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忘了吗？”溟兮轻叹，目中似悲似叹，“你已被我杀死，掏心挖肺，剥皮炼骨，魂魄永禁。”
随着他的话声，仿佛魔咒被打破，少女脸色大变，本来凝实的身体渐渐虚幻。银色的拱门蓦地光芒大作，笼住她的身形，要把她吸进其中。
“为什么？”她努力扑向溟兮，死死抓住他的胳膊，抗拒着身后强大的吸力。
他望着苦苦挣扎的她，默然不语。
“君上、君上……”她一声声叫着，魂魄无泪，却比有泪更加悲痛哀凉，一声声，直欲断魂，“我那么喜欢你，为什么？”
银色的光芒一点点将她身体吞噬，她却依然死死抓住他，浅褐色的眼眸固执地看着他，想要一个答案。
他始终没有回答，直到银光完全将她吞没。
他轻轻抚过被她紧紧抓过的手臂，仰目望天，将几乎抑制不住的湿润逼回眼中。许久，他才低下头，紧握的拳轻轻展开，手中多了一截莹莹白骨。
风吹过，涟漪乍起，满池青莲起舞。
众莲环绕中，一朵格外生机勃勃的青莲忽然发出清脆的童音：“君上，您手中的是什么，您为什么天天看着它？”
他轻轻答道：“这是圣人骨。”
“圣人骨是什么？”懵懂的青莲察觉不出他情绪的不对，好奇地问道。
“圣人骨……”他顿了顿，抑制住声音中不自觉的轻颤，“是十世善人骸骨所炼。”
骸骨所炼？听起来好可怕。小青莲花倒吸了一口凉气：“既是十世善人，那一定是大好人了。他做错什么了，为什么还要取他的骸骨，那样岂不是尸骨无存，很是可怜？”
是啊，剥皮炼骨，尸骨无存，她凭什么要遭受这样的对待？
他低垂着眼，低低笑起来：“是啊，她没有做错什么，若说有错，也是错在太过相信我。十世善人，气运逆天，取骨炼之，能转运改命，夺人之运，这样的东西，谁不想要？”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至善至纯，十世功德换得今世气运逆天，却因此成为他人觊觎的对象。
气运被夺，骸骨被炼，甚至——连魂魄都不能放去转世，被他永远囚禁在流银水镜中。
小青莲慢慢回过味来，失声道：“君上，您说的十世善人莫非就是刚刚的……”
溟兮看着手中的白骨，没有回答。
小青莲叹气：“所以您每隔三天就要这么折磨自己一次，您这又是何苦？”
他依旧望着掌中的白骨，目光温柔缱绻又悲伤莫名，许久，才轻轻答道：“这是我欠她的债。”
“那您就不能不杀她？既然选择了杀死她，为什么又不对她狠心到底？”灵智初开的小莲花想不通，理不清。
他默然不语，许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不懂。”他的目光抬起，准确地投向抒悠的方向，神情骤变。
“何人觊觎本君？”抬手，一道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水光倏忽而至。
☆、第150章 3.01
恐怖的力量充斥天地, 强大的威仪仿佛能将天地间的一切碾为齑粉。
抒悠上一次感受到这种可怕的碾压之力还是在隔界柱崩塌，结界崩溃时, 溟兮这随手一击威力竟丝毫不逊。
几乎在溟兮抬手的一瞬间, 她已心生警惕，体内的神魔九转诀疯狂运转起来, 神之力如抽丝般被她抽取，形成一片水幕护在她面前。
水光与水幕相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可怕巨响。薄薄的水幕如阳光下的薄雾般消散不见, 可怕的力量毫不停歇地向她而来。
竟连神之力也挡不住这一击！
抒悠变了脸色, 一切武技、术法在这绝对的力量碾压下全无用武之地。无相御光阵在结界崩塌时已毁，仅靠月华乘风衣和她还不纯熟的防身术根本不可能挡住这可怖之极的一击。
难道就这么认命了？不，绝不！抒悠咬牙, 再次抽取神力, 索性放弃防守，化出无数水箭向溟兮攻去。
既然守不住，那就以攻代守吧, 她倒不信了，拼尽全力还不能伤到他分毫。
溟兮微微“咦”了一声, 身形轻轻一晃, 竟然从原地凭空消失了。
怎么可能？抒悠瞳孔微缩，便是瞬移术, 也没有这么快的速度。下一瞬，攻向她的一击猛地声势大盛。
神力再也抽不出一丝一毫，抒悠心中一冷, 她反应极快，感受到身周异常充沛的水灵气，立刻拼尽全力吸收入体。
然而很快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水灵气入体，竟被突然疯狂旋转起来的神魔九转诀全部吸收一空，没有一丝一毫能使出来。
糟了，耗用神力过多，神魔九转诀反噬了！屋漏偏逢连夜雨，恰在这时，她的左臂陡然一僵，阴冷的感觉顺着血液的流动流转全身，许久没有存在感的尸毒再次发作，偏偏在这个时候！
抒悠心头一片冰凉，再也顾不得，神识攻击术猝然发出。这已是她最后的攻击手段。可即使能伤到敌人，也挡不住磅礴而至的灭顶力量了。
难道她还是太自不量力了，妄想和这个拥有神之力量的男人匹敌？可她不明白，明明是他让自己来寻找莫漪镜，为什么却又忽然下了杀手？而且这个一言不发直下杀手的溟兮和刚刚那个温和可亲好脾气的溟兮相差实在太远了，真的是一个人吗？不对，刚刚那个明明说过他不能离开五行地灵法阵的。
她心念电转，在可怕的灭顶之灾即将来临的一瞬间忽然开口道：“你不是溟兮！”
话音未落，眼前的一切忽然分崩离析，如水晶般碎裂开来，环绕的云雾，怒放的鲜花、清澈的池水、池边的男子，以及那仿佛有着毁天灭地之力的神术攻击瞬间消失不见。
她站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干涸的池水、枯萎的垂柳、疯长的野草，这是一片已经被生命抛弃的土地。垂柳下，气质高华，绝世无双的男子消失不见，只余一堆雪白的枯骨，枯骨上隐隐有金色的符文流动，显得分外诡异。
池水中，曾经的满池青莲都已枯败，只有一朵又细又小的青莲还颤巍巍地开着，莲上盘膝坐着一个不过手指高度的小人儿。
小人儿披着用莲花瓣做成的粉色衣裙，眉眼弯弯，秀丽精致，与刚刚的莫漪竟有七八分相似。她双手托腮，望着池边的骸骨，嘻嘻直笑，扭头望向抒悠道：“你看，负心汉这个下场，是不是大快人心？”
抒悠神色微动：“负心汉？”趁着说话的工夫，她默运心法，引导一部分灵力勉力抵御着尸毒。
大概是知道攸关她的生死，这一次，神魔九转诀非但没有将灵力截去，甚至还分出一部分力量帮她抵御尸毒。
“是啊。”莲花上的小人儿笑得更开心了，“把人家姑娘骗得死心塌地的再杀死，不是负心汉是什么？”
抒悠现出成惊讶之色：“你是说那堆骸骨是溟兮？”
小人儿点点头，又问了一遍：“是不是大快人心？”
抒悠道：“可我明明刚刚还看到他了。”
小人儿笑嘻嘻地道：“刚刚只是我用法术幻化出来的，真正的他就是一堆骸骨啦。”
“不对，”抒悠摇头，“我说的刚刚不是在这里，而是在外面，他教了我神术，要我进来找莫漪镜。”
“你看到他了？”小人儿脸色一变，随即摇头道，“不可能，我亲眼看着他死在我面前的，我没有救他。”说着说着，她浅褐色的双眸中渐渐泛起泪来，如晶莹的水晶一滴滴掉落，“我明明可以救他的，可我偏不，眼睁睁地看着他散尽所有的力量化为护持水界的结界。他竟然敢，竟然敢！”
抒悠叹道：“我何必骗你？若不是遇到了君上，我怎么能学会神术？”
小人儿的神色微微松动。
抒悠添了一句道：“我还有证据。”
小人儿疑惑：“还有什么证据？”
抒悠笑而不语，悄悄神识传音给圣善道：“别装死了，快出来说句话。她一定认识你。”
圣善大怒：“什么叫装死？我本来就出不来，除非你什么时候有君上那般大能为，可以助我出现。何况，我为什么要来见这个小疯子？”
抒悠微哂：“那我该怎么向她证明？”
圣善道：“你告诉她你是现任圣人骨的主人便是。虽然她的反应很可能是想要杀了你。”它不无幸灾乐祸地道。
“行啊，”抒悠凉凉道，“她杀了我，你岂不是正好可以再重找一个可心的主人？”
圣善噎住，恨恨道：“你真是太不可爱了。”
抒悠微笑：“所以你到底是帮我还是不帮我？”
圣善气堵：“你放心，只要你是圣人骨的主人一天，她都杀不了你。”
他们俩在这里神识传音，小人儿不耐烦起来，恶狠狠地道：“有什么证据就拿出来，莫非你竟在骗我？”
抒悠看了她一眼，笑得意味深长：“我何必骗你呢，小莫漪。”
☆、第151章 3.01
仿佛带着神秘的魔力, 随着抒悠一声“莫漪”唤出，莲花上的小人儿忽然随风而长, 不一会儿就长到正常人的大小, 身姿窈窕，婀娜动人。
她飘然落下, 长发如银，褐眸流波，眉梢一点黑痣格外俏皮, 赫然是刚刚幻境中从银色的拱门中飞奔而出, 搂着溟兮撒娇的少女，或者说是曾经的十世善人。
只可惜，现在的她再也没有曾经的天真娇憨。她望向抒悠, 面目狰狞, 神色狠厉：“若被我知道你在骗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抒悠扬眉笑道：“是吗？我不信，倒想试试。”
“找死！”莫漪大怒。一瞬间, 天色骤暗，风云变色, 狂风暴雨乍起, 铺天盖地而来。先前在幻化出的溟兮身上感受过的那种仿佛足以毁天灭地的恐怖力量再次充斥天地。
抒悠微微一笑，岿然不动。圣善虽然喜欢忽悠她, 但事关她的生死，它绝不敢开玩笑。毕竟，若是她死了, 它也会跟着倒霉，就算能重找一个主人，也会大伤元气。
可怕的力量如巨浪暴风，眨眼就将她纤细的身影吞噬，却如潮水遇到岩石，顺着岩石表面而过，不能撼动岩石分毫。
莫漪不死心，双手扬起，又是一波攻击汹涌而出，却依然无法奏效。暴风雨中，只听到抒悠的声音悠悠然而道：“没用的，你根本伤不了我。”
莫漪怔了怔，失声道：“圣人骨在你身上？”
抒悠含笑道：“是。”
莫漪的神色顿时变得十分可怕，她小小的红唇张开，蓦地变成血盆大口，朝天无声地怒吼一声。无形的声波发出，原本就狂暴异常的风雨瞬间更加可怕，大如磨盘的冰块纷纷从天而降，四周震颤，天地仿佛都将被崩裂。
然而根本无法奏效，无论多么声势骇人的攻击碰到抒悠，都仿佛遇到了无形的阻碍一般，无法伤害她一分一毫。
恐怖的攻击中，抒悠唇边慢慢泛起一丝笑意，双手翻飞，捏了一个诀，身形忽然消失不见。
莫漪正自惊讶，蓦地心生警惕，但听少女吟唱般的念诀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暴烈的大雨在法诀声中忽然脱离了莫漪控制，化为一条条透明的水带，向她缠绕而来。
缚镜术！莫漪神色大变。
脑中似乎有无数铁锤在敲，疼痛难忍。莫漪双手抱头，面上现出痛苦之色。她岂肯甘心束手就擒，默运法诀，身周幻化出无数水刃，向缠绕住她的水带割去。
水带四散，莫漪大喜，正要逃跑。忽然，她动作定住，张大双眼，死死盯向一个方向，似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
在她正前方，一根手指长的白骨悬在半空，发出莹莹白光。圣人骨自被抒悠认主后，第一次离开她的身体，出现在外。
莫漪望着白骨，浑身都止不住颤抖起来，一身力量在莹莹白光的笼罩下，如冰雪之遇烈日，统统消融不见。刚刚消散的水带在半空中重新凝聚，再次束缚在她身上。这一次，没有遇到任何反抗。
雨散云收，风平浪静，周围又恢复了平静。依旧干涸的水池边，现出抒悠的身影，望着她笑意盈盈：“你乖乖的，我可以考虑带你去见溟兮。”
莫漪原本一脸愤怒，闻言神色一僵，露出迟疑之色：“你刚刚当真没有骗我？”
抒悠道：“我骗你做什么？”
莫漪不由恼怒：“你既没骗我，刚刚为什么不说，非要打这一场？”
抒悠挑眉，慢条斯理地道：“谁和你打了？”
莫漪语塞：刚刚对方确实没有和她打，一开始是自己单方面攻击，后来是自己单方面被捆缚，简直丢人到家。她脸一红，转移话题，不耐烦地催促道：“那你快带我去见他吧。”
“不急，”抒悠好整以暇地道，“你先告诉我，你和溟兮是什么关系？”
莫漪不假思索地道：“自然是仇人。”
“哦。”抒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摇了摇头，“那我不能带你去。”
莫漪怒了：“你耍我吗？”
抒悠理直气壮地道：“既是仇人，我把你带到他面前去，岂不是害了你？”
“害了我？”莫漪一愕，似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又重复了一遍，“害了我？”
抒悠含笑道：“可不是吗？你的实力虽然还不错，比起溟兮来可就差得远了，自然是害了你。”
莫漪忽然哈哈狂笑起来，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抒悠微微皱眉：“有这么好笑吗？”
“自然好笑，”莫漪还在笑着，一张脸都有些扭曲，一字一句仿佛从牙齿缝中蹦出一般，恨意滔天，“我早就被他害死了，掏心挖肺，剥皮炼骨，魂魄永禁，他还怎么害我？”
抒悠心头一沉，想起刚刚看到的幻景，眉头皱得更深：“所以刚刚幻境中的一切……”
莫漪道：“幻境中的一切自然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正因为她刻骨铭心，才会在幻境中一次又一次地重演。
“溟兮他为什么……”信息渐渐串联起来，真相呼之欲出。眼前这个想必就是被溟兮拘在莫漪镜中十世善人莫漪的魂魄，因长时间的囚禁，性格变得渐渐暴虐，与曾经天真多情的女孩已完全不同。
只是，抒悠不明白：如果幻境中的一切都为真，那溟兮对莫漪也是有情的，怎么会忍心这么对待一个自己喜爱的女孩？掏心挖肺，剥皮炼骨，魂魄永禁是多么可怕的事，等于是要让死去的人永不超生。
若说女孩是十恶不赦之人还好说，可她偏偏是十世善人，至善至纯的十世善人。
“为什么？”莫漪冷笑，“自然是为了他心爱的花泠水境。为了它，他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何况牺牲一个小小的我。我不知他许了你什么好处，只劝你不要被他骗了，变成第二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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