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尴尬笑道,“顾大人怎么得闲到我这潇湘馆来了。”
顾澟瞧了瞧众人,似开怀道,“昨日玲珑阁失火,想有几件事来问下公子,去了漕门公子不在,便要这里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在这里。”又贴着她的耳朵低语,“皇上要见你。”
赵清月原本被潇湘馆闹得面神无光,却是登时眼神明亮起来。
☆、平地疏忽风波起
赵清月随顾澟入宫,与他并肩前行,两侧的灰白城墙高耸,在尽头交汇一处,只留出这一排窄窄的天日。远处的楼台入云,长桥卧波,远比他想象的要高耸威严。夜里风雪不停,还留有未及打扫的甬道被宫人踏成了雪路,北风吹翻了顾澟的衣角与她的衣角重叠,踩在雪路上发出吱呀的声音。
她望着远处的长桥,总不枉费这一场相识的算计,这一路走得要比他想象的容易的许多,她倒是要谢谢那个烧了她玲珑阁的人了。赵清月正走着,一脚踩住雪中的石子,脚下一滑,便歪了身子倒下来。顾澟倒是眼疾手快,一下便接住了他,赵清月双手扶着他的胳膊,倒是显得有些猝不及防,慢慢起身,登时脚腕传来一阵钻心的痛。
她微微蹙了蹙眉头,小心迈步,顾澟见状忙问道,“崴着了?”
赵清月虽是疼痛异常,却又不想让他知道误了面圣的正事便忍着痛扯谎道,“不碍事。”便强撑着又似平日里走路那般四平八稳。
他们行至长生殿外,偏巧见赵庸端着汤膳退了出来,赵庸见是顾澟带着人来了,忙叫手下人端了空碗下去,道,“皇上这会儿正要去崇文殿,大人既然来了,怕是不用了。”
“还烦劳公公通报一声,好让皇上知道我带着人来了。”
赵庸回一声,“大人放心。”便开了殿门通报去了,不一会儿便又退了出来,迎了他们二人进去。
赵清月一入长生殿便是一阵扑面而来的花香,只见长生殿内金丝楠木作柱,能有几人高,梁柱间悬着金丝绸幔,缓缓风起,便如舞女婀娜轻摇。殿内摆着几棵青松,羊脂白玉瓶内点插着几株凌寒留香的红梅,地铺神兽瑞禽云莲纹毛毯,内嵌金丝,所踏之处便是自脚底生出一丝暖意,倒是极舒适松软。这外头虽是寒冬腊月,长生殿内却是温暖如春。皇帝原本坐卧在案几后的软塌上,见他们二人进来便起身。顾澟见皇上见了赵清月这般盈盈笑意,心中想着皇帝所言不虚,倒是的确是很喜欢他。
赵清月见皇上离了坐榻,忙随着顾澟跪道,“草民赵清月叩见陛下。”
皇帝扶了他俩起身便问,“你可记得朕是谁?”
赵清月轻扬嘴角,缓缓回道,“回陛下,陛下是那日的黄生大哥,草民记得。”
皇帝见他一点也不紧张,对他颇为欣赏,哈哈笑道,“你这记性倒是不错,只是自上次回宫之后,朕一直想问你,那大汉看着彪膀异常,力气自然也很大,如何你一击便倒毫无回手之力了呢?”
“回陛下,若是正面交锋草民确实无法将他一击而倒,草民确是用了点小伎俩。”
“什么伎俩?”
她登时笑解道,“草民在打他之前点了他的曲池穴,拿了他的麻筋,他自然动弹不得,也便无法还手了。”
皇帝点点头,见他与自己说话时并不谨慎害怕,倒是及其潇洒自信,也笑道,“你这法子好,倒是省力气。不过,满朝文武都怕朕怕的要死,这气不喘,言不抖的,除了阿澟你倒是独一份儿。”他又坐回了软榻,道,“朕听闻昨日大火烧了你的玲珑阁,想必也是心中疑窦。今日召你前来,便是拜托公子相助此案。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皇帝此言到整合了她的心意,不假思索边忙应下道,“陛下言重,此事也事关漕门,漕门必定会相助顾大人早日理清此案。”
“小哥哥!”
赵清月寻着声音而去,眼前便是一个俏皮可爱的女子,正是那日被夺荷包的杨泪珊。顾澟见她已没了早上与他相见时的阴郁,又似平日里那般嬉闹,心里虽然稍稍放下心来,却仍有心结。见赵清月不知如何招呼,便介绍道,“这是薏阳郡主。”
赵清月忙行礼道,“草民见过薏阳郡主。”
杨泪珊见他总是这样生分,拉着他的胳膊笑道,“小哥哥不必多礼。”
“皇上,若是无事,草民便就先行告退。”
杨泪珊见他这话便就不依了,撒娇道,“怎么每次阿珊来,小哥哥都要走呢?不成,我可不依。”
赵清月解释道,“郡主误会了,草民只是怕陛下与顾大人还有要事商议,并非郡主所想。”
她听了这话,倒是暗地里瞧了一眼皇帝,仿佛是漫不经心的脱口一句,“皇帝哥哥倒是每日都忙。”又转过头来对着赵清月道,“那,那让阿珊送送小哥哥可好?你们议事,阿珊便送小哥哥出宫。”
皇帝并无异议,默许似的点点头,和顾澟一起送他们到殿外。顾澟望着杨泪珊的背影,又想起今日晨起之时她无端的落寞,总觉着她虽然这样笑着,心里还是透着些无以言明的心伤。他的心仿佛针扎着,忍了许久,才终于问了。
“皇上,皇上为何至今仍不封后呢?”
顾渊心知他问的是阿珊,望着她渐小的身影不慌不忙道,“薏阳还太小,朕不想她这么快入宫。”
“其实,今日阿珊问我,为什么皇上还不娶她。臣从未见过阿珊这样子伤心。臣,臣实在不忍心她如此难过,臣只是觉得,既然命中注定,为何不早做打算。”
顾渊眼神黯淡,又长叹一声,缓缓道,“我们三人自小一起长大,朕对她的心思你是最了解的,朕既有过承诺,便一定守诺。朕的皇后只有她,也只可能是她。可朕心里清楚,后宫是个噬人地却不是个情爱场。先帝在时,曾因朕的生母王皇后是罪后,子幼母壮,难保顾氏江山太平而临终赐死殉葬。朕的父皇杀了朕的母后。朕也是皇帝,所以朕实在害怕,怕有朝一日,我与薏阳也同父皇与母后一般。”顾澟听着他的声音透着些哽咽,不再说了,便心知他是真的害怕。他也知道自古帝王既然一心在这万里江山,便再无可能一心一意一生一双。他有些明白为什么当年父亲会携母亲远走,为什么新主尚幼仍尽心辅佐,没有半分反意。纵使这天下令人神往,却总有世事令人神伤。皇帝顿了一会儿,平复了心神又对着顾澟语重心长道,“阿澟,你总知道朕身上发生过何事。朕纵然再喜欢她,再想把她困在朕的身边却还是不忍心。她是个疯丫头,她能在这后宫里困多久呢?朕总盼着她能晚些入宫,还能多在你我身边多自在逍遥一刻。”
自在逍遥……
如今,她只是一个薏阳郡主,的确是自在逍遥。
顾澟嘴角扯了一丝微笑,仿佛他刚刚所言都是白担心一场,心里有了一丝坦荡,也微微明白些了什么,他对杨泪珊,自小便有种他自己也道不明的情愫,虽也时时护着她却绝没有像顾渊这样细腻的心思。他自叹不如,却也释然许多,放下心来。
他回到府衙,本想着收拾收拾便去询问今日带回的尸首有何发现。谁知刚绑了缰绳,便有护卫急匆匆的过来禀报,“大人,刚刚京兆尹曹大人来过,带走了今早大人吩咐勘察的尸首。说是禁卫府衙不易保存,还是放在京兆尹府好一些。”
顾澟一挑眉,“曹邕?”那京兆尹府的曹邕曹大人正是卫国侯府的世子,卫国侯曹毖之子。他平素里倒是与京兆尹府没什么来往,只是奇怪,以往倒是没见过曹邕不打招呼便如此行事。皇帝此次将此事交由他主理,便是想不假他人之手,若是人在京兆尹府,怕是有何消息第一个知道的人便是曹邕而不是他顾澟了。
见他总是拧眉,语出疑惑,那护卫便又道,“大人放心,曹大人的人来之前,我已叫仵作看过尸首,此刻正在偏厅候着呢。”
顾澟果然神情比刚才轻松许多,展眸舒眉唤了那人一声道,“郑康。”似是欣赏道,“你倒是先行一步,很好。”说时,便带着郑康朝偏厅走去,一推门,便见仵作等在堂中,那仵作跪道,“拜见大人。”
“起来回话。你都验出什么了。”
“回大人,小的查看了尸体,此人虎口、手掌带有厚茧,想必经常提剑,必是习武之人。另外这人脚底所踩之泥留有不少苔藓,并且相当新鲜,想必并不居于城内,而是在城外。”
郑康惊异一声,像是不太相信,“哦?苔藓?”如此深冬,哪里来的苔藓呢?
那仵作回道,“是,如今隆冬季节,外边必然不会有,只是小的想,宫内望青园中的适水,到了隆冬也不霜冻,水温微热。若是这人平日所在之处恰巧也有这样的温泉所在,那便有可能生出苔藓。”
顾澟点点头,深思道,“城外......”他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这一伙人,居于城外,必定不是丽阳人。难不成是那一伙窜匪么?
此时,仵作又递过一张宣纸,上面画着简单的几笔,道,“小的还在那人的脚底发现了这个纹身。小的也没见过这是个什么动物,所以凭记忆画给大人瞧瞧。”
顾澟细细瞧着,瞅着这图上的动物似狼非狼,似犬非犬。正想着,突然目光如炬,整个人都恍然大悟似的,道“胡狼!”
郑康在他身边也惊道,“胡狼?莫非是......”他刚要脱口而出,便意识到身旁的仵作,便又缄口不说了。顾澟见他似乎反应了起来什么,若有深意的顺着他道,“若是他们,怕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平地疏忽风波起(2)
冰消雪融,一路春风化雾凇,乍暖还寒。
滴答滴答......
屋檐的融雪沿着青瓦滑落,坠落在稀松的泥土里,灰白的石板路上,仿佛春日里细密的春雨润物无声。温暖的好天气,仿佛在消除一切枯燥的白,庭院深深处,却是烟柳未生花未开,还是萧萧瑟瑟冬。
赵清月踏出房门口,停在廊下,未走下石阶,发冠系着的莹白飘巾被凛风吹得上下翻飞,她望着庭院还未吐绿的枯枝,倒是心思沉静。
楚楚怀抱着叠好的大氅,见她一人站在门口发呆静思,便也没声张悄悄走到她跟前唤她道,“清月。”她一侧头,微微一笑,楚楚只觉得是哪里顿了一下,看她虽着男装,探扇浅笑却也是倾国倾城。
“这是那日顾澟的大氅,沾了些血迹丫头们好不容易弄干净了,给你送过来。”
她笑道,“正巧了,我今日出门找他,正想问你呢,你便给我送来了。”
楚楚递了顾澟的大氅,忽闻游廊尽头一声稳重的男声。
“清月。”
她俩寻声而望,赵清月一惊,喜道,“吴逸大哥!”
吴逸露齿一笑,望着她道,“我回来了。”
“你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我还以为还要一些时日呢。”
“这一路没什么岔子,快马加鞭,便也就早些回来了。”
吴逸见她捧着一件大氅,以往倒是没见她穿过如此奢华的衣裳,正奇怪,赵清月便抬了抬手中的大氅道,“你刚刚回来便休息几日,我去还衣裳去了。”说完便急匆匆的下了台阶出了庭院往府外走去。
吴逸心中疑惑,眼看着赵清月的背影,问楚楚道,“还衣裳?这么急匆匆的,是欠了谁的衣裳?”
楚楚暗自瞥了他一眼,憋笑道,“许是以后的少主夫人。”
赵清月猜想他此时应该不在家中便去了禁卫府衙,左右虽有禁军守卫,任凭她径直入了这禁卫营也不阻拦。她心里有些不得劲,越走越迟疑。这儿正外精神呢,郑康从正堂出了门一眼便认出了赵清月,见他正左右犹疑,遂上前去招呼道,“赵公子,怎么来了禁卫营也不快些进去?”
她一惊,道,“你认识我?”
郑康笑道,“在下是禁军营郑康,漕门少主赵公子兄弟们自然认识。大人此刻正在正堂办案,公子现在便过去吧。我们大人说了只要赵公子过来便不得阻拦。”
她赔笑一声,便捧着衣裳径直去了正堂,顾澟正伏在案前写着什么,她不便打扰便将大氅放在一旁的小案上。顾澟似乎听见动静,以为是郑康回来了,便头也未抬招呼郑康道,“阿康,你把那一摞书简拿过来。”
赵清月微愣了一下,知道他是认错了,却也没吭声,走到那一摞书简前头,两手抱了几十个,倒是快把脑袋埋了瞧不见他了。顾澟抬头,见他拿着吃力,便将笔一放,起身过来帮忙。
顾澟玩笑道,“你怎么才一会儿力气倒是变小了。”说着便要上手抽他手中的书简,赵清月手一松,倒是都落了下来,撒了一片。
顾澟这时才看清站在他对面的是赵清月而不是刚刚的赵康,登时有些吃惊的说不出话来。赵清月见他这样吃惊,倒是笑得合不拢嘴,又想起上次在潇湘馆他歪打正着撞见他与湘湘玲珑的尴尬,于是不顾他呆掉的表情,忙蹲下身来捡拾刚刚散落的书简,笑道,“别人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堂堂执金吾大人竟吓成这样。”
“你,你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我还以为是郑康那小子。”
她挑眉,捡了书简抱到了顾澟的桌案旁,“我见大人正忙,哪里好意思打扰。”又指了指那裘狐大氅,道,“这衣服沾了些那人的血,弄掉颇费些功夫,所以今日才拿来还你。”
顾澟看了看那大氅,像似恍然大悟了似的,方才想起,前几日下雪时,借过他的这件衣裳。
“你可还记得那人曾说是你漕门中人,是为你报仇来的?”
“自然记得,你可查出什么来了?”
顾澟点点头,压低了声线道,“嗯。”又道,“那人的确与漕门与青龙堂无关。”他又招呼赵清月到他桌案旁坐下,递了他昨日仵作临摹的图腾。赵清月拿到手上瞧了瞧,倒是觉得没见过这样的东西,疑惑道,“这是......?”
他低声道,“是胡狼。”
赵清月虽未见过,却对它有所耳闻。顾朝从未听闻的胡狼,对于北岳,却是北岳军士的图腾。当年他父亲蒋平便是手刃了北岳铁骑的首领才使得北岳军士人心涣散,才解了宣州之围。
赵清月佯装是第一次知道似的,眼神望向一处,自顾自的默默道,“若这些人是北岳人,那倒是可以理解了。”
她说所说的可以理解,便是北岳狼心不死。十六年前收复北境十六州时北岳便是如此把戏,如今倒是又来一遍。
“他们不过就是想趁着年节,想要把丽阳闹得天翻地覆。他倒是算的准,一准儿知道你与青龙堂交恶,好找你们的麻烦。若不是你,怕是早就着了他们的道了。”
“我担心,他们一计不成,没看到我与青龙堂闹事,如今还会想什么别的法子,离除夕不过只剩两日,若不早日找到他们,总是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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