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说：“第一，立案的时间晚。警方接到报案时，离被害人失踪已经好一段时间了。所以延误破案。”
陆威不得不坐直身体，身形端正。
在见到叶青之前，他其实对她有偏见的。总觉得她的那些事迹或许会有夸大的成分，但如今见她正色凛然，分析案情的模样，他不由得有些改观。
“第二，”叶青继续说，“被害人失踪的时间不明确。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失踪的，失踪后到底是死是活，连他们的行踪都无法追查。”
陆威脸色有些僵沉，虽然叶青说的是实情，可他觉得有些打脸。
立案时间晚，还能说是报案人发现得晚了，可连被害人的情况都不清楚，那就是警方的无能了。
叶青稍稍缓了缓，说：“第三，被害人身份难确定。”
陆威有些惭愧，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重重放下。
“你说得没错……”他的声音有些沉，“其实类似于何一金这样的案子，警局也是这一年才接到立案通知的。因为有些被害者，和何一金一样，曾出现在戎县过，但最后却死在外地。所以戎县的警方根本不知道。就算找到了被害人的尸体，想要查明身份，也非常困难。所以立案晚，失踪人身份不明，失踪原因不明，时间不明。”
“但是他们都是在戎县失联的。”叶青眼神微寒，“他们的死因，或许和戎县的人有关，只是我们还没查到而已。”
陆威捏紧酒杯，沉默一会儿之后，点点头。
“你说得没错，”他轻叹一声，“这些案子，是我的一个心病，破不了，我心头难受。”
林北樾给他倒满酒，“陆队应该查了一段时间了，有什么线索？”
陆威沉默了，他垂着头，好一会儿才说：“不好查……你知道，我们这儿离边界近，一旦出了国界线，就不好查了。”
众人沉默，叶青和季阳对视一眼。
“所以，我们所知的被害人，大部分都是在三四年前死亡的，而这最近三年却没有……难道是，被转移到国外了？”叶青心底有些发寒。
到底是什么样的凶犯，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陆威摇头，“这只是我的推测，或许……还是尽量查案吧。”
叶青了然，心头却是百转千回。
……
回到预订的酒店，已经是傍晚。
小小的县城，生活节奏缓慢，不到六点半，公交车就缓缓地收班了。酒店楼下的马路安静而悠长，有灯色浅浅的光亮起。
这家酒店并没有什么套房，叶青就安排人进宋德亭教授的房间讨论。
宋德亭教授虽已快到花甲年纪，但身体硬朗，精神瞿烁。他气质沉敛持稳，不怒自威，一言一行，都备受人信服。
叶青简单地将今天查到的案情卷宗介绍了一边，宋德亭点点头，“或许和峨山死尸案有关联。”
孙应月大概是已经休息好了，换了一套干净清爽的衣裳，看起来心情不错。
她附和道：“我也这么想，我推测，峨山发现的失踪者案，不过是冰山一角。”
叶青稍稍沉吟，不置可否。
季阳说：“我也叶队也这么推测，先如今，可总结出以下几点。”
他思索着说：“其一，凶手选择的目标，都是外地人，而且大多数都是身份不明的流浪者。其二，凶手骗取了被害人的信任之后，带着被害人离开戎县，千里迢迢赶到遥远且陌生的地方，加害被害人。其三，这是团伙作案，一个人想要骗取那么多人，而且完成这么缜密且精心策划的案件，比较困难。”
“不错，”宋德亭赞赏地看他一眼，“从你们给的线索中，我现在可以做初步的侧写。”
他拿出记号笔，走到玻璃窗前，斟酌了一会儿，写下第一点，说：“首先，做被害人侧写。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被害人大多为男性，年纪20-40岁不等。无固定职业，无固定居所，且离家流浪多年，经常不与家人联系，且身份不明。他们的死亡方式比较统一，如何一金胡家豪，都是坠崖而死。
其次，凶手侧写。凶手可能是戎县本地人，非常熟悉戎县，且经常在戎县各地‘狩猎’，寻找加害目标。凶手长相并不丑陋，甚至可以说迷人，这样才能轻易地骗取被害人的信任。凶手将被害人骗到手，且将其带往他处，必定需要落脚的地方，所以凶手有相对独立且安全的住所。他带陌生人回去，不会引起他人怀疑，或许凶手的住所或许具有伪装性。”
宋德亭娓娓而道，口吻不紧不慢，叶青等人随着他的思路思索下去，到此微微一顿。
叶青蹙眉，“伪装性？”
林北樾问：“有没有可能是酒店、宾馆或者住宿的青年旅店之类的……”
叶青心头一亮，仿佛拨云见月，她对林北樾说：“你说得对。”
林北樾却依旧困惑，“可是被害人为流浪人士，经济情况不乐观，出入酒店、宾馆之类，只怕更引人注意。”
叶青心头又是一蹙，“你说得也对。”
季阳无声地看了她和林北樾一眼，暗自轻笑。宋荞说得果然没错，叶队在林法医面前，就是一个乖巧的女孩儿。只要是林北樾说的，她都觉得对，都会不吝赞赏。
“有伪装性的不止这些宾馆之类的，”宋德亭眉心微蹙，继续说道：“至于你们所说的，这是一起团伙作案，我也同意。他们至少有三人。”
他收了笔，示意孙应月将玻璃擦干净。
所有人神色依旧凝重，虽说有了些推测和线索，可叶青的心却无法放松下来，“这么多起案件，峨山死尸案只是冰山一角，作案的人，当真只有三人吗？”
“或许他们已经形成了一个非常有序的作案系统，”林北樾斟酌地说，“设计诱骗、杀害的凶手，或许只是这个系统的最底层。”
叶青心头一沉，惊诧地瞪了瞪眼。
宋德亭敏锐的目光微微一冷，却沉默着，不置可否。
孙应月仰头对林北樾说：“林法医，这是你的推测，对吗？”
林北樾垂眼淡然看着她，说：“是。”
孙应月一笑，“可以保留你的意见，但……目前我们不能做这样的推测。”
林北樾无声而笑，没再说话。
短暂的讨论会结束后，林北樾和叶青等人各自回房。
小城的夜晚非常安静，偶尔才有汽车的灯光扫过窗户，叶青在这样陌生的环境里，失眠了。
她翻来覆去，正想起床，突然听见有人轻轻扣响了门。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门外的人轻声问：“睡了吗？”
是林北樾的声音，叶青给他开了门。
两人一起窝在了床上。
林北樾的行程安排是何珺负责的，他自然会忽略叶青是否会和林北樾住在一起。
“陆威怀疑，凶手的作案范围已经超出了国界线，你认为呢？”叶青轻声问。
“可以考虑，”他将她抱进怀里，“大部分被害人死亡的时间，是在三四年前，而最近这三四年期间，却没有行动，为什么？”
叶青若有所思，说：“或许凶手停止了作案，或许这三四年所犯的罪行还没有被发现，也或许……就如同陆威所说，他们将犯罪转移到了国外，这样就很难侦查了。”
“不管如何，我们先在戎县查找线索。”他吻了吻她的耳朵，“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叶青翻了个身，面对他，说：“查找线索，重建案发过程……”她眨了眨眼睛，“既然大部分线索都无从查起了，那就从被害人的角度入手。”
“嗯，”他颔首，“明白了，你想模拟被害人生前的行踪和经历？”
“试着还原吧，”叶青说。
……
和陆威在一个餐桌上吃过饭后，叶青感觉他对自己这一行人热情了不少。
她和林北樾、季阳，一大早就去了警局，调出了这座县城的监控。
虽然才调任过来一年多，但陆威对这座小城还是比较熟悉了。
他知道叶青要查城市中那些流浪人士的落脚点，就有些吃惊。
警局的一位女警蹙眉，“他们哪儿有落脚点啊？不都是到处流浪吗？”
“不会，”叶青否定了她的观点，“流浪人士也需要遮风避雨的地方，而且会选择相对安全，且周围的人都容易接受他们的环境。比如车站、地铁站、地下通道、桥墩底下，郊野的树林，窝棚，甚至24小时营业的深夜店铺。”
年轻女青有些哑口无言，而陆威已经开始让人调监控了。
这警局里的办事效率，果然不能和叶青所在的警局比。
负责技术侦查的人行动很慢，技术也不如周时雨，所以叶青得到答案，已经是中午过后了。
“火车站里，有的人看起来符合叶队的描述，有些人带着行李，晚上也睡在候车厅，好几天都不走。”
“还有几处地下通道，虽然比火车站少，但是也有一些人聚集在那里。”
叶青松了口气，说：“很好，这些天就盯着这几个地方，看看有什么人比较可疑，比如和流浪汉接触频繁的人。”
第97章 入店的警官们
蹲点，是警方常用的刑侦手段之一。
所以叶青决定伪装一番，到火车站蹲点寻找线索。
叶青和季阳是伪装高手，可林北樾周身的气度，是无法伪装的。有经验的凶手眼光也十分毒辣。
“为什么一定要伪装？”林北樾平静地看着叶青，“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干净清爽的，怎么装怎么不像，不止我，流浪汉也不会觉得你是同伙。”
叶青和季阳无言以对，只能说：“不如先如火车站踩点，看看是否有可疑的人出现。”
于是，三人就坐在了火车站的候车室内。
嘈杂的噪音，闷热浑浊的空气，以及拥挤的人潮，都让人有些不舒服。
叶青抱着行李包，在同一个位置坐了两个多小时。她和季阳四处查看，目光逡巡，依旧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
座位之间的空间有些狭小，却堆满了大包小包的行李袋，还有不少人干脆在地上铺了层纸，直接躺在了上面，头枕着自己的行李。这些人，叶青已观察了几天，都是在车站滞留的外地人，或许会成为嫌犯的目标，因此，她特意找了离他们近的地方蹲点。
她担心林北樾会受不了这样的环境，但林北樾神色如常，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青筋微微凸出，指尖有有些僵硬。
昨晚，她就表示林北樾或许会受不了车站浑浊又刺激的气息，但林北樾却傲娇地说：“小叶子，我为了少闻一些腐尸的气息，锻炼出了很强的肺活量，我能一口气憋200秒。”
那么他现在是在憋气吗？
大半个下午就这样过去了，长期的蹲点容易让人焦躁，叶青偶尔会走动走动，缓解情绪，而季阳，却如一只沉默专注的鹰，执着地蹲守着。
待到太阳即将落下地平线时，终于有人进入了他们的视线。
一张小小的，劣质的传单发到了叶青手里，叶青稍稍抬头，迎上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您是外地人吧？要在戎县呆多久啊？”
对方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女人，身穿背带裤、T恤，休闲鞋，短发，圆脸，亲和温柔。
叶青不动声色，说：“我过来找工作的。”
“找工作？”对方双眼稍稍一亮，“那就是要呆很久了？”
“嗯，”叶青点点头，“我和亲戚都过来，投奔熟人。”
对方点点头，继续往旁边发传单，一边发一边说：“渔歌农家乐，可吃饭，可住宿，便宜划算，一晚上三十元！”
她在车站发了会儿传单，还真有人上前向她打听。
她笑着说：“不远，就在城边上，环境很好，我们是拿自己的农舍布置的房间。”
打听地人问：“你是农家乐的员工？”
“不是，”她摇头，“我是导游，那农家乐和我们旅行社合作的……如果我带你们去吃饭住宿的话，可以打折。”
叶青看了林北樾一眼，起身走向她，问：“我和我亲戚刚好没地方住，能去你说的农家乐吗？”
“可以！”对方点点头，上下打量她一遍，目光审视老练，又礼貌地问：“你亲戚呢？”
叶青指了指季阳和林北樾。
她似乎犹豫了片刻，捏着传单的手指尖泛了白。她已经发了许久的传单了，今天一个生意都没有。
犹疑了好一会儿之后，她说：“好，我带你们去吧。”
叶青和林北樾、季阳，立即非常上道地拎着小包小包的编织袋行李，跟她走了。
“还不知道你名字呢？”叶青随意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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