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顾潆姐姐。”
咔嚓
赵清月这一剪子下去,剪掉了花枝上的骨朵,而范阳蹲在地上,仍旧折着蒲公英,吹着。
果然,过不了几日,便从穆国侯府传回了李玄前去求亲的消息。只不过他这求亲,着实有些失败,不但没成功,还炸出了一个穆国侯。
全城皆传,这死了一年的穆国侯,实在是舍不得他这媳妇,于是“魂归故里”,终于从战场上回来了。顾澟听闻这个消息时,只是莞尔一笑,对着赵清月道,“他最终还是放不下阿潆,不管他是萧远,还是赵洄。”
赵清月接过侍女手中的斗篷,披在他身上,“范阳与我说他喜欢顾潆时,我当真吓了一跳,不过如今看来,倒是好事。”
“这个李玄,当真让人头疼。”
“你以为躲在这郑王府里不见他,他倒是有别的法子让你自己送上门去。”
顾澟连连叹了口气,摇摇头,倒是感觉这个李玄给他无端惹了好大的麻烦。“这事连陛下也惊动了,昨儿也问我来着,说是萧远不是死了么,怎么无端端的又回来了,倒是冲我发了一顿脾气。”
“那,皇上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人都回来了,当然官复原职了。不过倒也不见得是好事,这如今的南军主帅乃是丞相李靳之子李赦。怕是与丞相府又要渐生嫌隙了。”
她疑道,“丞相府?”
“嗯,我先去公子府,此事便以后再与阿远说吧。”
他换好了行头,出府倒也不用几步,便到了李玄府上。顾澟倒是第一次进这公子府。四周甲兵护卫,连内院处处都有卫军看守,这公子府不比一般侯爵府邸,没有十分精巧的雕廊画栋,也没有怡情怡兴的古玩珍宝。只是规规矩矩,白墨清淡。
李玄倒似早在府中等候,入了前厅,便请他上座。
顾澟环顾四周,方正的正庭,却只得一张案几,几盏青铜连枝灯。有些清贫的可怜。
李玄见他并不十分习惯,到处张望着,暗自扯开了笑容,“敝舍实在简陋,若有招待不周之处,望王爷海涵。”
他皱一皱眉头,此刻站在案几之前,折了身子,双手推掌而前,作揖道,“公子言重了,是本王失礼。”
桌上的白檀香升起白烟,李玄向着那到处张望的顾澟,端起白茶,待他入座。“今日王爷入我公子府,李玄实在等了许久。”
他接过白茶,闻了一闻,倒想这家徒四壁,茶却是好茶,故而笑道,“公子身在北地,倒是喜欢这南方的茶。转了这么大一圈,不知公子缘何,如此想要见我呢?”
“我想得到王爷的帮助。”
“我的帮助?我能帮到公子什么呢?”
“我一个外臣,所求不过保我性命,重归故土而已。”
李玄说的倒是风轻云淡,殊不知他若归国必定要掀起一番血雨。于是,轻笑一声,问道,“公子所求于我何干?”
李玄并未生出丝毫的不悦,倒也是笑笑,与他言明利害游说道,“想来我皇兄的为人,不必我多做言语,王爷自然知道。我虽为质子,因我三哥手段狠辣,故而常有性命之虞。我若死,则你我顾岳两国未有宁日。若终有一日两国相争杀伐,则我必死。此乃其一。其二,皇兄随我父皇性格,崇杀伐,尚武功,我父皇在位时,与顾朝交战不下十数余次,如今两国边境平静不过是他根基未稳,不想内外交困而已。我之所求,于顾朝也有百姓福祸之危。如此,王爷还是觉得与王爷无关么?”
这李玄还真是生了一张巧嘴,将他之性命,系于两国邦交征伐之上,实在让人不能驳他半分。诚如他所言,如若有一日,他死在丽阳,北岳可借此挥师南下。再者,李旭并不爱惜他这七弟的性命,质子之言,徒有其名。根本无法威胁北岳王廷,让李旭有所忌惮。
可他忽而心思一转,想起了此前年节他遇刺之事,若依他所言,他这皇兄实在无暇□□于他,于是开悟道,“除夕那夜,想必,是公子唱的苦肉计吧。”李玄一时之间竟然不止作何反应,果然愣了一刻。他见李玄几乎是默认,果真没有猜错,故而如同看破了似的一笑。“如今你皇兄不想内外交困,故而也不会派人来杀你。”
李玄左一挑眉,将他手中的茶盅放下,深吸一口气道,“果真,瞒不过王爷。我既已将我性命寄托给王爷,必将坦诚。如王爷所说,年节行刺,正是鄙人设下的小小把戏。不过想找个由头,搬离耳目众多的世侯馆而已。两国安危之大计,皆在……”
李玄还想接着说些什么,倒是叫他抢下话来,“好,我可以助你,但我也有个条件。”
“王爷有何条件?”
“若你即位,则两国修好,不可再战。”
李玄点了点头,这并非是什么难事,他自己也不愿两方边民多惹战事,自然可以轻易许诺道,“好,今日便就写下谈和之约,我若归国即位,便是国书,昭告天下。”
顾澟抬起手掌,“以此击掌盟誓,今日你我盟约就此达成,不可悔改。”
三声击掌,利落干脆。
李玄心想,此后之路应当更加劈荆斩棘。不过他仍然坦然笑之,笑这世间容他所栖身的,如今竟只剩这一处苍凉荒破之所。
待顾澟回王府去时,已是明月何皎皎,临风刺骨寒了。虽说开了春,春光融积雪,可仍旧冷飕飕的。
顾澟裹了裹披风,那狐裘倒是极暖,稍稍压着风口便不怎么透风了。他刚刚踏入了里门,没走几步,便叫赵清月房里的丫头叫了去,道,“王爷,方才穆国侯过来了。”
他先是愣了一下,啊了一声。边走边搓着耳朵道,“他几时来的,坐了多久,可与夫人说了什么么?”
那丫头想了想,只是答道,“唔,奴婢只知道侯爷方才来不久。至于与夫人说了什么,房里无人伺候,奴婢实在不知。”
他心里啊了一声,这等事,清月怎么会让旁人探知萧远失忆。
走过内院雕花的门楼,入了门,走过室内的廊子,将他那袍子一脱给了侍候的丫头,大概有人通报了他已经回来了,屋子里没什么声响,皆在等他落座。
顾澟疾行快走了几步,将内室的房门合上,见赵洄如今的眼神已经与原来的萧远说得上有些相似了。他往日看着赵洄的眼里盖着一层看客的无谓,空有一副萧远的皮相而已。
“你……”
顾澟只是想问问他有没有记得什么,还没有问出口,却叫赵洄抢了先机。他自知自己做了件也许称得上是大逆不道的事,大概没有什么脸面,故而两掌作揖时,将脑袋深深埋在双臂之间,只是声音沉闷道,“王爷,此事怪我鲁莽。我无法替侯爷夫人想到别的办法,只是我与侯爷生的相似,只好出此下策。”
顾澟笑笑,“下策?你心里总是惦着阿潆,这不是下策,这是本能。”赵洄虽然不很明白顾澟说的是什么,却不知为何觉得倒说到他心里去了。顾澟与清月相视一笑,仍旧问他道,“你可有想起什么么?”
赵洄也没有抬头,只是抬眼挑眉撇了一眼,摇摇头“没有。”
顾澟双手按在他的肩头,“你如今做了这件事,世间,只有一个萧远,从此以后都不会有赵洄这个人了。”
赵洄伸直了腰杆,抬头望着顾澟,似乎很坚定,“可我不是。”
“你是。”
你只是现在不知道而已,只是,被人骗了而已。
“你难道就不好奇,你曾经,发生了什么么。为什么你会失忆,为什么时间过了这么久,对于柳莹莹却连一点回忆也没有,又为什么你会在这众目睽睽之中说你是穆国侯,担着欺君瞒主的罪名。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你不是赵洄呢。”
他其实心里曾经这样想过,也如此困惑过。每一次,与顾潆接触,心里都会有种不知所以然的落寞,却总是不住的嘴角微扬,很想见她。总是想起他好像曾经很爱很爱过一个人,而那个人却好似并不很爱他。
可他也真的一丝记忆也没有,即便在穆国侯府,他似乎熟悉的从来没有迷过路。
“阿远?”
顾潆站在水榭的一旁,烛火微微点亮她周围的夜色,阑珊灯火,影影绰绰,很美。
阿潆
他猛然心里有个声音,敲打着他的心房。
“阿潆。”
顾潆觉着他今日有些许的不同了,往日,他是不会这样与从前一样叫着她的。她来不及做何反应,却被他温暖的抱了起来。
她仿佛感觉心弦颤动,摇曳的灯火照着她羞红的脸。
“如果我这样一直做着萧远,你会不会终有一日把我当作他。”
她不知道如何作答,只是听着眼泪吧嗒,吧嗒。
此夜月圆,却不知天下多少,人共团圆,又或是人寰离散。
翌日一早,天还未亮,顾澟便早早起身准备上朝参政,想着和皇帝商量商量东去吴山封禅之事。
赵清月微微睁了眼唤他道,“今天也这么早么。”
他笑了笑,坐在床边,“一贯都是这样早,还没习惯?”
她躺在床上,还有些没有清醒,脑袋搭在他的手边,迷糊的蹭了蹭,哼道,“嗯。春困秋乏夏打盹,我这是……”
他见着她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笑着轻轻夹了夹她的鼻子,“冬眠。”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慢慢睁了眼,“都春天了。”
他抚了抚清月的头发,“我不扰你了,睡吧。”
他转身叫了屋外值夜的小太监,他刚起,便觉着屋子里炭火烧的十分热旺,便索性先脱了上身的衣裳,露了膀子,又将内室的窗户开着打了些。
赵清月虽然极困,躺在那里可还是秀色可餐的眼眼瞧着。谁知偏巧便叫府里侍候的丫头们从窗外瞧了去。那些个丫头大概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皆是叽叽喳喳的引下了不少骚动。
赵清月见状忙像是十分清醒了似的,奔向了衣架子拽了一件袍子,啪的盖在他身上。
赵清月将那衣裳裹在他身上,双手拽着衣领子,瞧着外头的那一班小丫头们,好像是疾言厉色般的眼色。那些丫头们见是夫人出来了,忙匆匆进了屋子放下洗漱的东西,又悄悄的溜了。
顾澟见她这般“护”着他的身子,突然觉得十分可爱,直笑的直不起腰来,忙极力忍着。
“这回睡醒了?”
她仿佛说的很用力,拽着衣领子又离着他又近了几分,微微撅了撅嘴道,“你身材很好嘛,身材很好也不能这样给别人看啊。”
顾澟瞧了瞧自己还算硬朗健硕的身体,心领神会的付之一笑,“啵”的吻了她的唇,念了一句“好。”而后将她裹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呼,“在家等我。”
这是他每日都会在她耳旁说的,只是她如今仍会脸红心动。
赵清月将她在以前在宅子里养的花搬到了这里,顾澟又为她单独辟了一处花园,只要她喜欢。不过她如今已不如以前竭心尽力的掌管漕门之事,所以清闲,只是有时赵靖拿不定主意时,派楚楚来问问她。每次楚楚来见她时,都要说上个把时辰,说她与以往不同,一点也不像以前冷静不羁的赵清月了。阿靖说她不像以往那般穿着厚厚的壳,没有弱点,也无惧无畏。她是觉得自己变了,因为顾澟做事没什么缺漏,也不用她费什么心神。
但是偶尔也会与她讲讲最近时政之难,派系之争。然后,她也帮他出出主意。
只是过了很久,萧远好似都没有想起他往日的回忆,那一晚行刺的幕后黑手,仿佛也如日子一样消失不见,从此没有卷土重来。
许多年之后,赵清月还是记得,雪夜里他踏马在前的背影,耳畔还是会响起胡同里哒哒的马蹄声。
许多年之后,顾澟也仍会想起,他们初见时候,那一身白衣飒爽,那一声“在下,赵清月”。
仿佛那是他们之间怎么也抹不掉的挥之不去的记忆,
顾澟坐在门前的台阶上,见着眼前浑圆的明月,抬头望。皓洁的月光照进春日夜晚葱郁的庭院,如同他的心里住着一个人。
赵清月走过他身边,与他一同坐着,脑袋搭在他的肩头,没有春夜里扫人的阴凉,她只觉得温暖。
余生只愿,星辰浩瀚,浮云尽散,清月照春庭。
作者有话要说: 最终还是完成它了,很谢谢能追下来,看到最后的仙女,最近很忙,忙到每天连轴转,还是感觉时间怎么都不够用。还是很开心把它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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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工作学业都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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