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亏冷师爷机智过人见精识精……确认本官所抓获山贼只是其中一部分,剩余山贼为了自保抛弃同伴伪造尸坑。现已证明,剩余山贼弃帅保车逃去临西南诸国。”声音尾调带着些许上扬。
冷文宇黝黑阴冷的眼细细地将张煜瞧着:“冷某从不敢随意言‘确认’两个字,在事实真相出现之前,一切的推测都只是个猜测。
说来冷某在来丁点儿镇前,在一间茶棚听到了一则关于张大人的美谈。”美谈二字音调挑起透着反讽。
她继续道:“三年前张大人携妻上任遇上一伙欲强开粮仓的暴民,随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退暴民,开仓放粮救济百姓。而随后几年,张大人更是因为屡次上山剿匪遭受到山贼报复,导致城中百姓入山失踪,坐在家中也失踪。”
张煜溢满伤感的眼睛坦荡地对上她的视线,道:“本官身为父母官,一切都是分内之职,不值得百姓们称道。只是可怜了那几户人家。”
冷文宇在他说“父母官”三字时,视线徒然阴寒,“如此名声在外的丁点儿镇果然没让冷某失望。只凭一方煤矿就使得周边田地荒废、客栈酒楼挤满街道、百姓生活富裕……家中男丁几乎都在煤矿中‘任职’。
张大人胞弟更是当街欺压百姓,‘受益’的众百姓甚至都在旁助纣为虐拍手叫好。
在冷某到县衙时,正好碰上爱民如子的张大人身着整洁正式的官服,一副等人待事却谎称教训舍弟的模样。随后更是比我们还急切,审问关押的山贼、进山搜寻到了漏网山贼的逃跑痕迹。”
“本官的确管教舍弟不严……但本官心系百姓抓紧破案难道还错了?”张煜刚开口便被冷文宇打断——
冷文宇手中扇子猛地一合发出不小的响声。
她上前一步,目光紧逼咄咄逼人道:“张大人你猜?冷某看到了什么?
所谓山贼们衣衫褴褛、疤痕重重、叫喊逼民为贼要拼命弄死冷某这个狗官。
山中山贼逃亡痕迹崭新无比,溶洞内遗落财物落了一层……人为撒上充作灰尘的沙土。”
“冷师爷!他们落草为寇并非本官的责任!”张煜面上哀伤一散,瞬间抓紧椅子扶手,即刻恢复淡定道:“严刑拷打才能撬开那些山贼的嘴,本官自认没错。至于溶洞……是涂大人亲自找到,本官是分毫未动过。”
“好,冷某就真当你不知溶洞的事儿。”冷文宇讽刺一笑,寒目紧锁张煜,“只说那些所谓山贼,他们身上层落层的鞭痕一眼看去便是经年累月。冷某若是没记错,张县丞抓到这伙山贼才一个多月。”
冷文宇对张煜的称呼已经从张大人变成了张县丞,“所谓山贼们的指甲里满是煤渣……再结合丁点儿镇富裕的模样,冷某便有了个合情合理的猜测——
张县丞压迫百姓在煤矿做工,更是用被虐待的矿工充作山贼,以了结官银失踪案。
被二爷欺负排挤的爷孙,兴许就是家中男丁被抓走的可怜人。这也恰好解释那些百姓眼瞧着爷孙受欺负,却冷眼旁观幸灾落祸的行为。
还能解释城中时常有人家一户户失踪的原因。因为他们根本不是被山贼谋害,而是被张县丞谋害。”
张煜在她说话间显示紧张后又放松,装作疲惫的样子扶住额头,充满敌意、讽刺不急不缓地说:“压迫虐待矿工?将人充作山贼……冷师爷当真是异想天开,所言更是令本官惶恐……”话未说完便被冷文宇接下来的话,惊得双目崩裂。
“但冷某转念又一寻思:丁点儿镇才几百户人家,牢中却有一百多人,多出来的那些青年壮丁又是哪儿来的?总不能全城八成的男丁被张县丞塞入牢房,全城百姓还一个个乐颠颠的吧?”
冷文宇垂眼敛住杀意缓慢摩擦扇柄,撩起眼帘,“张县丞可还记得冷某之前问你,尸坑中少的是哪类人吗?
就是青壮年!
尸坑中除却二十名身份确凿的明城府官兵,剩下的没有一具青壮男丁。
张县丞觉得这些男丁是否就是你牢房中的山贼,是否就是你煤矿中的矿工?”
王青秀听到此处,惊骇道:“难道牢中的的山贼,我是说那些假山贼真矿工是、是山贼掳掠的?!那岂不是说……”
“正是如此!”冷文宇缓了口气,微微有些懊悔,“之前验尸发现二十名官兵已经死了两月有余,因为时间与官银失踪案对上,冷某竟没再多想。
直到昨日被贵府丫鬟一句‘馒头该被豆包带馊’才如醍醐灌顶,尸坑中本就都是腐蚀液体,官兵们被扔入其中自然会加快腐败。
二十名官兵根本不是两月前失踪之时便遇害,而是张县丞为了让人发现他们尸首完结此案,才在月余前临时将他们杀害。至于之前在哪?自然是在煤矿做工。”
冷文宇阴冷如毒蛇的眼睛盯住张煜,“此地多年……对于此地行踪诡秘的山贼出现时间许仵作、涂县令、茶棚老板等人,有人说是几年有人说是三年。这也误导冷某对尸坑内长达十年的尸首视而不见,错失更早获知真.相的机会。
那么确切的就是自打三年前,出现了一伙踪诡秘的山贼。若不是失踪人口的亲属去官府报案,只怕官府还被蒙在鼓里。
可惜官府每每顺着失踪路人经过的沿途搜寻,只能找到空马车等物,却找不到丝毫打斗的痕迹,更没有在山中寻到山贼活动的痕迹。张县丞觉得是为什么?”
张煜一脸冷漠,“冷师爷若是想知道,可以随本官去大牢里问问山贼本人。”
冷文宇生得长眸薄唇,本就是锐利阴柔的相貌,拉下脸子显得更是阴郁狠毒。
她讥嘲地睥着张煜,“店铺经营乃百姓所需,衣食住行比例自然有一定规律可循。而这丁点儿镇,客栈、酒楼鳞次栉比。既然当地百姓用不着,那么是给谁用的?
答案还要说回尸坑。尸坑中尸体布满砍伤又被验出有毒,那么人是先中毒后被砍伤,还是先被砍伤后中毒的呢?之前说过沿途没有山贼抢劫打斗的痕迹,依冷某看自然是先中毒后被砍伤。
那又是在何处中的毒?又为何会中毒?总不能是山贼好心让他们吃顿带毒的饱饭上路吧?
不妨设想一下,‘失踪’的赶路人一路奔波又渴又累,来到传闻中夜不闭户的丁点儿镇。眼看男丁都在煤矿镇中只有妇孺老人,自然警惕性放低准备好好休整一番,哪里会堤防饭中下毒。
于是‘山贼’就这么无声无敌地掠走了过路人财务,将青壮年扔入煤矿,其他人杀死……
丁点儿镇的百姓在张县丞的带领下,平日为经营买卖的寻常百姓,每逢过路人投宿便化身为凶恶‘山贼’。如此那些过路人就像是失踪了一般,使得官府搜查不到半点‘山贼’痕迹,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也是如此,丁点儿镇百姓才会如此富裕。
直到两月前你们截获了明城府官银,将事情弄大。又被赵郡守声称的朝廷要派人来查威胁,张县丞这才害怕起来。
于是,张县丞自导自演了一场贼抓贼的戏码,将矿工充当山贼替你们去死,归还全部官银,更是伪造尸坑准备让人发现官兵尸首,彻底完结此案。”
张煜面上哀色消失无踪,目光竟是锐利非常,他故作一副被冤枉的可怜样子,愤而直言:“冷师爷慎言!诬陷朝廷命官可是大罪。”
冷文宇整个人气势徒然一变,不再压抑的愤怒伴随着阴寒内力席卷而开,逼得靠近的老衙役后退半步,张煜也险些站起身。
她直直的像是要挖出张煜骨头般阴狠地将其看着,“容冷某,再来说说张县丞杀妻案。”
张煜手死死抓着椅子把手,面上狰狞一瞬,“冷师爷!你编排本官也就算了,怎么能拿夫人之死说笑!”
王青秀瞪大眼睛,“雨儿难道不是凶手……陈小姑娘不是喝下安神汤才被……”
冷文宇闻言嗤笑:“安神汤?小陈姑娘的确是失去意识,被人吊在白绫之上伪装成自缢身亡。但却不是安神汤,凶手更不只雨儿一人。雨儿的力气根本就做不到独自一人完成以上谋害小陈姑娘的一系列操作。
前日小陈姑娘只喝了一碗参汤,就是这碗参汤将她体内常年积攒的羊踯躅毒性催发百倍,以至于陷入昏迷被人勒死。
小陈姑娘体内又为何会沉积羊踯躅的毒性?那便是爱妻若狂的张县丞亲手收罗,为少生华发的妻子染发的药膏。
正因为小陈姑娘体内毒素是常年累积而成,故而冷某用银钗无法验出。若是不信容冷某再用糯米加酒复验一次,定然能验出。”
冷文宇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瞳中的自责与遗憾,她缓缓输出一口寒气,踱步说:“小陈姑娘已受羊踯躅侵染三年,平日只是让她昏昏欲睡提不起精神,也是我们来此才让你——张县丞动了杀心。
前日我们赶到县衙,张县丞身着官府谎称舍弟惹事要去处理,其实那会张县丞并不知道‘二爷’当真惹了事儿并被我们撞见,只是随口的一个托词。那会只是想让我们审完山贼……再伪造山中漏网山贼逃脱的痕迹,敷衍我们速速离去。
后来……
应该是真的得知我们遇到了二爷,唯恐‘某事’败露,才动了杀心,设计杀害陈小姑娘。
张县丞定下计划时,便有让雨儿背罪的心思,而雨儿也肯为你慷慨赴死。
你为雨儿编造出表面严谨实则漏洞百出的证词、行为,并安排一系列事情,最后便是让雨儿自爆真相。并让她用手中手绢为暗号,让全府衙的人在旁做辅证。
张县丞安排下以上种种线索,让冷某顺着你的计划破解此案。因为张县丞知道只有让冷某亲自参与推导出案情,才能让冷某坚信无疑,亲手结束此案。
只可惜张县丞始终不知陈彤怀有身孕……害人终害己。
诸位可记得张县丞开始得知雨儿杀害陈彤,虽愤怒但也平静。可就在冷某说出一尸两命的瞬间,张县丞惊骇失态带倒了凳子,一副要吃了雨儿的模样。”
老衙役不着痕迹做出攻击招式的预备式,怒喝道:“我家大人为何要杀死孕育自己孩儿的爱妻。而且那日大人身在山中搜寻真正贼窝,想杀……咳咳,他也没分.身术呀。”
张煜抓着的扶手已显露出裂痕,浑身温和气势更是化为凌厉杀意,“冷师爷可知诬赖朝廷命官又该当何罪?”
王青秀自然信服冷文宇,他针对张煜的杀妻动机思考后,立刻一脸便秘难受,却挺身说出自己猜疑,“之前听到一些闲言碎语说陈小姑娘里有别人,百姓又说她想来不安于室。会不会张煜以为孩子不是自己的,所以痛下杀手……”
冷文宇骤然掀起眼帘阴狠地看了王青秀一眼。
王青秀心口一凉自知失言,他怎么能如此而恶意揣测童年旧友,随后想要扇嘴巴的想起来重点,说:“哎也不对!张煜不知道小陈姑娘怀有身孕。那么……都相处三年了。到底是唯恐什么事情败露?才非要杀害小陈姑娘不可呢?”
“一切看似因明城府官银案而起,实则皆起因三年前。”冷文宇猛然停顿掷地有声道。
冷文宇眸光冷色宛若明镜般,透过张煜的面皮照出张煜的内心,“张县丞为何要将小陈姑娘灭口,也要回归三年前,茶棚老板讲的那个故事……”
第56章 案一:丁点县(十七)
“张书生携妻陈彤到丁点镇赴任的时间很巧。也是三年前……
三年前叠峦郡到处闹饥荒,丁点镇因县丞空缺尤为严重。于是暴民四起,更是于某夜准备闯入府衙开仓抢粮。
张书生的确与陈彤于当日到达丁点镇,碰巧遇到杀红了眼的暴民。与传闻中不同,张书生没能劝退暴民,反倒命丧暴民手。
小陈姑娘未等与心爱之人拜堂成亲,心爱之人便命丧黄泉,陈姑娘更是……”
被迫嫁给杀夫仇人,最后一句冷文宇没忍心说出来。
冷文宇目不转睛地将张煜看着,黝黑眼眸深处暗含波涛涌动的冰寒,“既然张书生已死。此时此刻坐在此处的张县丞自然不是张书生。”
伴随着冷文宇的话语,众人纷纷看向张煜。涂县令身姿委顿胡子耷拉着,不复之前一副正直坦荡模样。
王青秀牛眼瞪圆,“冷先生您说的是真的吗?!这、这……”
张煜面无表情,“冷师爷的故事挺好听,可惜本官可越来越听不懂了呢。”
冷文宇森冷的目光扫过众人,“暴民可不是一两个,而是近乎丁点镇的全部百姓,他们杀害张书生、开仓放粮,推荐带头大哥冒充县丞。
此后三年间,将不服的百姓扔入深山伪装成被山贼所杀,或是将壮丁抓入煤矿为奴为质,威胁欺压其家中老少家眷。
……你对陈彤有情,而陈彤却一直心系张书生,这才有了你疼爱夫人,小陈姑娘却心系他人、不安于室的闲言碎语。”
“简直信口开河。”张煜阴沉着脸直直瞪着冷文宇,“冷师爷说的都是你一厢情愿的想象!无凭无据只凭几个臆想就胆敢如此诬赖朝廷命官,你个小小师爷可担待的起?”
张煜气势咄咄逼人颇有几分凶狠,哪里有半点丧偶的可怜人样子。
冷文宇姿态高洁优雅,背手眯眼望向细雨绵连几近傍晚的天幕。
今日她计算着符一往已经带人来到丁点儿镇,才慢悠悠下山。但显然符一往并没带人回来。于是她便尽量与张煜周旋拖延时间,只是现在这个时间符一往还没到……
冷文宇眼中冰雪并未融化分毫,她幽幽道:“其实一切早在冷某尚在山里镇时便有征兆……
丫鬟说张县丞对她视若珍宝,可老陈眼瞅着陈彤以泪洗面。今年小陈姑娘更是连回都没回,只送了一份家书。想来那时候陈彤便有揭露你恶性的心思,被你发觉软禁府中,准备痛下杀手。
你三年来从不敢踏足山里镇,前日见到王捕头就像是看见一个陌生人,更是佐证了此事。”
张煜道:“本官是不想见奚落自己的丈人,本官派了最好的衙役保护夫人自然不担心夫人安危,至于认不得王捕头,毕竟三年未见……”
“闭嘴!”冷文宇垂眼,浓密的睫毛在她眼下打上哀叹的阴影,猛地抬眼目光冰寒若鬼,“你压根就不必杀害陈彤!你的身份早已败露!张书生家乡遭难只剩下他一人,因此才引得小陈姑娘心生同情资助于他,那么他又怎么可能有什么弟弟!二爷?你说呢?大爷?呵呵。”
张煜到了这个时候反而沉稳的很,“一切不过都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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