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就闹出这样的事来?
毛氏这张嘴,真该给她上把锁。
看着杨峼无可奈何的样子,魏氏眼圈一红差点哭出来, 忽地就想起杨远桥的话,也许真该跟魏家断了往来,让毛氏就在她那一亩三分地里折腾算了。
杨峼见魏氏难过,反倒笑了笑, 安慰道:“祖母别着急,其实也没事儿,只要母亲平平安安地把弟弟生下来,不就说明流言是假的了?即便外祖母说过那话,可我决计不会做亏心之事,便是有人想做文章也没法下笔。”
魏氏想想也是,连着念了两声“阿弥陀佛”,“佛祖保佑,让张氏顺利诞下麟儿。”
虽然杨峼的解劝让魏氏宽慰许多,可流言毕竟在京都流传开了,杨峼的名声多少受到了损失,最起码先头曾托人递话的几户人家,忽地就大张旗鼓地相看起亲事来。
钱氏自然明白,那是人家在表明态度,不考虑杨峼,要重新选婿了。
好在到了六月,杨家又出了件喜事,卢氏有了身孕。阖府上下自杨归舟到杨峻,都乐得合不拢嘴,钱氏更是高兴得不行,一天好几次往卢氏那边跑。
因为这桩喜事,加上杨归舟的生辰将至,钱氏完全顾不上杨娥的亲事。
杨娥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去松鹤院的时候不免就带出几分怨气,话里话外挤兑钱氏没把自己的事情放在心上。
魏氏也正因卢氏有孕而欢喜,便替钱氏分辩道:“你大伯母进进出出为你忙活了一年多,这会儿你大嫂有孕,她年纪轻又是头一胎,你大伯母多照顾她也是应该,你就别跟着添乱了。”
杨娥憋了满腹的酸楚,便想到毛氏那里寻求点安慰。
魏氏对毛氏余怒未消,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没事就抄几卷经书帮你大嫂供上,一个姑娘家不安生在家待着,就知道四处串门子。”
杨娥被魏氏这么一抢白,眼圈当即红了,可她倒是识趣,知道此时魏氏绝对不想见人流泪,遂强忍着给魏氏行礼告退。
出了松鹤院,眼泪便忍不住簌簌而下,她怕给人看见不敢往大路走,只寻了处僻静地方默默饮泣。
刚站定,便听附近传来女子清脆的嬉笑声,“每年就这处素馨开得最好,色泽白不说,香味也比别处纯正些,咱们只捡了那些快开的花骨朵采,也不用很多,抹在身上的不能太浓,浓了就太过刻意失了本色。”
听声音就知道是杨妡。
自己心头苦涩到极处,而她竟然还兴高采烈地采花制膏脂?
杨娥恨极气极,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泄愤般将那片素馨花踩了个七零八碎。
杨姵惊呆了,气不忿想上前理论,杨妡一把拉住她,劝道:“不用理她,咱们再往别处采。”
两人看都没看杨娥,带着丫鬟提了竹篮头也不回地离开。
雪白的素馨花经过这番踩踏被泥土沾染,又混杂了草茎绿色的汁液,看着狼狈不堪。
杨娥忽然就坐在地上哭起来,越哭越是伤心,既对魏氏愤懑,又无比地想念毛氏。如果换成毛氏,肯定早就把她搂在怀里心肝肉地哄着了,卢氏怀孕算什么,哪个女人不生孩子?
还不定是男是女呢,而且刚刚上身,能不能平安生出来还两说?
一边哭,一边不满地嘟哝。
采芹隐约听到,大惊失色,却不敢上前劝慰,只警戒地四下打量着,免得被人窥见。
终于哭够了,杨娥掏帕子擦擦眼泪,仍是抄小路回了流云轩。
采芹伺候她重新梳洗过,又将她身上被草汁染绿的裙子换掉,打散头发另外梳了。
杨娥瞧着镜子里的自己,新月眉柳叶眼,鼻头小巧双唇水嫩,除去肤色稍嫌黯淡,怎么看也算是个清秀佳人。
而且戴上精致的赤金凤钗,更显端庄大方。
虽不若杨妡漂亮得跟狐狸精似的,但与杨姵跟杨娇比却是不遑多让,为什么这姻缘路上却是如此不顺畅?
她自懂事开始,一直觉得自己以后是要嫁给魏璟的,不但是因为魏杨两家历代通婚,而且毛氏也多次暗示让她嫁回去,在她的庇护下生活。
杨娥当然愿意,魏璟是多么出色的人物,比府里几位兄长都俊秀清雅得多,才学也是极好的,更重要的是,不管嫁到哪家去,都不可能比在魏家更自在更舒服。
没想到魏璟竟然不同意。
想起那天在花园里偷看到的一切,杨娥心里就发冷。
在她心目中清贵如高山遗雪般的魏璟,低声下气地求恳杨妡,说只要她答应嫁他,可以任她驱遣,而且永不纳小。
杨妡却鄙夷不屑地拒绝了他。
她梦寐以求得不到的东西,杨妡却嗤之以鼻。
杨妡有什么底气,她怎么敢这样?就凭一个被赶出府门,只会拉弓射箭的庶子?
杨娥对着镜子咬了咬唇。
不管魏璟喜不喜欢她,她是决定要嫁过去的,要得到毛氏的庇护,要成为武定伯世子夫人,站在高处看着杨妡在尘埃里挣扎,为衣食奔波,而她定要狠狠地踩上一脚,杀杀她的傲气。
想到此,杨娥带着胜利者的姿态笑了,唇角弯一弯,吩咐采芹,“去请罗姨娘过来……”
此时杨妡她们刚采回素馨花,正吃着齐楚刚做好的盘香饼。
齐楚特地做了甜、咸两种口味,甜的里面放的是玫瑰豆沙,咸的里面放了葱油。
杨姵边吃边嘟哝,“二姐姐也真是,没招她没惹她,突然就窜出来,那么好一片素馨全让她踩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鬼附身?待会一定得跟我娘说一声,找个道士做个道场,冷不丁得吓人一跳。”
杨妡笑道:“算了,大伯母忙的够呛,咱们帮不上忙不说,还要格外添乱,等过了这阵再说。”
“怎么不帮忙,祖父生辰咱们可是要待客的,”杨姵咽下口中食物,浅浅抿口茶,“家里已经定了德庆班,在凝碧楼唱两折子戏,公子少爷们许是要到夕照亭去吟诗作画,咱们就别往那边去了。我娘说就在芙蓉阁摆上茶点招待姑娘小姐,正好空水河里有鱼,我还想让人准备几副鱼竿或者渔网,咱们钓鱼玩儿。”
芙蓉阁离空水桥不远,离晴空阁和晴照阁都非常近,倒是很便宜,杨妡随口答应,“好啊,等钓上鱼来还可以烤着吃。”
杨姵立刻圆睁了眼,“好主意,好主意,我这就告诉我娘。”
钱氏闻言,笑骂道:“都这么大的姑娘了,天天除了吃还是吃,净会寻思歪点子。行,既然闲着没事干,那天姑娘们的吃喝就交给你了,要是招待不周唯你是问。”说是如此,却吩咐了管事婆子,“空水河里的鱼少,她们就是忙活半天不见得能钓上来,让人买几篓活鱼先放进去,再找几个会钓鱼或者网鱼的媳妇子在旁边伺候着,万一钓不上来也有得吃。烤鱼的炭、铁网子和各种签子都准备妥当,别到时手忙脚乱地扫兴。”
管事婆子连连答应,“夫人放心,这事儿都是做熟了的,不但是鱼,便是牛羊肉也叫人腌一些,各式菜蔬果子定然也都妥妥当当的。”
杨姵喜得抱住钱氏胳膊扭来扭去,谄媚地道:“娘真好,天底下最好的娘,秀外慧中能文能武,考虑还这么周全,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钱氏绷不住笑,点了她脑门道:“少在这儿添乱,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杨姵欢欢喜喜地离开。
钱氏隔窗看着她的背影叹气,“都十二了,还这么没心没肺地就知道吃玩,真是丁点儿心事都不担。”
明年,李昌铭就要纳两个侧妃进府,而后年杨姵十四,王府会遣嬷嬷来教导她宗室各样的规矩。等出阁之后就更不自由了。
杨娇跟杨妡也是,过不了几年先后脚就嫁人了。
姑娘家的好日子就这几年,自然是杨姵怎么高兴就怎么来,反正家里宴客的日子不多,便是由着她们的性子散漫上一天又如何?
杨姵得了钱氏支持越发兴得慌,拉着齐楚合算那天待客要备哪些酒菜,哪几样点心。
宴客时当然不会让齐楚亲自下厨,而是钱氏既然发话姑娘们的中饭由杨姵安排,杨姵就得尽心尽力地准备周全了。
两人商议了足足两天,添了减减了添,终于定下个四冷四素八荤的菜单子,兴致勃勃地交给钱氏看。
钱氏点点头,吩咐丫鬟另外誊写了,又在旁边备注上,哪些是大厨房做了送过去,哪些是二房院小厨房里准备,哪些是烤鱼的媳妇们添置。
每一样东西每一道菜都能找出相对应的人来。
齐楚见了不由咋舌,“夫人想得真周到。”
钱氏笑道:“人多事儿多容易乱,记清楚之后要是出点意外很快就能追到根上,该担的干系谁也脱不掉……以后你们嫁到大家庭里,少不得也得这样管起来。”
杨姵与齐楚忙活着吃食,而杨妡却觉得,来客都是大家闺秀未必人人都愿意那么吵闹,以前常玩的吟诗做对还是得预备着,而且不能让这边的喧哗扰了思路,于是又另外将晴照阁不远处的闻莺亭也吩咐人打扫出来,到时候摆上文房四宝,想写诗的就写诗,爱作画的就作画,各随其乐。
离寿筵还有三天,杨妡三人再加一个杨娇将待客时候需要准备安排的事情又商议了一遍,觉得万无一失再无错漏之处,才把最后定好的单子交给了钱氏。
钱氏仔细过了目,夸赞道:“想得还挺周到,看来都有管家的天分,正好现在府里忙,家里两个孕妇要人照顾,等寿诞过后一人分派给你们一处地方管着,早早把管家的事儿学起来。”
她们这般忙碌,杨娥也没闲着,跟罗姨娘私下见了好几次,也细细地拟定了计划。
而文定伯杨归舟的六十寿诞在众人的期盼中终于到了……
第86章 见过
一大早, 杨妡就穿戴整齐与杨姵一道去了松鹤院。
谁知他们还不是最早的,院子里已站了许多丫鬟, 见她们进来, 齐齐上前行礼。
其中有几个脸面看着很生。
通常客人不会这么早就到。
杨妡正觉诧异,就听杨姵惊喜道:“大姐姐这么早就来了?”
那几个面生的丫鬟笑应道:“也才刚到一刻钟, 老爷跟夫人惦记着府上老太爷, 就早点过来。”
是说杨婉与她夫婿。
杨妡入府两年有余,还从没见过这个早早就出阁的大堂姐,颇有几分好奇,含笑点点头进了厅堂。
杨归舟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 穿件绣着五福捧寿图样的灰色道袍,乌发高束成髻,插一根墨色竹簪,神情清癯目光有神, 看起来仙风道骨般。
杨妡行过礼, 目光流转,便瞧见了杨婉。
杨婉正值桃李之年, 眉眼跟杨娥有点像,肤色也暗淡,就连穿着也跟杨娥极为类似, 穿件玫瑰金的褙子,头上一对明晃晃的赤金凤钗。
她身边的男子侧身站着,瞧不见面容,就只有个健硕的背影, 一看就知道是行伍出身。
许是察觉到有人在窥探自己,男子猛地回过身,锐利的目光顿时锁在杨妡身上。
杨妡大吃一惊,本来听张氏讲述,她以为这个大姐夫钟光启应该会像魏剑啸似的,眼底充满了纵欲过度的红血丝,没想到他目光甚是清明,完全不像声色犬马之人。
唯紧蹙的眉间时不时闪过的一丝隐忍与不耐,显示出这人绝对是个急脾气。
杨妡忙屈膝福了福,“大姐、姐夫安。”
杨婉笑着应道:“有一年多不见,阿妡出息得越□□亮了,听说已经定亲了。”
杨妡佯装羞涩地点点头,再抬头,无意中瞧见钟光启耳后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青色胎记。
不由地心头一紧,这个人她以前见过!
那是柳眉死去的第二天,杏花楼来了一群军士,吆五喝六的不但点了好几位妓子陪酒,也让她在旁边弹琴唱曲。
她因为柳眉的事儿愤懑不平,不免就带到脸上。
就有个军士“咣当”将酒盅扔到她面前,骂骂咧咧地说:“娘的,爷花了银子就是来看你这张死人脸?”
上前一把揪住她胸前衣襟,右手狠狠捏住她腮帮子,满嘴污浊的酒气扑向她,“面皮儿倒挺嫩,夜里就你伺候爷。”
军士手劲都大,她疼得眼泪哗哗往下淌,却还得赔着笑道:“大爷,你看姐妹们都排了队等着伺候您,嬷嬷嫌我手笨嘴拙不让我丢人现眼,我就一手琴弹得还凑合,要不我再给爷弹两曲好听的?”
这时钟光启上前揽过军士肩头,盯着她看了两眼问道:“你是哪里人?”
杨妡自记事就长在杏花楼,长大后也曾问过杏娘自己的来历,杏娘只说花五两银子从个落难妇人手里买的,其他一概没打听,不过那妇人倒是说一口地道的京都话。
于是战战兢兢地回答:“就是土生土长的京都人。”
钟光启又审视般上下打量她一番,对准她眼眸,“不像,你从西北来的!”
她正待反驳,杏娘带了两个妓子风风火火地进来,把她臭骂一顿赶了出去。
后来只听说,那天杏娘又加了两道菜送去两坛好酒才将那群人哄住。这酒菜钱,最后着落在杨妡身上,她拿出三两银子交给杏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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