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湖畔,如画的风景早在暴烈的灵气对攻中一片狼藉,满池荷花凋零,荷叶破碎。
战场转移到了湖面,远远的只能看到湖水滔天,剑气纵横,狂暴的战意仿佛连天地都要绞碎。
她看得太出神,没注意到,一股黑烟裹着什么从葫芦口飘出,落在地上,现出两个交叠的人影。
“张娘子,”男孩童稚的声音骤然响起,“那边我们插不进手,还是去做该做的事吧。”
她猛地回神,看到了再次出现的天河和他背上虚弱无力的女孩,果然是姚喆!只是,她明明只在接天台上见过姚喆,怎么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与忌惮感?
“走吧。”见她呆呆地只顾看他背上的抒悠,天河的眉头微皱,率先举步。
“走?去哪里?”张娘子反应不过来。
“不是要去拿归元钟吗?”天河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怎么,不敢去?这可是最好的机会。”
去拿归元钟?张娘子一哆嗦,顿时明白过来,不就是要她带路去找那位吗?
那位可是师父的掌中宝、心头肉,平时连一根指头都舍不得碰的心肝肝,她带人去找那位的麻烦,还是为了归元钟,师父一旦脱身,只怕将自己碎尸万段都不解恨。
可是……天河说得对,师父被拖住了,确实是最好的机会。错过这次,她再也得不到归元钟,她的张郎……
心念百转,终究对归元钟的渴望占了上风,她咬了咬牙,低声道:“跟我来。”
张娘子带他们到了一个极朴素的农庄。茅屋竹篱、鸡犬相闻,庄后阡陌纵横,绿色喜人。两只又肥又壮的大白鹅守在门口,正摇摇摆摆地嬉闹着。
横岭山主竟然住在这样一个地方!若不是张娘子带他们来,只怕他们就算到了这里也不会相信此处就是横岭山主的老巢。
大白鹅显然认得张娘子,亲热地绕着她蹭了蹭,就让开她,对着后面的天河伸长脖颈凶狠地啄过来。
天河挑了挑眉,正要出手,张娘子扑过来,一手一只捉住两只白鹅的脖颈,急急叫道:“大白小白,这是客人,不得无礼。”
天河微微一笑:“你对这两只畜牲倒是不错。”
张娘子陪笑道:“大白小白虽然是凡鸟,身上却有师父下的禁制,只要出事师父马上就会知道。”
将禁制下在不起眼的凡间鸟兽上?倒的确是个警戒的好办法。天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跟着已经哄好大白小白的张娘子进了农庄。
一路上,张娘子又如法炮制,哄好了七八只狗,五六群鸡鸭。
然后几个人就看到了一排整齐的厢房。
正当迟疑是哪个房间时,就听到女童暴怒的声音:“你们这群废物,都给我滚!”接着一阵乒乒乓乓的瓷器碎裂声响起,几个侍女惊慌失措,鱼贯着退出一个房间。
“米娅,你就别生气了,山主也说过,这件事急不得。”一个仿佛要哭出来的声音怯生生地响起,试图安抚先前的女孩。
“你也给我滚!”暴怒的声音没有丝毫收敛,又是一声脆响炸裂,接着几声强自压抑的抽泣声响起,一个健壮的女童匆匆从房间退出,向一个方向跑去。
雷雨?抒悠皱眉,推了推天河的肩膀:“放我下来。”
天河不大乐意:“你还没恢复好……”却在抒悠清清冷冷的眼神中败下阵来,不高兴地放下了她。
抒悠忍住因乍然落地而起的眩晕感,淡淡道:“雷雨是玄阴女。”
天河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他们想釜底抽薪,挟蔷儿以制横岭山主;而要对付蔷儿,代表着她复生希望的雷雨才是关键。
张娘子也反应过来,神色变幻,不知在想什么。
“你们对付蔷儿,我去找雷雨。”抒悠轻声道,“时间紧迫,必须双管齐下。”
“可是你的伤……”余下的话在女孩明亮的眼睛注视下吞了回去,天河烦躁地碾了碾脚尖,心知抒悠的决定是正确的。张娘子虽然暂时站在了他们一边,终究不可靠,不能让她一个人行动。
“那你带上这个。”天河翻出一对精美的紫金铃,将其中一个递给抒悠,九品法器传音铃,在方圆两百丈范围内只要摇一摇就能给另一只传音。
抒悠默默收回准备拿出来的传声符,接受了他的好意。
*
抒悠跟着雷雨一直到了一个单独的院子里,小院看上去整整齐齐,围墙里种的不是花木,而是一排排整整齐齐的菜地。雷雨打开院门,立刻有一只大黑狗扑了过来,绕着她撒欢儿。
雷雨仿佛没看到般,走进院子,沉默地开始帮院子里的菜地浇水。片刻后,她忽然扔了手中的水瓢,蹲下地开始嚎啕大哭。
“雷雨。”轻柔的嗓音忽然从耳边响起,雷雨受惊般地抬起小脸。
那张脸上,眼泪鼻涕糊成一团,小小的眼睛肿成了一条缝。她努力睁大眼睛,看清了面前的人影。
“你,你……”雷雨吃惊地跳了起来,“你不是进了魂狱,怎么出来的?”
“哦?”抒悠讶异地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米娅说的,”雷雨喃喃道,忽然想起什么,急声道,“你快走吧,米娅要知道了,肯定不会放过你的。白露已经……能逃一个是一个。”她一直记得,眼前的女孩虽然曾经将匕首架到自己脖子上,但在自己快掉入裂缝时,同样是她救了自己。
“白露怎么了?”抒悠心头一咯噔,不是让凌阙言将她送走了吗?
“米娅说白露想逃走,被山主找到关起来了。”雷雨难过地道。
抒悠神色微变,看来凌阙言并没有成功脱身,也不知他有没有去找贺宛宛,他和白露现在怎么样了。
“那你呢?”她望向雷雨的眼睛,问道,“你让我走,你自己不想走吗?”
“走?”雷雨的眼中闪过茫然,泪花忽然涌出,“我练了那劳什子的功法,再也走不掉了。”她忽然将脸埋入双手中,绝望地道,“姚妹妹,我悔不该听了米娅的话,她说能让我变得很厉害,可我只要一练功,就会变得控制不住自己,我,我好害怕……”
抒悠不语,扔了一块帕子给她。她警告过雷雨,但雷雨还要继续上当,那她也没办法了。现下,雷雨瞳仁变暗,印堂黑气缭绕,显然蔷儿教她的功法已略有小成。
雷雨胡乱擦了擦脸,露出红红的眼睛,红红的鼻头,忽然目露期盼地看向抒悠:“姚妹妹,你能去救白露吗?”
抒悠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直看到她目露忐忑,方微微一笑:“你知道她关在哪儿?”
“嗯,”雷雨用力点了点头,“我带你去。”
另一边,处理完那些侍女后,天河和张娘子推开房门。
仿佛进入一个不同的天地,再不见茅舍简陋、乡野风光,满目皆是雕梁画栋、锦绣堆积,无限富贵气象。
式样古朴的铜炉摆放在中庭,烟雾袅袅,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却依旧挡不住中人欲呕的尸臭味。
地上是光滑如镜的水磨青砖,每块砖上都刻有精美的图案,可惜,被一地碎瓷挡住了破坏了美感。
碎瓷中,蜷缩着一具满身血迹的女童尸首,衣衫碎裂,露出小小身躯上一条条狰狞可怕的鞭痕。
张娘子的脸色很不好看,死者青肿的面目依稀能看出曾经的眉清目秀,正是她带来的那个女童。
☆、第46章 归元钟
夕阳西下,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
华美精致的屋子中没有任何灯火,只能隐隐看到铜炉镂空的纹路中透出的红色微光。
香炉后支着一架绣着各色美人图的四扇屏风,屏风后,影影绰绰显出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坐在梳妆台前,长发如瀑、脊背僵直,愣愣地看向铜镜。片刻后,“哐啷”一声,那人竟将铜镜狠狠砸到了地上。
“小师妹!”张娘子调整了下脸上的表情,快步绕过屏风,柔声细气地劝道,“小师妹这是何苦,你生气做什么都行,何必把人杀了?那人可是我特意为小师妹找来的上好容器。”
“再好的容器又有什么用?”蔷儿霍地转身,一张已经腐烂一半的脸儿顿时跃入张娘子眼中,骇得她不由退了一步。
“师妹,你……为什么不换……”张娘子惊骇地看着她,蔷儿用的还是米娅的身体,那张原本美艳的脸蛋因溃烂了半边显得分外可怖。
话未讲完,被一阵疯狂的笑声打断。“哈哈哈哈哈哈……我为什么不换身体?”蔷儿伸出只剩下光秃秃腕部的右臂触了触完好的半边脸,神情骤然扭曲,“当然是我换不了了!你说,我还要留着你送的那个小贱人做什么?”
张娘子不知缘故,天河却是听抒悠说过的,闻言,悠哉哉地绕过屏风,含笑道:“若我有办法破解囚魂咒呢?”
笑声戛然而止,蔷儿仅剩的一只眼中瞬间迸发出明亮的光,待看清来者是谁后,蓦地神情一变:“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张娘子忙道:“小师妹你忘了,他是我带来参加仙童选的,名为天河。”
天河?蔷儿惊疑不定,不是说陷进魂狱了吗,他怎么出来的?
魂狱是什么地方,别人不清楚,蔷儿岂能不知,那里面关押的要么是横岭山主抓来的恶魂,要么是被她逼得怨气冲天的厉鬼,个个实力强横,而唯一的出口在炼魂葫中,天河若真进了那样一个地方,究竟怎么全身而退的?
他说有破解求魂咒的办法,难道竟是真的?想到这里,她心中微动,不由目露希冀。
这半个月来,困在这具生机断绝、腐烂破败的身体上,纵然有炼魂葫源源不断地提供魂晶修补她的魂魄,她还是无力阻止自己的力量被一点点抽离。
在苦苦挣扎这么多年后,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离魂飞魄散那么近。她怎么甘心?付出那样大的代价,造就无边杀孽才换来的生,她怎么甘心就这么死去!
可是,那样神通广大的母亲,想尽办法都解不开她中的咒;给她下囚魂咒的小贱人又自己跑进了魂狱,她连抓人回来逼问解咒方法的机会都没有。
她几乎已经绝望。
她的脾气越发暴躁,折磨侍女还不够,甚至虐杀了张娘子带来的给她附身的女童。若不是母亲再三勒令,她连雷雨都不想放过。
惶惶不安、几欲发狂时,居然有一个人说有办法解除她的痛苦,她怎能不心动。
天河把她的神情变化都看在眼里。他凝视着蔷儿,玉白的脸上黑眸璀璨,笑容真诚。仿佛面前并不是面目可怖的活死人,而是曾经那个娇美明媚的女孩。
在这样和暖的目光下,蔷儿心中的暴躁奇迹般地平复下来,她甚至挤出一个勉强称得上亲和的笑容:“你真有办法?”可惜,在那样一张腐尸脸上,再亲和的笑容都显得扭曲可怕。
天河一脸诚恳:“只要你付得起代价。”
代价?不管什么代价她都愿意,只要他消受得起。
“你要什么?”蔷儿眸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光,开口问道。
又是一个想和她谈条件的!蔷儿心中戾气翻涌:等她能脱离这具该死的身体,一个都不会放过,天河这般美貌,自己附身其上也不亏。至于他的魂魄,她会帮他准备一个最好的纸符人,让他好好消受。
天河仿佛完全没看出她的心思,笑眯眯地道:“听说你有一口归元钟,善能凝神聚魂,借我一用如何?”
蔷儿神色骤变:昔日她含冤而死,全凭母亲拼死夺来的归元钟聚回三魂六魄,保住元神不散;此后,她每次夺取他人身体,也是靠着归元钟魂魄完全;山主祠中,遭遇神识攻击,归元钟更是护住她不受损伤,反而使对方遭到反噬;法阵爆炸时,她当机立断舍弃身体,逃得一命,也是仗着归元钟对魂魄的护持。
可以说,归元钟是她保命的最后底牌,怎么可能轻易借出?但她要一直困在这具身体中,即使归元钟也救不了她!
蔷儿神情阴冷地看向天河:就算一时借给他了又怎么样?连他的命她都要留下,归元钟还不是自己囊中之物。
“好。”她垂下眼,一口答应。
*
阴暗的山洞中,长长的台阶向下,似乎永无尽头。
抒悠沉默地跟在雷雨身后,嘴角噙着一丝奇特的笑意。
前面出现了一个一人高的洞口,里面隐隐有亮光透出。
“到了。”雷雨似松了一口气,指着里面道:“凌公子和白露就关在里面。姚妹妹,你救救他们吧。”
抒悠目光微闪,看向她:“你不进去?”
雷雨露出胆怯的神色:“里面有禁制,我,我害怕……万一拖了你的后腿呢?”
“原来是这样。”抒悠轻笑一声,“里面是什么清形你总可以和我说吧?”
“我也不是很清楚。”雷雨垂下头,嗫喏道。
“这样啊……”抒悠笑盈盈地看向雷雨,“那就劳烦雷雨和我一起进去探一探。”她语声轻快,右手忽然伸出搭向雷雨肩上。
雷雨一惊,侧身一闪,忽觉全身气息一滞,竟是软绵绵地提不出一点劲儿,眼看着抒悠柔软的小手移到她的颈侧,纤细的指尖抵住她的咽喉。与此同时,抒悠飞起一脚,将地上一块杂石踢入洞中。
“轰隆”一声,一个石笼从天而降,将杂石罩个正着。
“姚妹妹,”雷雨面如土色,眼角的余光瞥到抒悠小巧圆润,粉光莹莹的指甲,喉咙口一寒,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勉强笑道,“我……我真的不知道……”
抒悠不理她,望着洞口微微笑道:“道长使人诱我前来,备下石笼,可是为履接天台之约?”
洞穴内,响起苍老沙哑的声音:“却不知小友是怎么识破的?”
抒悠瞥一眼自己掌下纤细的脖子:“雷雨实在不是个会演戏的人。”前一刻还在让她逃跑,下一刻就叫她救人,这转折也太生硬了些;更勿论雷雨先前只叫她救白露,在刚才却说“凌公子和白露就关在里面”,可雷雨根本不认识凌阙言,更不知道她认识对方。
这么明显的破绽,她要再看不出来,实在愧对她活过的一把年纪。
苍老的声音悠悠叹了一口气:“小友年龄虽小,倒是敏锐。请进吧。”随着语声,洞内蓦地大放光明,瞬间亮如白昼。
抒悠掌下用力,押着雷雨绕过石笼走进洞中,看清里面的场景后,不由一怔。
石洞和一间普通的房间差不多大小,洞顶呈弧形,嵌有无数萤石,星星点点地排布着,形成光芒灿烂的星云形状。
地面上线条纵横勾勒,同样形成一个复杂玄奥的阵法,邋遢道人道袍整洁、面容干净,收拾得整整齐齐,盘膝坐在阵法中央。他一只手垂在身下,食指指尖上,鲜血一滴滴流下,仿佛活过来一般,顺着阵法的线条蜿蜒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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