩粉白的小脸上满是泪痕,仿佛绝望到了极点,却又倔强到了极点,至始至终,未发一声,却比放声悲哭更加动人心魄。
*
自那日后,抒悠就“病”了。
昏昏沉沉间,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
“都好几日了,也不见好。”是母亲温柔而忧心的声音。
“那日姑娘调皮,闯进北院,可别冲撞了什么?”
“不会吧,”母亲的声音有些迟疑,“有仙师在,怎么可能会有邪祟?”
另一个声音压低了:“听说北院关着仙师捉回来的两个妖孽,仙师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非但不把那两个妖孽除了,还每天好吃好喝地供着,每天都是三老爷亲自去送的饭。”
“郑妈妈,此话当真?”母亲惊讶地抬高声音,似乎站起踱了两步,“不成,我得去求见仙师,让他来看看阿喆。”
郑妈妈慌忙拦住她:“我的太太,可不能去。听说仙师不许人擅闯那个院子,若是知道姑娘是因为闯了北院而病了,只怕非但不会医治姑娘,还会震怒。”
“那怎么办?”母亲低低哽咽了一声,颤声道,“我只有阿喆一块肉,若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要不,我去求求三叔,仙师是三叔带回来的,总要给他几分面子。”
“太太,不成的,你忘了三老爷那天送姑娘回来时说了什么话?”
“三叔说,仙师看在阿喆年纪小的份上饶她一命,但此事不许再提一个字,也不许再去,否则,格杀勿论。”母亲喃喃说完,忍不住抽泣起来,“我苦命的囡囡,这可怎么办?”
母亲伤心的哭泣声钻入耳中,抒悠心中叹了口气,慢慢张开眼睛,轻声唤道:“母亲。”
“阿喆,”母亲喜出望外,扑了过来,拉着她的手喜极而泣,“你终于醒了,你这孩子,吓死母亲了。”
她勉强弯了弯唇,带出一丝笑,声音还是有点虚弱:“我没事。我睡了很久吗?”
“你都睡四天了!”母亲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拿出帕子拭了拭泪,回头问郑妈妈,“王大夫怎么还没来,正好囡囡醒了,让他过来请个脉,看看该怎么调理。”
郑妈妈有些迟疑。
母亲见状不由冷笑:“怎么了?你只管说。”
“说是二姑娘身子不适,老太太做主,把人拦去给二姑娘请脉了。
母亲的柳眉顿时竖了起来,满面怒火:“她不是有仙缘吗,既然病了,怎么不请仙师救治?巴巴地要来夺我家囡囡的大夫!郑妈妈,”她站直身子,理了理鬓角,冷笑道,“去我库房取些药材,咱去看看二姑娘的'病'。”
没想到母亲还有这样火爆的一面,抒悠目瞪口呆。
母亲回头看向她,目光又是温柔如水:“阿喆莫担心,母亲这就去把大夫请过来,帮你好好调养。”
这变脸功夫!抒悠叹为观止。心中却是一动,晏思柔果然病了,看来溶魄石已经起作用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如她当年那样逃过夺舍之劫。
母亲走后,她用了点米汤便挥退所有服侍的人,默默躺在床上发呆。
得知大道无望的一刹那,她忽然起了深深的倦怠之感,不言不笑,不动不思。可母亲的哭声唤醒了她,这样疼爱她的母亲,她前世曾偷偷恋慕过的母亲,怎么忍心让她伤心失望?
如此,今后的路该怎么走,确实该好好思量了。
“看来你已经没事了。”熟悉的童稚声音响起,打断她的思绪。
抬头,果然看到窗户处跳进来一个小小的身影,朴素的布衣,带笑的眉眼,不是那神秘的男孩子是谁?
想到最后在对方面前不管不顾地大哭一场,她不觉有些尴尬,冷冷道:“你来做什么,不怕黑石老道发现?”
“你不知道吗?老道这两天不在晏府。”男孩背着手在她闺房踱了一圈,啧啧道,“女孩子的闺房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她的脸一黑,抿了抿嘴,终于忍不住道:“你究竟来做什么?如果没事,还是请回吧。”
“怎么又生气了?”男孩挑了挑眉,笑眯眯的,“我听说你病了,过意不去,特意来看看你。”
他们有这么熟吗?她根本不想再看见他:“我生病和你有什么关系?用得着你过意不去?”
“哦,”男孩恍然大悟,“我看你那会儿被我气哭了,还以为回来想想过不去,又给气病了。不是我的原因就好。”
她一口气堵在胸口,这说得什么浑话,若她的修为还在,一定直接把他打出去。她只觉心气不顺,转念想到迷糊中听到的郑妈妈的话,又有些踌躇,不由抬眼打量了男孩两眼。
除了长得过份漂亮了些,性格讨厌了些,哪里像妖孽了?她心里嘀咕着,浑身上下明明连一丝妖气也没有,也不知道那另一个妖孽又是指谁。
男孩笑眯眯地任她打量:“要看就大大方方看,不用偷偷摸摸,我又不会像小姑娘似的忸怩。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她瞠目……竟无言以对。
好吧,她是气糊涂了。这个孩子邪门得很,她打又打不过,又中了劳什子的同心蛊伤不得她,若再计较,岂不是自己找罪受?
她定了定神,索性大大方方地道:“多谢你来看我,我是晏家抒悠,还未请教你的大名。”
4/94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