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恒知道楚妤是在说什么,却偏偏不正经回答。
他笑了笑,反问,“那你在我面前,捂着脸嘤嘤哭又算得什么?我瞧着自个这个样子,难道就好受了吗?”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楚妤:“……哦。”
☆、处置
将一切都收拾妥当,多少费了些功夫。
楚妤看着宫人将茶盏等物收拾走,立在榻边问姬恒,“要喝水吗?”姬恒摇头,她便坐得下来,准备向姬恒仔细了解他与杨修仪之间发生的事。
姬恒不废话,从玉竹塞香囊到杨依依求见,一一细细说与楚妤听。待说罢,姬恒问她道,“假使今日不是我,是你自己遇到了这样的事,你要怎么办?”
楚妤对他没有任何占有欲,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姬恒一次次看得越来越明白。不需要迫于皇后的身份去假装贤惠大度,她是打心底里不介意他有多少女人。
刚才的那一幕也是一样,她不在乎他是否想对杨依依做什么,只在乎他顶着她的身份。如果她想,便可以借着现成的由头惩治的确犯错了的杨依依,但她没有。
因为她的心里从不曾装下过他,所以这些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所以可以轻松做到不怨不妒、不憎不恨。姬恒如此清楚,却对她过分清醒的态度介怀不已。
假使楚妤能表现出哪怕一点点在乎,他或许……
垂着眼,姬恒便觉得自己大概有些可笑,他到底是在期待什么样的回答。
难道他心里不明白,算计她的人,若不是有把握她会将这块玉佩留下,又怎么会想出这般计策,不惜铤而走险?
但又如何?
总之,她还是嫁给了他!
他们还有很多时间,他们会一直在一起。
生同衾,死同穴,远远不止十几年。
想到了这里,姬恒便觉得,自己何必去斤斤计较一个苏茂呢。无论她心里还有没有这个人、无论他们有过什么样的感情,究竟都已经变成了过去,不会重来。
何况,而今楚妤同他的关系更是从不曾有过的亲密。
姬恒正当想着,听见楚妤应声道,“无论陛下信与不信,假使这此的事是臣妾自己碰上了,首先便不会将香囊和玉佩留在身上,再则便不会与杨修仪见面。”
“臣妾既已嫁与陛下,自然一心一意,如何会有二心?即便陛下不相信,我心里也一直会是这样想。何况陛下素来待我不薄,我又岂能做出无耻之事?”
在入宫之前,她早已将过去的一切抛开了。她不可能自怨自艾过一辈子,也不可能永远活在回忆。不管嫁的人她究竟喜欢与否,她都绝不会做对不起这个人的事。
姬恒听到“既已嫁与陛下”便眼中一亮,再听到“一心一意”,简直心花怒放,而楚妤暗指自己根本不会遇到这样事情的话,他是根本顾不上了。
“往日却不知你竟有这般觉悟。”姬恒笑道。
他眼中含笑,恍惚还带着几分得意。
楚妤不是很看得明白那其中隐含的意思,便只抿唇一笑,又敛笑微沉着脸分析,“玉竹将东西塞进来,便是帮凶。杨修仪专门过来闹这么一场,也不会不知情。”
“一旦陛下相信了我与……之间有不可告人之事,苏家楚家都必遭大难。哪怕陛下不曾信,也说不得就此留下嫌隙,对我无法再有更多的信任。”
姬恒故意问道,“那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楚妤一时对上他的视线,但见姬恒眼里仿佛满是期待。
她微愣,终究是顺着姬恒的意思道,“不会。陛下如此机敏睿智、英明神武,定然不会被这种小把戏蒙蔽了。”
姬恒勾了勾嘴角,对楚妤的回答不置一词,“满意”二字却跃然脸上。察觉到自己好像太过沾沾自喜,姬恒收敛表情,转而问,“你打算怎么处理?”
·
天色渐晚,陪姬恒用罢晚饭,楚妤吩咐李德荣摆驾玉泉宫。
从二品修仪的杨依依,正是住在玉泉宫瑶光殿。
楚妤坐上御辇,渐渐离开凤央宫的地界。
天还没有彻底黑下来,残留的几抹余晖照下来,令她整个人都被笼罩上一层暗淡的黄色,而她一路都在凝神思索。
皇后的位置注定被人觊觎,明枪暗箭,亦总防不胜防,在她答应入宫时,便早已做好了觉悟。她和苏茂定过亲的事可谓众所周知,谁叫这样的她竟成了皇后呢?
姬恒登基之后办过的唯一一次选秀,楚妤记得是在两年多前,那时已经是皇帝陛下在位第四年了。而今,后宫妃嫔们也跟着他两载有余……
偏偏空悬六年的后位最终是落到了她的头上——她的出身不高,也没有才名抑或美名在外,妃嫔之中不服气的、不接受的人定然不少。
只是,为了对付她不惜将整个定国公府拉下水,会不会太过大胆也太过毒辣了一些。杨家和苏家应无大的纠葛,而一旦做出这样的事情,杨家同样不会好过。
既如此,但凡顾虑一些后果,怕也不会随便走到了这一步……所以,他们怀疑杨修仪只是被利用了,而在她的背后实际上许是还有别的怂恿撺掇她犯错的人在。
这些问题,楚妤也和姬恒大致讨论过。要和他谈论苏茂以及苏家的事,大差不差说一说也罢了,细致讨论终究尴尬。不过,她相信在大事上姬恒自有分寸。
皇帝陛下或许并不怜惜她、不在意楚家,却必定在乎定国公府、在乎杨家,而牵扯到朝中大臣,他在对待这件事的时候必定慎重又慎重。
“陛下,玉泉宫已经到了。”
李德荣的一声提醒,让陷入沉思的楚妤回过神来。抬头看了看匾额上的大字,她从御辇上下来,大步往瑶光殿走过去。还未走到殿门口,杨依依便出来接驾了。
尚不知坏事将至的杨依依,脸上犹有因皇帝到来而难掩的欣喜雀跃,她跪伏在地上、忐忑等待皇帝揭晓此番到瑶光殿的目的。皇帝只一言不发,迈步入得殿内。
杨依依心里直打突突,她咬唇起身,异常不安跟在楚妤身后。大太监李德荣、江源包括其他的一众宫人都没有跟着进去,仅是守在了殿外。
楚妤一直走到里间,杨依依便不远不近跟着,直到她在桌边顿步站定,杨依依才也停下脚步。在桌边坐得下来,楚妤方手指点一点旁边的位置,心平气和道,“坐。”
杨依依谢过恩典,见皇帝的态度温和,内心的不安稍减。她走过去,在楚妤指过的位置坐好了,便低垂着头,看起来不胜娇羞,然而这份娇怯很快就不见了。
楚妤从袖中掏出香囊,搁到桌面上。
她单刀直入,问杨依依道,“你为何要诬陷皇后?”杨依依揪着手里的帕子,正想装糊涂,又听皇帝说,“但凡朕想查的,便没有查不出来的,你确定要隐瞒?”
“你或是不清楚,此事牵扯起来,楚家、苏家包括你们杨家都逃不了。难道你以为能将自己、将杨家摘出去吗?你可以装糊涂,但朕也一样可以。”
楚妤按照姬恒教给她的说辞,试探着杨依依,“杨修仪,朕若是交待李德荣去查这件事,到时候论起罪来,你和杨家,必是第一个跑不了的。你明白吗?”
杨依依身子重重一颤,似乎是被这些话给吓着了,待过得半晌,她便已颤着肩抽泣了起来。楚妤不觉微拧了眉,姬恒告诉她只这么说就足够了……倒是看得真透。
“陛下,您知道吗?”杨依依啜泣着跪到地上,就跪在楚妤面前,“臣妾入宫至今,您还是第一次来这儿。这两年多,臣妾便一直在这儿等着您、盼着您。”
“可是臣妾等不到,怎么都等不到……”杨依依瞬间便哭惨了,“这两年多,臣妾只能远远看陛下一眼,除去请安,便再说不上别的话,臣妾真的受不了了。”
杨依依跪行两步,离楚妤更近了。她伸手去抱她,将脸靠在楚妤的大腿上,闭着眼无声流泪,“犯错又如何?能换来陛下的片刻温存,对臣妾而言都是值得的。”
“因为臣妾……真的再也受不了了……”
楚妤知道自己应该推开杨依依,可是听着这样的话,她依然生出了兔死狐悲之感,没有抬手。深宫里的女人,便没有不可怜的,因为命运完全掌握在别人的手中。
在这宫里遍地都是逃不开的算计、避不开的陷阱,每一步都踩着万丈深渊,即使拼出一条路又如何呢?依然是必须要靠着那个男人才立得住,幸又不幸。
可是,这也不是她活该被栽赃被陷害的理由。
有的人想要她的命,她便不能坐以待毙。
哪怕最初多么不喜欢、多么不愿意,既踏入了这深宫,她还是要努力保护好自己、还是会想让自己过得好一些的。
楚妤抬手,轻抚了抚杨依依的发顶,温声问道,“所以,你便想出这样的法子来陷害皇后吗?”这样的温柔,反而越是叫杨依依止不住流泪打颤。
“陛下……”
楚妤推开杨依依,站起身,“你不必坦白了,朕让李德荣去查。”
杨依依听言,连忙急急跪行几步,伸手扯住楚妤的衣摆。她仰着满是泪痕的脸,红着眼看着面前的年轻皇帝,痛声喊道,“可是臣妾嫉妒,臣妾嫉妒啊!”
……
永兴六年,七月十二日,是夜。
众人但知皇帝陛下走了一趟玉泉宫,在这之后,杨修仪便被贬为才人,而宫人更是连夜将她的住处从瑶光殿搬到了秋水轩。
消息在第二天的一早传开了,宫中上下却无人敢对此事多加置喙,妃嫔们便是在私底下,也只隐晦提两句。不是不好奇,而是更担心因为好奇招来了祸端。
这两年多来,她们尚且是第一次见到皇帝陛下如此苛罚妃嫔。有细心的妃嫔很快注意到了,在杨修仪被降为杨才人的同一时间,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也换了。
妃嫔们关注这件事,又不敢放肆谈论,越压制克制,越想探个究竟。只不论怎么打听,都打听不到真正的原因,久而久之便也不得不作罢。
熬过月事的几天,姬恒着宫人弄了两只雪白滚圆的兔子在凤央宫里养着。他准备闲着无聊的时候便让人将两只兔子抱到里间,自己躺在床榻上看着它们耍玩。
然而这不过是第二日,姬恒命宫人将兔子抱过来,便发现它们总缩着身子也不大活泼,像是生病了。楚妤瞧见,便道,“听说宁太医懂这些,可将他请来看看。”
她正准备去宁心殿同太后娘娘请安,因而留下这么一句,人已往外走了。姬恒想问她怎么知道宁清擅长这个,见她走了却也无法,只是示意玉萝吩咐下去请人过来。
章太后年已五十六岁,平素对宫里的事情不怎么过问,和皇帝陛下之间也是关系融洽、母子情深。已经许多日都不曾来请安,楚妤也是不得不替姬恒来了。
因一道懿旨而入宫的楚妤,往常和章太后的关系同样不错,和章太后便说不得生疏。哪怕是顶着姬恒的身份相处,她也不至于无所适从。
楚妤到宁心殿的时候,章太后恰巧在沏茶,见她来了,直接招呼她过去坐。母子之间若是太过客气难免生分了,楚妤大大方方入座,章太后倒主动问起他们来。
“阿妤情况可还好?你这些日子都在凤央宫守着阿妤,身体都还吃得消?”
楚妤应道,“母后,她挺好的,我身体也无碍,请母后放心。”
章太后却笑,“我倒是能放心呢?”她将新沏的茶水送到楚妤面前,“母后不想也不会干涉你自己的事情,可偏听说你前几天罚了杨御史的女儿。”
“当初你退让了,选了这么些个妃嫔入宫,你是怎么同母后说的?如今,你将那么些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晾在宫里头,你得承认也得面对,这是你犯下的错误。”
“你犯了错,便该去想办法挽救和弥补,不能丢在一旁不管了。这么浅显的道理,你也这么大了,想必不用我来教,我不过从旁提醒得声。”
“且不去提其他人如何,你以为自己给了阿妤后位,她就不委屈了吗?”
楚妤听着前面的话,以为太后娘娘是在暗示皇帝陛下要雨露均沾,然而听着听着又觉得不大对劲,直到听见了最后的这句话,她猛然意识到——
莫不是,其实陛下有心仪的女子?
楚妤心中大惊,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章太后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这两天白天都没法码字,于是更新又非常晚TAT
章太后是友军【do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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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的主题曲是林忆莲的《词不达意》,我码字的时候都单循这首歌。
感兴趣可以听一听~歌词真的可以说是肥肠肥肠贴切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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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没熬夜码字了,需要亲亲抱抱举高高安慰Q^Q
☆、失言
不堪得知姬恒的秘密,楚妤心思沉沉从宁心殿出来。
回凤央宫的路上,她一直在犹豫是否要将太后娘娘的话悉数转告姬恒。
假使说出口,等于暴露她已窥知皇帝陛下秘密的事实。
许是并不想教旁人知道呢?她入宫前、入宫后皆不曾听过半点传闻,由此可见,除了太后娘娘之外,这件事几乎无人知晓。
细想了想,楚妤觉得那个人恐怕是不在这宫里了。倘若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就在身边,怎么都不会冷落她,更不会不咸不淡地对待罢?
楚妤复记起姬恒许久都不翻一次妃嫔的牌子,亦甚少到凤央宫的事情。她原以为是因皇帝陛下对床笫之欢无什么兴趣,却不曾想竟有这样的隐情。
相比于妃嫔而言,哪怕皇帝陛下只一个月三两次见她,许都称得上是频繁了。没有真心真意,没有其乐融融,所以太后娘娘认为她一样委屈吗?
这样看来,她能够得到而今的待遇,应当是有太后娘娘护她的缘故了。楚妤心中轻叹,原来生杀予夺、万万人之上的皇帝陛下,同样逃不开这些俗事烦扰。
若非今日偶然知晓了这个秘密,楚妤觉得,一度以为皇帝陛下心系天下、无心情爱的她,恐怕很长的时间都依然会抱着这样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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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妤回到凤央宫,进得里间,便见一名身穿深色官服、容貌清隽的年轻男子正蹲在地上专心致志替面前的两只兔子看病。听见脚步声与通报,他随即起身行礼。
从前听玉萝偶然说起过,太医院里的年轻太医宁清是宫女们暗地里最喜欢议论的美男子。据说他出身清贵、气质淡泊,初看亲切,实则有如高山寒雪,无可手掬。
楚妤还是初次见到这位宁太医真人,的确风度翩翩、风姿潇洒,往日听过的传闻似乎并不假。视线在宁清身上略略停留,楚妤同他免礼复让他忙自己的事。
宁清应得一声,复蹲下继续查看两只兔子的情况。楚妤本不想多凑热闹,然而低头瞧见似三两下功夫,起初恹恹的兔子瞧着已然精神许多,她也起了好奇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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