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从景程桌上拿了资料,放在澜月面前的茶几上,紧张地等待当事人回应。
澜月很想帮她一帮,眼前的这位新人也是受害者,即使之前桑桑的话里话外都是这位新人和景程不清不楚,但一码归一码,这几天她也跟进了这件事情,账实在没必要算到她头上。站出来说话,她就还是那个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澜月。
往常面对这种事情她都是这样做的。但这次,她发现她做不到了。
嫉妒能让人面目全非,这句话果然是一点错都没有。
她没有看眼前的材料,而是抬起头来问时茜:“你说的或许是真的……”紧接着她口气一转:“可是,我为什么要帮你?”
这也是时茜难以回答的问题,她想了想理由:“因为行业需要良性发展?您是前辈,我大胆假设一下,您成名之前也应该有过和我相似的经历,一点点的成功都要被周围的人虎视眈眈,所以应该能对遭受这种经历的痛苦和后果感同身受。”
时茜本来只是为了找借口,可是一边说着,近日来种种情绪都翻涌上来,让她难以自持:“凭什么自己的努力就这样轻易被抹杀?凭什么有权有钱人就能轻易决定人的生死?我想,我总有一天会成功,然后告诉这群人,耍小伎俩是不可能有大成的。”
景程看到时茜痛苦的样子有些尴尬。他不就之前不也是时茜口中这种人的一员?
听到她这样掏心掏肺的话语,澜月有一瞬间是难过的。年少不堪的经历被深刻烙印在了骨骼中,以至于现在想起都经不住浑身一颤。但很快有想起她的年少时光都是在景程身边度过的,而现在这个人却要离她而去,陪在他身边的人却变成了眼前这个女孩。
即使再怎么安慰自己,终究是让人意难平的。
澜月耸了耸肩:“要说到行业发展,你们老板应该会最大的一个毒瘤。”她说的是气话,景程对于出版业的振兴其实是有重大贡献的,但今天她就是不想让景程好过。
“至于经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刀不割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你怎么会对你的经历感同身受呢?不感同身受,我又为什么要牺牲自己的利益来帮你呢?你太天真了。”
她知道景程为了公司可以做到什么程度。拉下脸叫她过来,无非是他拉不下面子又不甘心寄予厚望的新人就此折损,两相权衡下最终还是选择以事业为重。他既然愿意拉下脸,她就把他的脸好好地踩几回。
见澜月还不肯答应,时茜也彻底没了办法。
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她站在澜月旁边,带着恳求:“那你要怎么才肯帮我?我是真的很需要你……”
澜月硬下心肠,以轻松的语气说:“世界上每需要帮助的人那么多。”
见软的不行,时茜决定来硬的:“你不答应,就不怕我把你身份昭告天下?”时茜记得澜月一直是一个神秘的存在,她不出席公开活动,不在媒体面前露面,就连影视版权的授权都是由律师和助理出面。
澜月笑了笑:“你见过有人迷恋曹雪芹吗?”读者关心的是小说,而不是作者本人。她不露面只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不是真的害怕暴露身份。
觉得呆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她伸了个懒腰,朝时茜说:“没什么其他事情我先走了。”
听到澜月这样说,时茜很挫败,这种机会来了却抓不住的感觉让她觉得无力。她深知自己的机会只有这一次,错过了她就真的要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时茜看对方要走,脱口而出。“我知道你弟弟在哪里。”
澜月停下了离开的脚步,整个会议室陷入了安静之中。
☆、第 19 章
澜月看着时茜。女孩有着不服输的倔强,她眼睛明亮,饱含期冀的望着她。10年前,她在遇到景程时,大概也是这样的眼神。不想服输,不想妥协,脑海里想的就是活着,活出个让周围人都羡慕的样子。
听到弟弟两个字眼,澜月顿住,诧异地看着时茜,眼里有不住的惊诧。
她在寻找弟弟的事情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弟弟童年走散这件事情她连朋友都很少提过,眼前这个姑娘是从哪里获得的信息?
澜月的眼神瞬间转冷,她盯着时茜的表情,目光中包含着被窥探隐私的愤怒:“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你调查我?”这个认知这让她浑身充满了警惕,甚至从心底生出了厌恶。
时茜说要之后反而放松了。澜月的事情大概是老天对她的一个优待,上辈子她非常喜欢她的小说,平时有时间都会顺带看一看她的新闻。
时茜记得,上辈子澜月曾自己对媒体发布了一条新闻——多年苦寻无果,只能求助媒体寻找失散多年的弟弟。那时候名人的花边新闻都能让人三天三夜,更别说寻找亲人这种混杂了社会、法律、娱乐性质的内容。消息一发出就引起轰动。
据澜月自己解释说,弟弟是在5岁的时候自己跑到外面去玩走丢的,家人连续找了几天几夜都没有结果。而后十几年,家人一直没有放弃寻找。
就连澜月当作家,也有部分弟弟的原因在里面——我找不到你,就只能站在聚光灯下,等着你来找我。她的文章如是说。
时茜一直关注小说圈的新闻,何况是自己喜欢的作家。她一直在跟进事情的进展,一个月后弟弟在隔着半个中国的东北农村被找到。当时当地政府还特意打出了横幅“欢迎作家澜月到XX县寻亲”,时茜偶然瞟了一眼,到现在还记得。
不过这件事情是发生在几年之后,之前时茜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件事情说出来,因为一方面扰乱了事件进程,另一方面也不确定她弟弟现在是否已经在那个地方。
刚刚澜月要走,时茜不能眼看着自己唯一的希望就这样流逝掉,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我保证你能顺利找到你弟弟就是了。”认真地看着澜月:“作为交换,你帮我向媒体澄清。”
“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如果是乱说的,怎么会知道你有弟弟这件事情?”
时茜一句话点醒了澜月,她转过头,一脸疑惑的看着景程。
景程耸肩:“不是我说的,我没那么八卦。况且你也看得出她是今天才知道你是澜月的。”
时茜接着说:“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我相信我如果撒谎,以你的影响力,将这件事情抖出来,我依旧没有翻身的余地。”
“你什么信息都不说,这样空手套白狼,你觉得,我会信吗?”
时茜耸耸肩:“你弟弟是叫吴樾华,那天他闹着要吃糖人,你身上的钱被人偷了,找小偷的时候一转眼你弟弟就不见了,走丢的时候是2岁3个月,这件事情的真相连你父母都不知道,还以为他是被人贩子拐走的,我说的是不是?”
时茜的话像一把刀子一样扎在澜月心口。早年的这件事情是她心中的禁忌,连提起来都要肝肠寸断。她再也顾不上计较她和景程之间的弯弯绕绕了。
“好,”澜月看着景程,脸上是嘲讽的笑容,不愿意让人看出软弱:“你新签的这位新人还真是有本事!”
澜月还是妥协:“好,我答应你。”她看了眼外面,天色已暗,黑色的穹顶缓缓落下,将一切遮盖,只余些许星辉。
她有些心灰意冷,遂收拾东西匆匆走出去:“我会把澄清发在博客上,请你看到后尽快将我弟的地址发到我手机抢。”顿了顿,她说:“景程有我手机号码。”
手碰到门把,准备出去的时候,身后传来景程的声音:“等一下,我送你回去。”
澜月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她脑子里一团乱麻,景程的事情,弟弟的事情,时茜的事情。想到这里,她心里堵得更加厉害了,加快脚步向外走去。
景程却不容她拒绝,拿起钥匙,经过时茜的时候对她说了句:“不早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便快步朝吴洁走去。
时茜不想掺和进入,于是在背后朝景程说了句:“你们先走,我等会还有事。”
景程挥了挥手,示意他听到了。最终在公司大堂那里追上了吴洁,他不由分说拉着她去地下车库取车。
吴洁却不由分说甩开他的手,质问道:“她是怎么知道我弟弟的事情?”虽然她没主动说过,但是之前完全陌生的时茜怎么会知道如此秘密的事情?她只能想到一种可能就是景程为了公司,私下把消息泄露给时茜。
景程琢磨好几秒好明白澜月说的是什么:“你以为是我把消息透露给时茜的?”景程也很疑惑,这种隐秘的事情澜月都只对他提过几次,还特意嘱咐他不要外传,更何况时茜和她素不相识,怎么会知道澜月在找弟弟的事情?不过他跟时茜接触的时间比较久,知道这其中应该有什么隐情,因此也没有像吴洁那样激动。
“难道不是吗?今天之前我根本就不认识她。”更别提泄露如此隐秘的事情。
景程摇了摇头:“我还不至于用这样的办法。”
他认真地看着吴洁:“其实以你的性格,无论如何,最后都会出来澄清的。”她做事一向光明磊落,但凡知道这个事情,最后都会出来解释。
她终于静下来不再挣扎,任由景程将她拉到车里。
车辆在布满霓虹灯的街道穿行而过,划出一道色彩斑斓的光影。汽车后座里,澜月一直看着后视镜里的那双眼睛,璀璨的,溢着华彩的眼睛曾经让她无数次沉迷。
她强迫自己看着窗外,不再让自己陷入过去的某种情绪当中。
车里的两人都没有说话,像是无声的对峙。
景程打开音响,因为飘扬在车内,终于让气氛不再那么尴尬。
最终还是吴洁先低头认输:“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景程虽然在开车,却一直在暗暗观察后面的动静。他注视着川流不息的马路,叹了口气:“上次分开之后,我想了很多。”他明白自己并非良配,艰难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其实你也知道,我们的分歧在哪里……强行在一起只会两败俱伤。”
他从后视镜中看到吴洁的眼泪流下来,她却一直忍着没有出声,悄无声息地用手擦掉,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着窗外。
自从那次不欢而散,他想要两人各自冷静一段时间,然后再彻彻底底地把事情将清楚。今天叫澜月过来,也存着理理两人关系的意思。虽然不忍,他还是将自己的决定告诉她:“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们……不如就分道扬镳,各自走自己想走的路。”
这句话击穿了吴洁的最后一道防备,在灯火阑珊的大街,她痛哭出声,哀泣这十多年的爱慕。
来之前,她本来想君既无心我便休,如果景程要过自己的什么,那么她便果断离开,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但是当景程那句话一说出口,吴洁发现她根本承受不了他们的分离。
良久,她不死心地问:“如果我说,我不在乎结不结婚了,你还会不会继续和我在一起?”
与景程而言自然是可以,还有谁会比相守十年的恋人更加了解自己?但是他不能再耽误吴洁了。他用的声音冷漠:“为了我这么个人耽误自己的一生,值得吗?”
“好,我明白了。”后座响起了澜月哽咽的声音,让景程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车内又安静了下来。
到了之后,吴洁一眼不发地取下安全带,门外景程已经帮她拉开了车门。她没有看她,一言不发地朝家中走去。
景程哭笑:“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找弟弟的事情要不要我帮忙?”
澜月摇头,声音带着些嘶哑:“不用了,接下来我想一边找弟弟,一边出去走走。”
景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好。一路顺风。”
送澜月回家之后,景程却不想立即离开。他下了车,倚在车门。夜色中,他大拇指轻轻摩擦着打火机的火轮,一簇火苗亮起,他眉头微微皱起,点亮烟头的火光。
那时候,盛世还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而澜月连上网的钱都没有。每次都是她手写好稿子,交给他一字一字的敲到电脑上。等到写完以后,他会叫澜月到公司来讨论文章的细节,给她提很多意见。
澜月虽然性格平和,但对于写作这件事有异乎寻常的坚持,会议室常常能听到两人争论的声音。
渐渐的,盛世的规模越来越大,澜月的名气也越来越高。
他把澜月带上写作这条路,从此以后她的生活就只有两件事情:他和写作。单调的生活对写作来说或许是好事,但是正如老话说的,过刚易折,慧极必伤,一件事情坚持到了极致之后反而意味着没有退路。
每次讨论完,都已经深夜,他会先把她送回家里,看到熟悉的灯光亮起才会放心离开。
这一次灯光迟迟没有亮起。
他有些担心,拨通了澜月的电话,对方接起,却一直没有声音。
他握着电话等了许久,对电话里说了声“再见”便按下挂断键,掐断烟头,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
11月10日,澜月在博客在发表文章,里面写道:“最近一直在忙。关于最近大家讨论的那篇文章,今天中午有时间看看了。天下的幸福都是相似的,同样天下的奋斗历程无外乎就那几种方式,想来没必要抄一些平常到不能在平常的情节。况且这位小作者文笔还很不错,引人入胜,个人色彩浓重,看好她将来前程似锦。”
澜月的文章一出,长达数日的争执终于有了定论。
论坛风向开始回暖,媒体也开始跟进报道,时茜终于可以放下心来。
她找景程要了澜月的电话,把她弟弟的地址发了过去。想了想,还是在末尾加了一句:时事所逼,不得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抱歉。对方没有在回信息过来。
11月15日,小说大赛入围赛的投票时间截止。先前“抄袭”的后遗症还在,澄清时距离截止时间只剩5天,她的排名仅从第八名上升至第七名,不过还是顺利入围,分数累积到下一赛段。
时茜叹了口气,一场初赛就如此腥风血雨,决赛的时候必要是一场硬仗要打。
而此时,在离盛世不远的网吧里网吧里,心上月手托腮看着初赛的比赛结果,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第三,还是不够啊……
但是这几天,她在不断调试中已经摸清了网络风向的控制,也摸清了对方的底牌,也算是有了不小的收获。
她笑了笑,看着远方朝霞似火。漫天的火烧云蔚为壮观,像是波澜壮阔的大幕即将开启。
大戏,要开始了……
☆、第 20 章
“抄袭”的事情中午告一段落,小说大赛入围的前十名也已经尘埃落定。
时茜历经千难万苦终于洗清了嫌疑,顿时觉得神清气爽,看什么都顺眼了。
江南的11月是时茜最爱的天气,秋意渐入佳境,白墙黑瓦,枫叶似火,就连阳光都透着那么一股的和煦劲儿。时茜觉得,要是一年四季都是这种天气,生活简直不要太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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