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她被自己吓到,彼时的宋厉板着脸说了一声,“抱歉”,便直接脚下调转方向走了。他们之间的交流仅限于此,不管曾经遇到几次,都始终保持冷冷淡淡。
那似乎多少说明了,宋厉是一个极为守规矩的人,从不越雷池半步。
离开宫里,还能碰到这个人,并且不只一次,苏凝也觉得无话可说了。只是在这样一次次偶然不偶然的见面后,她终于开始拿正眼看待他。
看着宋厉寻到临窗的一张桌子坐下,单单了一壶茶便无声无息的在那里坐着。苏凝看过了一会之后,心里又冒出一点恶趣味。
苏凝径自起身,直直朝着宋厉走了过去。她的行为,让宋厉朝她看过来一眼,却直到她擅自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之后,才正正经经看看她。
他一贯是这个样子的,且本就是她莫名其妙,苏凝自然不会在意他态度冷淡。她坐下来之后,看着宋厉的同时也冲他笑一笑,问他,“宋大人一个人吗?”
宋厉微拧了眉,略略颔首却不开口。
苏凝仍是笑笑,顺势便再问,“那我坐在这里,应该不会妨碍到宋大人吧?”
宋厉静静抬眸,望苏凝一眼,却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过得了半晌后,约莫是觉得不回应不礼貌,便说了句,“苏顺容,请自便。”
苏凝反而分不清他是不是下意识喊了她这么一个称呼,抑或是故意这么做,提醒她一声,让她注意自己的行为,也让她记得自己曾经是什么身份。
可是不论是哪一种情况,都并非是让苏凝觉得喜欢的。她不至于气恼,更不会恼羞成怒,认为他挑衅嘲讽自己。苏凝不过是挑挑眉,平平淡淡说,“宋大人,而今你或许应该称呼我……”
她特地停顿了,仿佛是在认真的思考,而后得到答案,脸上重又有笑,“或许宋大人往后能够喊我一声苏小姐,我会比较喜欢。”
宋厉不言不语,被苏凝面无表情盯了片刻之后,才喊了一声,“苏小姐。”
苏凝点一点头,有一点满足了的神态,接着问,“宋大人可曾定亲?”
宋厉眉头紧蹙,淡淡回答,“这似乎是宋某的私事。”
苏凝看一看他,“这么说,那九成九是没有定亲了。”
宋厉抿唇不语,苏凝垂下眼帘,轻轻笑了一下,“宋大人为何这样冷淡,难道宋大人忘记了,在宫里的时候,我数次浑身湿透,宋大人都……”
苏凝是不至于在乎这些的,可是拿来调戏宋厉却定然能成功。
因而她依然说,“我的清白与声誉,要怎么说?难道宋大人真的觉得,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没有事了吗?焉知陛下将我送回了苏家,不是因着这些……”
一时间,宋厉眉心跳了跳,他脸上多了两分的凝重。
虽然看得出来没有信苏凝的话,但分明因为她提起宫里的事,而不如之前自在。
宋厉终于问她,“苏小姐究竟想要和宋某说什么?”
苏凝笑眯眯的,脸颊漾出两个甜甜的酒窝,“能有什么?就是见宋大人长得好看,想交个朋友。”
宋厉脸颊似乎抽了抽,多少忍耐道,“苏小姐请勿说笑。”
苏凝收敛笑意,似是神色认真,说,“若是我父亲和母亲知道,我在宫里的这些事情,不知道会怎么想,又会做些什么呢……”
那是十分严重的事了,她在拿自己的将来威胁他。
宋厉说不出话,却仍不明白,苏凝想要做些什么。
也许什么不做,便是最好的。
·
在七公主和宁清之后,到得来年的三月,荣王首肯了宜春郡主和郁凌峰的婚事。
虽然这是迟早的,但是他真正点头,日子才跟着一起定下来。
七公主和宁清的日子定在六月份,宜春郡主和郁凌峰的日子则定在八月。
两件大喜事凑在一起,宫里上下也有许多要忙碌的事情。
此前,姬嫆都是住在锦瑟宫,此番要成家了,依着礼矩,自然要搬出宫、搬进公主府住。
而相对的,宜春郡主则是届时要从宫里出嫁。
荣王只这么个女儿,婚事上的排场必然不肯委屈女儿,必须得嫁得风风光光才肯。
楚妤便帮着管着这两庄大事,她因是第一次,处处都要学习,不免忙碌。被她带回宫、一直养在宫里的小姑娘却是懂事又乖巧,哪怕性子变闷了,但是安安分分,更不闹事。
因为希望她能忘记过去那些,好好长大成人,在得到她的同意之后,楚妤帮没有大名、只有小名“冬儿”的小姑娘取了个名字。随了楚姓,单名一个“欢”字。希望她开开心心,少一些烦恼和忧虑。
楚欢好不容易拥有了大名,学会了这两个字,便在宣纸上反复誊写,足足写了十页纸才搁下了笔。
如此,楚妤能够感觉得到,她是十分喜欢这个名字的。
到得三月,又是春暖花开的季节。
楚妤忙得了一阵,得知楚欢日日闷在屋子里看书,便有意带她到御花园去转一转。正当是百花盛放的季节,小姑娘没有不喜欢。
御花园中百样的鲜花怒放,花香四溢,蜂蝶飞舞。
春风拂来,风中捎带的满满都是花香。
楚妤见楚欢脸上有笑,本也高兴,却不知为何闻着空气里的香味,便觉不甚舒服。
起初勉强能够忍耐着,多待一会,楚妤忍不住想要呕吐。
直到出现这样的反应,记起上个月、这个月的小日子都没有来,楚妤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了什么。她先时心思都在别的许多事上面,而那么久都……一时之间,反而是忽略了这个。
难道是因为她这么糊涂,所以她身边的人也跟着糊涂了……竟没有人和她提醒过。
楚妤默默想着,刚刚觉得缓过来了点,又是一阵犯恶心,干呕半天却已经什么都吐不出来了。
才九岁的楚欢不知道楚妤这是怎么了,只知道她看起来很不舒服,脸色也不很好,在旁边看着急得就要哭起来。想哭却不哭,死死咬着唇,几乎是将嘴巴都咬破了。
楚妤吐了一阵,好了些,便往凤央宫回去。
路上注意到楚欢的样子,知道她担忧自己,楚妤心里涌起一阵暖意,便与她说,“不是什么大问题,你不用担心的。”
楚欢固执摇头,眼睛里含着一包的泪,却不说话。
楚妤只得又说,“若没有弄错,我应是有身孕了,方才那般是因为身孕引起的,但算不得病症。”
楚欢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什么是有身孕?”
楚妤想了想,和她解释,“就是肚子里面有了小的宝宝,怀胎十月,宝宝被生下来了,慢慢就会长大,像你一样。”
楚欢一下变得目瞪口呆,大约没有料想过还有这样的事。
楚妤看着她可爱的反应,止不住笑了笑。
其实,在和楚欢相处的这短短时日里面,楚妤已经感觉到了,要陪伴一个小娃娃的成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是十分耗费精力的事情。男孩子和女孩子,大约又会有一些差别。
她全无经验,也无处可以学习,却在心里提前考虑妥当,将来有了孩子了,她或许可以做孩子的玩伴、朋友、老师,同时也是孩子的母亲,给他爱和包容,陪伴他慢慢成长。
那或许是极为漫长的过程,但必定能带给她很多的乐趣。
她从孩子身上可以感觉到快乐和幸福,那么定可以成为一个过得去的母亲。
抱着这样的想法,楚妤对孩子的事情便没有了什么迷茫与糊涂。
楚妤和楚欢回到了凤央宫。
在她们回来的路上,宫人也早已去请御医的请御医、将这件事通知皇帝陛下的通知皇帝陛下。
……
姬恒是丢下一帮子的大臣,几乎飞速到了凤央宫的。
御医尚在请脉,他顾不得,便问楚妤的情况。
楚妤看他这样冒冒失失的,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却又心中欢喜。
若不是极为看重她、极为看重他们的孩子,姬恒断不至于如此,尤其是当着一众大臣们的面。
因为知道,若是皇后娘娘当真有了身孕,那么不但是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两人的第一个孩子,更是皇帝陛下的第一个孩子。这是了不得的大事,万万不可出半点的差池。
再三请脉、仔细诊断之后,御医方舒展了眉眼,行过礼,与姬恒和楚妤说,“恭喜陛下,恭喜皇后娘娘,的确是喜脉,且胎气稳健,且应当是有近两个月的日子了。”
听到近两个月的日子,姬恒眉头跳了跳,看向楚妤。
他上个月知道楚妤的小日子没有来,便问过她是不是……可她那时到底是怎么和他说的?
楚妤见姬恒看过来了,因为他的眼神记起那桩事情,羞愧低下头,不好意思看他。
在御花园时,她还想着没有人提醒过她,原来不是没有人提醒,而是她自己忽略了的问题。
姬恒将御医遣了下去,待人退下了,两步便迈到床榻前,握住楚妤的手坐了下来。
两个人温情脉脉傻笑着对视半晌,想到什么的楚妤咬唇止不住笑意,姬恒正准备问,她已是开口了。
楚妤轻轻说了一句,“你是孩子他爹……”
姬恒捏捏她的鼻子,“所以你是孩子他娘。”
楚妤眨眨眼,忽而又说,“死老头子?”
姬恒挑挑眉,淡定接话,“臭老太婆。”
楚妤立时哼了一声,“有了孩子以后,怕是时间便走得极快了,许是一眨眼的功夫,我们都老了。”
姬恒摸摸她的脸,笑道,“那不是很好么?总之我肯定不会撇下你先走的。”
楚妤心里喜滋滋,却伸手掐他,“油腔滑调,小心宝宝听到学了你的这些。”
姬恒便将手覆上了楚妤的肚子,“他而今有耳朵么?上哪里听到的?”
楚妤拍开他的手,“许是借着我的耳朵听到了呢?”
姬恒便笑,揉了揉她的耳朵说,“那恐怕不是听到的,倒不知是不是你心里一直想着,才会将他给教坏了。”
楚妤斜眼看看他,“我还记得,有人说过,他愿意生呢……”
姬恒笑意一下僵在脸上,连忙伸手捂住楚妤的嘴巴,提醒她道,“你说这样的话,别是将他吓着了。”
楚妤看他这样一本正经,不觉笑出了声。
·
春闱科考临近的时候,被姬恒派去北涯的大军,如先时递回来的消息那般,不过一日便能到邺京城外。收到这个消息之后,姬恒便告诉了楚妤。
知道弟弟马上便到邺京了,楚妤高兴得坐也坐不住,躺也躺不安心,盼着立刻出宫去迎接弟弟回来。姬恒见她这个样子,只得劝她注意身体,耐心在宫里等一等。
楚妤握着姬恒的手,难掩激动的说,“也不知道远儿而今是什么样子了,他去得这样久,在外面吃了那样多苦……”
一提起这些,想到娘亲竟是不在了,又止不住红了眼。
虽然和北涯一直能通消息,但是怕将此噩耗传给弟弟,要让弟弟在战场分心,楚妤而今都未曾知会过他这件事。她其实有些无法面对,现在不过鼓足勇气不退缩。
姬恒亲亲她的额头,“你如今有身孕,可是不能常哭,便是真的忍不住,也得立刻收了。御医也说,或许因身孕的关系心情起伏会大,但万莫……”
楚妤知道姬恒是想要说什么,便好好的应下了他的话。
只是楚妤没有等得太久,在得知大军将到达邺京郊外的这天夜里,她便已经见到了快马加鞭、提前回来了的楚安远。
楚妤没有想到的是,她会从楚安远的口中,得知了另外一个噩耗。
世事无常,如此让人觉得被捉弄的四个字。
☆、第69章 归来
楚妤已是太久没有见过楚安远了。
不知他在外面经历多少风霜、吃得多少的苦, 瞧着已完全是一副成熟懂事的样子。比起当初走的时候又黑了一些,却还是瘦, 可又精瘦精瘦, 反而应该说声健壮。
此时的楚安远仍穿着一身战甲,纵然风尘仆仆,也无掩勃勃英姿。他身上已经隐隐有一股很凌厉的气质了,像是藏在剑鞘的剑, 在她面前不过暂且收敛了锋芒。
楚妤拉着弟弟仔仔细细的看, 好像还是欢喜多过别的情绪,可无端端看着他的变化还是会有一点想哭。因是被姬恒反复交待过, 她的情绪倒也算是很快平静下来。
便在这个时候, 楚妤从自己弟弟口中得知苏茂的事。苏茂是随行的大将军, 又在此次助北涯平息内乱立下大功,本是前途无量……竟是再也回不来了。
乍一听闻苏茂在战争里出了事, 楚妤愣得半晌才反应过来, 因从未想过会变成这个样子。她或曾对他有过怨怼, 却也没有真的恨他, 更不至于盼着他出事才好。
才二十出头的年龄, 对于定国公府而言, 苏茂虽不是嫡长孙,但亦是被寄予众望的存在。苏二爷和二夫人而今要经历中年丧子之痛,也不知……
即使从来没有和苏茂有过交集,听到这样的消息,只要不是冷清冷血的便不大可能无动于衷。何况是楚妤, 她觉得震惊又觉得遗憾,却唯有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楚安远又说,独独尸体都没能够运回来,只带回来了一些衣物……楚妤听了便不忍叹气,“怎会变成这个样子?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怎连尸体都寻不见呢?”
听到楚妤的疑问,楚安远一时沉默没有说话。旁人皆以为,苏茂在战事中牺牲,连尸体都没能留存下来,然而他觉得,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却没有办法说出来。
那个时候,他得知消息也是半信半疑,即使没有再见到人,楚安远仍是认为苏茂还在北涯,好好的活着。或许苏茂仅是不想再回邺京罢了。
因为苏茂和楚妤定亲过,又选择退婚,差点耽误了自己姐姐的亲事,哪怕有些幼稚的,楚安远对他仍是没多少的好感。他不至于故意针对苏茂,可也不大待见。
然而,从当年离开邺京的时候起,苏茂像根本不在意他的偏见,总是明里暗里的帮他一把。楚安远最清楚自己的情况,他无法事事周道也会犯错,多亏苏茂相帮。
后来他就明白了,苏茂在尽量照顾他,而苏茂这么做的原因,似乎是十分浅显的。若苏茂真的是因为厌弃才退婚的,必不会再想和楚家包括楚家的任何人有接触。
他找过机会,问苏茂退亲的原因,却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回答。苏茂只是沉默着,一言不发,无动于衷的样子。到后来,他也停止了这种追问。
楚安远越来越懂得一个道理——
当到了没有办法回头的地步,很多事情也没有了追问的必要。因为已经什么都不会改变了,无论后悔不后悔,伤心不伤心,绝望不绝望,除了接受便别无他法。
见弟弟突然发起愣,楚妤等了一会,没等到他回神,才拉了拉他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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