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殿中一片哗然, 任谁经过生死之争后忽然被强行中止,只怕心情都不会好。有脾气暴的已经开始骂骂咧咧, 还有的目光不善地打量着小朱,想要将它打下来好好问一问怎么回事。
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越来越快速的嗡嗡声中, 参战令纷纷从他们身边飞出,向着穹顶金银两色的太极鱼飞去。无数道光芒分别投在大殿中的众人身上,光影扭曲间,一个个人影连反应都来不及,统统消失在原地。
无回宫外,姬莫妄双目紧闭,双手虚抱成圆,围住中心泛着柔和白光的两仪之钥。他显然吃力之极,脸色苍白,额上渗汗,虚抱的手微微有些发颤。
等到殿中的诸人都消失,穹顶上旋转不休的金银太极鱼缩成一个小小的金银珠子,倏地投向两仪之钥。
光芒瞬间大盛,璀璨辉煌,耀目生辉。等到众人再次能睁开眼睛,白光、金光、银光都已消失不见,两仪之钥落入姬莫妄手中,钥匙柄处多了一个米粒大小的金银色凸起。
“成了!”姬莫妄睁开眼来,神色疲惫,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刚刚在大殿中露了一回脸的小朱欢快地绕着他飞来飞去,显然还没从刚刚的兴奋劲中缓过劲来。
在一边护法的抒悠含笑道:“姬大哥,恭喜你,这么快就掌握了两仪之钥的御使之术。”
姬莫妄摇了摇头:“两仪之钥妙用无穷,我所悟者不过其中一二。”
抒悠问:“有了这个,你要助希望城中的人离开边界之地该不是难事了吧?”
姬莫妄笑道:“两仪之钥能沟通此界天地法则,只要给我时间参悟,休说是离开边界之地,即使送他们去修仙界也不是难事。”
“要很久才能参悟吗?”她问。
姬莫妄道:“三个月足矣。”
抒悠松了一口气:“那我就安心了。”抬头望向遥远的天际,露出踌躇之色。
姬莫妄瞥到抒悠不同寻常的表情,蓦地察觉到什么,心头一沉,面上却丝毫不露,含笑道:“抒悠只管安心,我总能叫你看到这一天。”
抒悠回过神,摇了摇头:“我怕是等不到了。”
姬莫妄怔住:“为什么这么说,你要去做什么事吗?那也总会回来的。”
抒悠没有回答他,招了招手,把小朱叫了过来。
小朱欢快地在她头顶扑扇着翅膀,忽然听到抒悠的声音缓缓在它耳边响起:“小朱,我们约定了你做我灵宠两年,现在我没法守约啦。”
什么?小朱脖子上一圈短毛炸起,警惕地看向抒悠:主人又要坑鸟了吗?
抒悠抬手摸了摸它火红的脑袋,一圈灵光忽然自她手心发出,笼罩住小朱的全身。小朱还没来得及反抗,忽然觉得识海处一松,有什么消失了。
等它意识到什么,一声惊叫,扑棱着翅膀扑向抒悠:说好的两年,怎么现在就解除了灵宠契约!
可惜灵宠契约已解,抒悠只能听到它急促的叫声,却根本不懂它在说什么了。她伸出一只手揪住它的脖颈,将它扯得后退了些,微笑道:“你现在自由了,高不高兴?”
高兴,高兴个鬼!不说一声就单方面解除契约的混蛋!小朱愤怒地扑腾着:它本来确实应该高兴的,可现在却只有被抛弃的委屈和气愤。
姬莫妄心里不安的感觉越来越重,勉强笑道:“抒悠,怎么忽然不要小朱了?”
抒悠望向他,浅浅一笑:“我要离开啦,自然要放小朱自由。”
姬莫妄怔住,只觉心仿佛被什么挖去了一块,忽然空荡荡的,向来温雅沉静的表情也失了色,失声道:“你要去哪里?”
抒悠道:“姬大哥,谢谢你这么多年对我的照顾,可这里终究不是我应该在的地方,我得回家。如今你得了两仪之钥,我得了莫漪镜,各有各的缘法。天意如此,我们也该说告别啦。”
姬莫妄怔怔地看着她,她还是他熟悉的那个模样,眉眼盈盈,冰姿玉颜,清丽无方,浅粉色的唇边噙着浅笑看向他,却是毫不在意地在说着离别的话。
他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可看到她的清澈无比的眼神,只觉胸口被什么堵住了,什么也说不出了。他和她相处七年,心里再清楚不过:这个小姑娘,看着软和好说话,可其实最为无情,她决定的事也从来不会为任何人改变。
她可真是忍心啊,七年的时光,说舍就舍,毫不留恋。
其实他早该知道,她心中只有不断变强,追求大道之念,从未动过男女之思。否则,他怎么会始终将那缕思慕之情埋在心底?幻境中那轻轻相触的一吻终究只是他编织出的虚幻的美梦。
这个女孩,不会因他停下脚步。
他强自抑下心中排山倒海般的情绪波动,笑容温和:“这就走了吗,不回去道个别?希望城的兄弟们可还在盼着你呢。”
抒悠摇头:“总要一别,何必多添离愁,姬大哥代我说一声吧。”前世活了将近八百岁,纵然宗门将她保护得太好,在漫长的岁月中她也早已习惯了离别,与其相见不舍,还不如就这样了。
姬莫妄垂下眼来,掩住黑眸中翻腾的情绪,声音平静得不可思议:“也好,一别难见,何必徒留伤感。”幻境中发生的一切就当是一个最美的梦,梦醒了,终会回到冰冷的现实。
池怀山在一边急得直跳脚,可惜声音和神识都被封了,根本说不出想说的话。
抒悠道:“姬大哥,有缘再会。”
他藏于袖中的双拳紧紧握起,几乎用尽全身气力才保持住声音的平静,亦道:“有缘再会。”尽管两人都明白,此一别去,此生也许再无相见之期。
☆、第164章
莫漪镜从抒悠识海中飞出, 高高悬于空中,金色的阳光投射到镜面, 反射出七彩的光线, 交织错落,满目生辉, 幻化成一道金色的圆形拱门。
莫漪镜所设的时空之门出现了!
她对天河点点头,天河会意,率先走入拱门, 她随后跟上。
蓦地, “抒悠……”姬莫妄温和的声音响起,带着微不可察的轻颤。
她回头望向他,这个素来内敛的青年终于抑制不住几欲沸腾的离愁, 素来温文尔雅的眉目间染上淡淡的软弱与哀愁。
她认识的姬莫妄, 一直是坚定的、从容的、微笑的、温和的,却从来没有见过软弱与哀愁的他。
“你还会回来吗?”他问。她能操控莫漪镜,应该能再次打通时空通道吧。
她低眉一笑:“也许。”却不敢轻易许下承诺。
两人目光交汇, 一瞬间姬莫妄蓦地心头大痛。他掌心握起,攥紧手中的两仪之钥, 心中恶念陡生。
他多想不顾一切, 动用两仪之钥的力量把她留下来,留在他的身边, 他一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
可他不能,以她强硬的性子,他要强行这么做了, 就是结下难解的冤仇了。他承受不起她的恨意。
恶念终被抑住,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再不迟疑,走入拱门,任金色的光芒淹没了窈窕的身形。
拱门渐渐收缩,在光芒即将消散之际,一道火红的身影忽然发出一声清唳,一头扎了进去。
小朱!它竟在最后一刻选择了冲进时空通道,继续跟随抒悠。
*
抒悠觉得这条金光灿灿的路仿佛永无尽头一般。眼前一片光亮耀目,她一个人孤单地走着,既看不到先她入内的天河,也看不到身后的情景,周围永远是一模一样的光芒一片,她甚至连自己有没有前进都无法判断。
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方式的传送。当初九曜星阵把他们从溟川界传送到两仪界,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怎么反向传送要走这么久?
她停了下来,神识沟通圣善:“这样子对不对?”莫漪镜毕竟是她强行认主的,莫漪心中并不服气,身为镜中之灵,若暗中给她捣个鬼,她也没处说理去。
圣善嘿嘿笑道:“你放心,你现在是莫漪镜之主,不会有问题。”
她将信将疑,却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行。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再次走出金色的拱门,一步跨出,眼前豁然开朗,四周顿时褪去了一成不变的颜色,变得鲜活起来。
抒悠却整个人都目瞪口呆了。她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只觉得手心发痒,恨不得把圣善拉出来揍一顿:说好的送她回溟川界,不会有问题呢?
脚下是一片荒芜的土地,枯萎的垂柳、疯长的野草。与她曾经在莫漪的幻境中看到的一模一样,却根本看不到天河的身影。
难道她又进入了莫漪的幻境?不可能,莫漪镜已经认她为主,若又制造了幻境,她不可能毫无所觉。
她的目光落在其中一株垂柳下,瞳孔蓦地一缩。
垂柳下,枯草堆上,盘膝而坐着一堆雪白的枯骨,枯骨上隐隐有金色的符文流动。她当初在莫漪的幻境中见到时只觉得分外诡异,此时再见,竟不由自主被吸引,一步一步向白骨行去。
越近,心中越惊:白骨色泽如玉,晶莹剔透,上面金色的符文竟似天然存在其中,沿着曾经经脉所在的方位流动不休。
这是……这具身体的血液!金色的血液,这堆枯骨曾经的主人莫非竟是神?想到横岭山主曾经对莫漪称呼溟兮为神君,想到溟兮恐怖的接近于天地之威的力量,以及神秘的藏镜柱与莫漪镜,她顿时呆住:难不成这堆白骨是溟兮的,他竟真是神?
“圣善,”她召唤着圣善,急于想问清楚,“这堆骸骨……”
圣善却急急“嘘”了一声:“别和我说话,我不想被她发现。”
她?她是谁?抒悠惊讶,还想再问,圣善却一个字也不肯答她了。
抒悠无奈,又找莫漪,莫漪冷哼一声道:“本姑娘累了,要先歇一会儿。”
抒悠气乐了,一个两个都这么不省心。索性不问他们,循着在莫漪幻境中曾经看到的记忆,拨开茂密疯长的野草。
野草之后果然藏着一个小小的水池,只不过池水已经干涸,曾经的满池青莲都已枯败,只有一朵又细又小的青莲还颤巍巍地半开半合着。
抒悠若有所觉,汲取灵力,一道法诀打上青莲。青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绽放,露出莲蓬上一个不过手指高度的正在沉睡的小人儿。大概是被透入的光线惊扰了,小人儿缓缓张开眼睛,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
抒悠目光落到她面容上,顿时愣住:小人儿青衣布鞋、一把乌黑的发直直垂下,未施簪环,素白的脸上神色凛然,乌黑的长眉斜飞入鬓,衬得一对点漆美眸宛若寒星,动人心魄。
“清涟夫人!”抒悠失声道。她怎么会在这里?
小人儿愣了愣,不高兴地道:“本姑娘还没嫁人呢,别胡乱称呼,叫我清涟就行了。”
抒悠愣住,这小人儿不承认自己是清涟夫人,可她也叫清涟,和清涟夫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可惜天河不知道被传送去了哪儿,有他在,应该多少能看出是怎么一回事。
“清涟,”她改口而唤,开口问道,“请问这里是哪里?”
小清涟脸色微霁,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这么弱,连一丝神力都没能修出,却能来到这里,必定是有奇遇。难道竟不知道这是哪里?”
自从剑术大成,达到武尊级别后,抒悠已经很久没被人说过弱了,闻言不由脸色微黑。却随即想到溟兮可怖的实力,不得不承认自己和他比起来确实很弱。
小清涟见她神情,嗤笑一声:“你还不服气吗?”忽地骈指为剑,冲着她虚虚一划。
一瞬间,抒悠骤觉汗毛竖起,一股极度危险的感觉从心底升起。她想也不想,下意识地就是一个闪身,避开了清涟来指方向。
几乎就在同时,一道可怖的剑气席卷而过,饶是抒悠闪避得快,避开了正面,却避不开剑气侧锋。她咬了咬牙,撑起防护罩,却在剑气之下瞬间破灭,眼看就要被剑气侧锋伤到。
☆、第165章 全文完
如狂风卷过, 霹雳出击,剑气正面, 野草枯枝眨眼间化为齑粉, 只在光秃秃的地面留下一道深达数丈的剑痕。
一击之威,竟至于此!
抒悠心下骇然, 终于确定这个清涟就是她认识的清涟夫人,否则,谁还有这么高明的剑术造诣。这一剑, 哪怕只是侧锋, 她也根本抵挡不住。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柔和的水光荡漾而现。波光粼粼,环绕住抒悠, 将她护得密不透风。可怕的剑气侧锋斩入水波中, 激起涟漪阵阵,却如泥牛入海,威势消融不见。
小清涟神色骤变, 不可思议地看向护在抒悠身前的莫漪镜,失声道:“莫漪镜怎么会认你为主?”她顿了顿, 喃喃而道, “我早该想到,没有莫漪镜, 你怎么可能出现在这个地方。”
抒悠淡淡看了她一眼:“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小清涟皱眉看她半晌,抒悠却目光平静,毫不退让。
两人正当对峙,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这里是花泠水界界主所居之地境生池。”随着一声朱鹬鸟的清唳声响起,空间撕裂,黑衣少年和朱红鸟儿同时出现。
“天河!”抒悠大喜,得知这里是花泠水界的惊愕也冲淡了不少,随即疑惑地看向火红的朱鹬鸟,“小朱怎么也来了?”
小朱“唰”的一下抬起翅膀捂住眼睛,一副害羞的模样。抒悠愕然,还是天河好心解释道,“它在最后一刻冲进了莫漪镜制造的时空通道,也跟着来了。”
抒悠扶额,这只幼鸟还真是任性。
另一边,小清涟目光落在天河身上,一脸呆滞:“你,你……”
天河嘻嘻一笑:“你就是和我母亲在同一株神莲中孕育出的双生莲妖吧?你和我母亲可不是同一个名,我说的对吗?若涟姑娘。”
若涟呆住:“你是清涟姐姐的儿子?”
天河没有回答她,微微笑道:“莫漪镜已经认主,你还不快快拜见新任君上?”
若涟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面现不豫:“她这么弱……”
天河道:“水界的规矩,只要符合规则,就是水界之主,可没规定界主的实力该有多少吧。”
若涟神色变了数变,终于立在莲瓣盈盈下拜道:“境生池莲妖若涟拜见君上。”
“等等!”抒悠觉得两人对话的每一个字自己都懂,怎么合起来就听不明白了呢?她丈二摸不着头脑地问,“我怎么就成了水界之主?”
若涟站起身,扬眉道:“君上连莫漪镜都传承给了你,难道没有告诉过你是怎么回事吗?”
抒悠苦笑:“他并没有机会告诉我。”当下也不瞒她,将自己在两仪界怎么受了溟兮的委托,怎么认主莫漪镜,最后溟兮却消散了,将水镜赠与自己的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若涟明白过来,上下打量了抒悠一番,啧啧道,“没想到我水界的新主人竟是个连神力都没修出来的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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