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妡前世看过一次,知道当时的盛况, 街头巷尾都是人,临街酒楼的窗子旁也围满了人,都打扮得花枝招展,那些军士又板着脸目不斜视的,能在短短工夫看到自己的机会实在渺茫。
可又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
万一魏珞真能瞧见自己呢?
她希望自己能让他大大地惊艳一番。
抱着这样微妙的小女儿心思,杨妡着实用心地打扮了下,穿了件宝蓝色绣着云雁纹的织锦褙子,外面披件大红羽缎斗篷。
杨姵也是同样的大红羽缎斗篷,里面则是黛青色绣疏影素梅的锦缎褙子。
两人站在一处,像是一个枝头上两朵盛开的太阳花,要多耀目就有多耀目。
钱氏非常满意,笑着将杨姵鬓角并不凌乱的发丝往上抿了抿,对魏氏道:“瞧咱家两位姑娘,这一出门,不知道得晃花多少人的眼。”
魏氏佯怒道:“你呀,越活越轻狂了,还不如阿璟媳妇沉得住气。”
杨妡循声望去,见杨灏正抓起头上帽子往地下扔,而卢氏手忙脚乱地给他往头上按,根本顾不到这边。
这时张氏带着杨嶙过来了。
杨嶙穿件跟杨妡衣料一样的宝蓝色袄子,头顶戴着宝蓝色棉帽,眉眼像杨远桥,可肌肤白净却是像足了张氏。
因走路走得热,腮旁带着健康的红润。
及到跟前,端端正正地给魏氏做个揖,“嶙哥儿给祖母请安,祖母夜里睡得香不香,早起吃饭吃得饱不饱?”
这些年张氏极少往魏氏跟前去,可没拦着杨远桥抱着杨嶙去尽孝,即便杨远桥不在家,也会打发奶娘将杨嶙送到松鹤院待上两刻钟。
魏氏每次见到杨嶙问得就是这两句。
听到杨嶙小大人似的有模有样地问自己,魏氏笑得满脸褶子都开了花,一把将他拢在怀里,结结实实地亲了口,“祖母夜里睡得香,早起也吃得饱,嶙哥儿呢?”
杨嶙点点头,“嶙哥儿也是。”
魏氏打眼一瞧,阖府上下除了齐楚都到了,便笑呵呵地说:“走吧,早点去等着。”
齐楚九月里生了个冰雪可爱的小姑娘,因生产时候用力太过有些撕裂,现在仍卧床养着。
张氏一是要照看她,二来府里没有个当家的人不行,所以并不打算去,只俯身叮嘱杨嶙听话,又细细吩咐奶娘几句,千万要看好了五少爷。
奶娘连声应着。
一家人便浩浩荡荡地坐着马车往酒楼去。
刚坐下没多久,远处突然传来排山倒海的欢呼声,街上立刻沸腾起来。
杨妡连忙将窗子打开,探头往外瞧。
头前是八个举着黑底缀着红缨旗子的兵士,旗子上面有金线绣着龙飞凤舞的“瑞”字,兵士过后就是四人看押着的囚车。
囚车乃生铁铸成,透过四周的铁栏杆可以看到里面用铁链锁着手脚的男人,男人蓬头垢面须发散乱瞧不清面容,却能感觉到他魁梧的身子散发出阵阵的寒意,像是困在笼子里的狮王,纵然暂时不得自由,可只要逃脱就能仍是睥睨天下的王者。
也不知这般人物是如何被俘?
杨妡摇摇头,移开了目光。
紧跟着囚车后面,是五位骑着高头大马的将领,正中那位便是瑞王李昌铭。他身穿玄色甲胄,头盔上缀着红色璎珞,神情肃穆目光锐利,就像一支打磨过的剑,散发出锐不可当的气势。
果然,战场最是磨炼人的地方,只要经历过就如脱胎换骨。
杨妡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魏珞变成了什么样子。
视线从前面逡巡到后面,又从后面再度向前移动,直到数十位将领顺次经过,却始终没有出现魏珞的身影。
而后面就是手握长~枪的士兵,魏珞绝不可能在他们里面。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为什么会没有他?
杨妡的心高高提了起来,又有说不出的失望。自从听说他要回来,她就没有平静过,不是猜测着再见面会是怎样的情形,就是费尽心思打扮自己,想让自己看起来更漂亮。
可如今……
杨妡暗暗叹口气,听到身旁杨姵疑惑地问:“阿妡,你瞧见三表哥没有,我怎么没看见?”
“我也没看见,”杨妡飞快敛住自己的神情,做出副高兴的样子,“王爷不是说大军驻扎在京郊,可能表哥没进城。你发现没有,王爷比上次烤肉时候黑了,气势却更足了,也不知还会不会帮咱们烤肉吃?”
杨姵眸光闪了闪,颇有几分心动。
钱氏却笑道:“朝廷定然一堆事等着王爷,哪有工夫陪你们胡闹,都消停消停别异想天开了,有过一次就知足吧。”
杨妡凑近杨姵耳畔道:“成亲后,让他烤给你吃,他不烤你就别理他。”
杨姵立刻红了脸,狠狠瞪杨妡一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眼看着所有的士兵都经过,街上人群渐渐散去。
杨妡失落地往街上看了最后一眼,不意又瞧见了薛梦梧。他穿天青色道袍,外面拢了件厚实的玄色披风,就站在马路对面,呆呆地望着远去的士兵出神。
杨妡不甚在意地合拢窗子,与大家一同用过午饭,坐车回了府邸。
回到晴空阁,杨妡连衣裳都没换就扑在大炕上,闷声躺下来。
红莲瞧着杨妡神色不对,识趣地铺好纸,研上一池墨,默默地将门合上了。
杨妡没躺多久便起身将斗篷和锦缎褙子都脱下来,换了平常穿的夹棉袄子开始动手写字。这些年,抄经抄得多,她倒是真正从中得到了安慰,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抄篇经文来安定心绪。
因见桌上摊着《心经》,杨妡便没更换,认认真真地抄了一遍,心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等到吃夜饭时,杨妡已经能够喜笑颜开地谈论起白天的情形,“路边的小娘子把手绢啊、头花啊往瑞王身上扔,瑞王跟没看见似的眼皮子抬也不抬,我就鼓动阿姵把她的帕子扔下去,阿姵不敢。”
张氏嗔道:“净出馊主意,姑娘家随身的用品哪里说扔就扔了,万一被人捡了去呢。”
杨妡咧着嘴笑,“我想知道瑞王是不是真的没看见我们,说不准看见阿姵的帕子一把就抓在手里了呢。”
张氏叹口气道:“行了,别想那些没用的,王爷既然回来,阿姵的亲事就要提起来了,你也是,等阿珞忙过这阵就好生商量一下……秋声斋地方小,眼下住着还凑合,以后你们有了孩子就挤不下了。要不,跟你爹商议一下,干脆把白家胡同那座院子给你们。”
杨妡淡淡应一声,“等见了人再说吧。”
一走两年多没个音讯,好容易回来了却不见人影,谈什么亲事?
杨妡强挤出笑颜又陪张氏说了会话,看着天色完全黑了,遂披上斗篷与红莲一道慢慢往晴空阁走。
尚未走近,就听到一阵熟悉的清亮的竹哨声。
杨妡一愣,下意识地停下来,狐疑地望着红莲,“你听到了吗?”
红莲凝神听了听,点点头,“会不会是表少爷?”
话音未落,杨妡已循着声音一路小跑着进了柳林。
就在以前经常会面的地方,那个背靠着树干的高大男人,不正是魏珞?
杨妡心头突然升起一股怯意,放缓步子,慢慢踱到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了。
魏珞近乎贪婪地注视着面前属于他的小姑娘,两年多不见,她长高了丰腴了,也更漂亮了。白皙娇嫩的肌肤吹弹可破,明净清澈的双眸水波盈盈,而令他朝思暮想的双唇被她的牙齿叩着,呈现出娇艳的红色。
魏珞顿时觉得周身的血液不受控制般沸腾起来,咕噜噜往外冒着泡,叫嚣着想抱她,想亲她,想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再也不松开。
魏珞深吸口气,压下脑海中纷纷扰扰的念头,哑声道:“阿妡,我回来了。”
杨妡终于回过神来,上前两步,用力拧了他手臂一下,赌气道:“你还知道回来,回来干什么?干脆别回,三年五年都别回,也别写信。”
话出口,已带出无限怨气与娇气。
“阿妡……”魏珞又唤一声,低头瞧见她的手抓在自己臂上,即便隔着衣衫,仿佛也能感受到她肌肤的柔嫩,一时再忍不住,展臂将她搂在怀里,“阿妡,我想你了。”
杨妡乖顺地让他抱着,脸紧贴在他的胸口,听到他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心骤然变得充实而安定,长吸口气,娇声问道:“你上午去哪里了?我找了半天也没看到你,都快急死了。”
“是平姑娘,平姑娘染了风寒突然起了热,我一早进城寻大夫没赶得及。”
杨妡身子一僵,挣开他的怀抱问道:“哪里来的平姑娘?”
魏珞不假思索地回答,“是在灵武所遇到的,她家里人地动时候都死了,就只有个哥哥在镇远关,她去寻哥哥时候遇到抢匪,正好我经过就把她带回镇远关,她也是命苦,见到哥哥没几天,她哥中了鞑靼人的毒箭也了,她再没有别的亲人……”
“所以,你就把她带回来了?”杨妡打断他的话,眸光渐渐转冷,忽然气不打一处来,掉头就往外走……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以来受到了许多妹子的地雷和营养液,在此一并表示感谢,爱你们~~
另外这个平姑娘并非普通人,有妹子们愿意猜猜她是谁吗?
第113章 置气
魏珞大急, 一把攥住她的腕, “阿妡,阿妡, 不是你想的那样。”
杨妡讥讽道:“你知道我想的什么?要是你有半点能明白我, 何至于如此,放开我!”
“我,”魏珞不敢放,生怕一松手杨妡就会扬长而去, 他朝思暮想了两年有余,终于能再次见到她, 他想多跟她待一会儿。
杨妡见他支支吾吾地答不出来, 更觉气苦, 野性上来抬脚便踢, 又用力捶打他的胸口。
魏珞不躲不闪, 只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不放。
杨妡挣不脱, 张口便咬在他手上, 魏珞真疼了, 却不作声,任由杨妡咬。
直到舌尖尝到一丝腥甜, 杨妡才松口,心头既委屈又酸楚, 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般,滴滴答答落在魏珞手上。
泪水滚烫,灼痛了魏珞的心。
魏珞不怕疼, 只怕杨妡哭,当即松开手,柔声道:“阿妡,是我不好,我知道你惦记着,所以早早就在这里等着了……”
知道她惦记还这样?
难道他身边就没有跟着伺候的人,别人都不能请郎中,还是说他就是救命的郎中?
杨妡更气,根本不想理他,转身就往外走。
回到晴空阁,杨妡胸口仍是堵得难受,无法宣泄,索性“咚”一声拉开抽屉,找出魏珞那封信,“嘶啦”撕得粉碎,又翻出匣子来,把里面的竹哨和两只大雁都扔在地上,扬声唤红莲进来,“都扔出去,别再让我看见。”
外头天黑,杨妡默不作声地往前走,红莲只觉得她不高兴并没看出什么,如今借着烛光,瞧见她脸上泪痕,不由呆了下,忙俯身将地上物件以及碎纸屑捡起来,仍盛在匣子里。
这一样样的东西,红莲都知道来历,不敢真就这么扔掉,思来想去收在自己房中。
而魏珞仍傻傻地站在柳林里。
夜色渐浓,寒意浓重,光秃秃的柳枝被呼啸的北风吹动着,像是一根根鞭子无情地抽打在他身上。
魏珞浑然不觉,只感到有股心如死灰的悲凉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
瓦剌人有四大部落,其中马哈木领导下的部落最为强大,屡次入侵万晋朝。前世时,魏珞无意中探听到马哈木曾经强掳过一位汉人女子回部落,并对她恩宠万分。可是有一天汉人女子趁马哈木与其它部落打仗时,不顾身怀六甲,只身逃回万晋,临走时带走了马哈木的一只匣子。匣子里盛有珠宝不说,夹层中藏着亦不剌山的地形图。
前世,魏珞就死在亦不剌山。
魏珞没见过马哈木,却在偷袭敌营时见过他的次子。
平姑娘跟马哈木的次子颇有几分神似,而且,在右侧脸颊下边都有一颗朱砂痣。
魏珞怀疑,这位平姑娘就是那位汉人女子跟马哈木的女儿。
之所以把她留在身边,是想得到那张地图。
前世,他早早死了,死得无牵无挂,重活一世,他才不想英年早逝,他要陪着杨妡活得长长久久。
可这该怎样跟杨妡解释,一句两句话说不清楚,而且他也不想让杨妡因之担心。
再者,杨妡根本不给他机会解释。
她转身时,眸光冷漠而疏离,就像前一世的她看他的眼神,跟陌生人毫无二致。
难道这一世又要跟从前一样,两个人住在同一屋檐下,却漠然以对?
魏珞不想。
前世,他能克制自己不去想不去碰,这一世,他根本做不到。
他亲过她,她舌尖卷了芝麻糖喂给他吃,那种甜叫他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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